大夜之昴 第47章

作者:尼罗 标签: 现代情感

可见是人以群分,他看林笙也是很有“人样”。

不是衣冠楚楚跻身上流就能自动获得人样的,程英德看很多人都不像个人,更像虫豸、鼠类、阴沟的臭虫,或者更像毒蛇、猛兽、噬人的魔君。

有张白黎在,他没有挽留林笙吃晚饭。但是到了第二天,他打电话过来,把林笙又叫了过去。

林笙这回带去了他的英文课本,那课本四角被她压平,规规整整的装进了一只牛皮纸文件袋里。他见了,感觉很好笑,又感觉很奇异,仿佛时光倒流,他们成了一对男女同学:“怎么还真还?我用不着这个东西了。”

“留着作纪念也好,又不是家里房子小、放不下。”

程英德心想读书上学那种辛苦的事情,有什么可纪念的。但他不便自曝其短,所以就没再多说。

林笙在靠墙的沙发上坐下了,笑问:“大哥叫我过来,是不是有什么在电话里说不清楚的事?”

“事情倒是与我无关。”他坐在写字台后,伸手从香烟筒子里抽出一支烟,但想了想,又放了回去:“阿妙和你家那个李思成,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这话我不方便直接问阿妙,我问问你吧。”

林笙蹙起眉毛,似笑非笑的:“大哥也留意到了?我……唉,我真不愿意细想。”

“你想到什么了?”

“我想,应该是有了点什么事,可到底是什么事,我不知道。”

“你自己的丈夫,你不知道?”

“你说这话是笑话我了。”她答:“问他什么他都是爱答不理,难道让我去撬他的嘴?我要是有那个本事,也就不受他的气了。”

说到这里,她显露出了困惑神情:“可我又觉得不能。阿妙可是一位像金枝玉叶一样的未婚小姐,而思成他……别的不提,只说他那个性格,就很够人受的了。”

程英德忽然问道:“那你当初又是怎么想的?”

“我啊,”她笑了笑:“别管我了,我是个糊涂人,不可救药,没办法。”

程英德眼中的林笙夫妇,和程心妙眼中的林笙夫妇,完全就是两拨人。他既是不清楚程心妙对这两口子的种种调查与猜疑,自然也就不明白前晚李思成和妹妹之间那番剑拔弩张的对话因何而来。现在听了林笙的猜想,他忽然想李思成固然是一无是处,但对于妹妹来讲,他曾在马黛琳饭店救过她的小命。在妹妹眼中,那个货兴许也带着几分英雄色彩。

但妹妹这种“非人”,和李思成那种“非人”,显然还不是一个物种,爱既是爱不到一起去,那么就只能是由爱生恨了。

所以他们在昨天的晚餐桌上,会发生那么一段暗流汹涌的对话。

想到这里,程英德暗中点点头,认为自己想得不错。

但他忽然又好奇起来:“你不嫉妒吗?”

林笙知道经了前夜一役,严轻的身份迟早是要瞒不住,而程英德目前对自己这一方显然是怀有好意的,所以她脑筋一转,开始做起铺垫。

她的铺垫言简意赅,只有三个字:“不嫉妒。”

“怎么会。”他似笑非笑的审视着他:“我看你对他还是很有感情的。”

“没有感情的话,这样的日子就一点也忍受不下去了。想把生活维持下去,就非得有感情不可。”

她微微垂头,对着地面低语:“我有我的苦衷,我也习惯了这样的苦衷,但旁人是不能理解的,大哥也别问啦。”

然后抬起头,她将烦恼抛开,换了话题笑问:“大哥今天还留不留我吃饭了?不留我现在可就要告辞了,趁着天色还早,我逛百货公司去。”

“要买什么?”

“随便买点什么,高兴一下。大哥今天当面应允了张经理,我知道这也是给了我的面子,要不然平白无故,干嘛让他白占那么大的便宜?可大哥这么一办,我当真是脸上长了许多光彩。平时总是我求人办事,现在也有人求我的时候了。”

程英德含笑点头,心想:“小人物。”

不过他幼时和母亲住在家乡时,父亲尚未发达,他也曾是个小人物,现在回想起自己在小人物时代的喜怒哀乐,他常觉得是特别的有滋味,而那滋味上又笼罩了一层淡淡的哀伤,因为时光不能倒流,那一切都已是可望不可即。

“我今天不留你。”他说:“你想怎样就怎样去吧,我们改天再见。”

她点头答应,然后高高兴兴的走了。

程英德看她只要不提那个李思成,就会显出无忧无虑的快乐样子。她又像是胸无大志,又像是不甘平庸。她奔的都是小目标,安一处小家,赚一点小钱,像只小鸟一样衔来细枝,一点一点的给自己筑一个巢。

他挺喜欢她这个人生态度,但他不可以效仿。他是一提笔就得书写出恢弘篇章,写出写不出都必须得写,而不能只是画一簇兰草、写一段小诗。

第69章 偶见

厉永孝坐在病床上,问那看护妇:“我的手会残废吗?”

这是一家外国医院,但看护妇都是中国姑娘。看护妇们知道了他的身份,对他都是避之唯恐不及,而他眼前这位许是步伐迟缓了些,没避开,这几天只能天天过来检查他的情况。

出乎看护妇的意料,这位帮派大哥居然始终沉静,即没有大闹医院,也没有对着看护妇耍流氓,于是姑娘对他渐渐改观,他如今问了,她也就敢答:“好好养着就没事。过去说手脚筋断了就要残废,那是因为医学不够发达的缘故。医生已经给你做了手术,该缝的全缝了,你要做的就是耐心养伤,让那筋肉慢慢长好。”

厉永孝认为看护妇也算是半个医生,脸上便显出了几分安心。

看护妇也瞧出了他的安心,感觉他像个很听话的小孩,便是忍不住一笑。他留意到了她的笑,连忙紧张的又问:“你不是在骗我吧?”

“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哪能欺骗病人?”看护妇答:“若是不能好,我一定打包票说能好,到时候你不得找我来算账吗?”

厉永孝笑了一下:“那倒不会,我哪能去找一个小姑娘的麻烦。”

说到这里,他下意识的抬头望了望窗口。程心妙每天都会派人给他送来一瓶鲜花。能有花也很好,他有时候怀疑在她心里,除了老爷子和大少爷之外,就只有自己这么一个男子。

当然,现在又多了一个李思成——不知道他的真实姓名,姑且还算他是李思成好了。

现在他有点后悔招惹了那个人,如果他在天津对程心妙的命令只是敷衍了事的话,如果在暗杀失败之后他就乖乖回上海的话,那么李思成就还只是李思成而已。李思成躲在那个林笙的背后悄悄活着,其实没碍他的事,二小姐对他最多是剃头挑子一头热,热也只会热一阵子而已。

目光重新落回自己那缠着绷带打了石膏的右小臂,他又想如果自己落了残疾,那么前途将会如何?不能想,不敢想。

旁边想起了看护妇温柔的声音:“别担心啦,只要你好好养着,就会好起来的。”

他说:“谢谢。”

看护妇好奇的偷眼看他,看的时候,有点脸红。他没留意,心里所想的除了自己,就是程心妙。程心妙来了一次之后就没再来过,这让他有些不安,他怕是自己办事不力、在她那里失了宠;也怕在自己卧床养伤的这些天里,她已经又和那个李思成联系了上。

旁人看他是心狠手辣的混混,好像只知道打打杀杀。其实他心思细腻,是敏感的人,静下来的时候会自己吓唬自己。心事重重的又躺了两天,他终于把程心妙盼来了。

程心妙纯粹是来“看”他的,看他伤势恢复得如何,没别的事。他对她说了两句感激的话,然后犹犹豫豫的问道:“您这几天,又见过李思成了吗?”

“没有。”她摇摇头:“那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非我到他家里去,否则见不到他。”

他又问:“您说这事,要不要对老爷子和大少爷也讲一讲呢?”

“不讲。”她还是摇头:“对爸爸说话,是要有证据的,不能想到哪里说哪里。都知道你是我的人,如果我让你出面作证李思成不是李思成,这人证未免也太无力了,和我自己红口白牙的说有什么区别?”她的声音低了些,嘀咕着:“我可不能给爸爸留下个胡言乱语的坏印象。”

厉永孝懂她的意思,她和大少爷的竞争日益激烈了,这让她没法再在程静农面前做那有口无心、没遮没掩的小女儿。程英德是拼了命的不犯错,她也一样要把万事都办得滴水不漏。

这时她继续说道:“大哥那里,我暂时也不想管。我告诉他林笙一家有问题,他也不会领我的情,索性让他继续和他们好着。等将来哪天真相大白了,我们再去看看他的表情,一定很好笑。正好,我看自从不上学读书之后,大家都渐渐忘记他其实是个笨蛋了。”

她是振振有词,但厉永孝怀疑她是自己给自己找借口,她只不过是不想让这场游戏太早结束罢了。

过了半个多小时,程心妙起身离去,留下了一屋子清冽的香水香。这半个小时里,她毫不介意的坐在病床边,小女孩嚼舌头似的对着厉永孝嘀嘀咕咕,给了他很大很大的安慰。

他知道她对别人不会这样嘀嘀咕咕。

只是有一点:她也完全没有流露出要给他报仇的意思,他在她这里是奉命去行事,结果白挨了一刀。

又想起件事:他得打电话派手下小兄弟,给那夜死了的几个家伙家中送些抚恤金去。

*

*

程心妙没有体会到厉永孝那百转千回的心思,她也确实是完全没有要给阿孝报仇的念头。她重视厉永孝,视他为第一心腹,但是没有想到他也是个人,他也知道疼。

她只想着李思成竟敢公然的反击自己,证明自己已经把他逼急了。

对手急而她没急,这很好。她在离开医院后突发奇想,决定去笙姐姐家中做一次客,一是看看李思成的反应,二是看看笙姐姐的反应。笙姐姐真是沉得住气,和个假丈夫过得还挺来劲,想来是假的比真的强。

这么想着,她让汽车调头开往雅克放路。可是车子开到半途,她忽然叫停,推开车门跳了下去,喊道:“李思成!”

她看见李思成正推开一家咖啡馆的玻璃门往外走,听到她的呼唤,他闻声望来,神情没有任何变化。

她对他算是纡尊降贵了,唤过一声之后怕他跑了,还亲自往他那边走去,他停在门口看着她越走越近、直到近前,然而还是一言不发。

她看看他的身后,笑道:“好兴致,自己一个人出来坐咖啡馆。”

他不回答。

他的沉默没什么原因,甚至都不是怕自己言多有失,纯粹只是无话可说。

若是放到先前,程心妙也会感觉这场面僵得令人尴尬,但如今她对他换了眼光,感觉也变了。他们暗地里已经是兵戎相见的关系,有着这样的关系在前,他的态度再恶劣些也正常,反而显出了他是个直肠子,不耍口蜜腹剑的那一套。

她又道:“赶得早不如赶得巧,我本来也想到府上做客的,没想到半路遇见了你,正好,省着我继续往前走了。”

他终于开了口:“找我有事?”

“我觉得我们应该谈一谈。大家都很忙,如果可以把话说开、别再互相猜忌的话,岂不是可以省些力气去做正事?”

“我没关系,”他答:“我没什么事情可做。”

她一时竟不知道他这是直肠子式的实话实说,还是他的头脑已经滴水不漏、连一丝话柄都不给她留。

他究竟是“有事做”还是“无事做”,对于程心妙来讲,区别极大。若是后者,那说明她对他的调查意义不大,不管他是哪路世外高人,反正他对程家没兴趣、没目的。

若是前者的话,那就不能轻易的放过他了,至少对他要做的事,她得查到“知己知彼”的程度。

又或者这句话只是一句威胁,表明他有奉陪到底的能力。

“既然是没什么事情可做,”她向他微微一笑:“那就不要站在这里,我们进去坐吧。”

他不大愿意——刚在里面坐了半天,刚要走出来见见天日,结果又要回去,这真是非常的腻歪人。但如果不在这里坐,就会把她招到家里去,而家里今天本是个喜气洋洋的景象,林笙见了她,一定会立刻喜下眉梢。

于是他给出了她今天第一个表情:他皱了一下眉头,随即转身推门,带着她回了咖啡馆。

*

*

如今正是晚餐时间,然而因为这咖啡馆里并不出售像样的饭菜,所以此刻客人并不多,程心妙可以随心所欲的挑选雅座。她进了一间最僻静的,和他隔着小桌相对落座。侍者跟着送上了菜单,程心妙接过菜单,看上面也没什么值得一喝的,就说道:“两杯咖啡。”问对面的人:“好么?”

严轻刚喝了一大杯咖啡,不愿再喝,这时就摇摇头,伸手从她手中拿过菜单看了看,说道:“一杯橘子水。”

然而侍者说橘子水没有了,上午制的果汁已经全部售光,下午的果汁还未制好。

他把菜单还给侍者:“那要一杯牛奶。”

这个倒是有。

侍者夹着菜单退下,临走前放下了雅座门口的细竹门帘。程心妙好奇的左右看了看,这家咖啡馆不大,并非什么豪华的所在,她平时难得会来这种地方。

保镖还在门外汽车里,她不许他们跟上来,要不然一帘之隔站着些虎视眈眈的大汉,实在是扫人谈话的兴致。反正她不像她大哥那样、总是活得小心翼翼。

她爸爸当年一无所有跑到上海滩讨生活时,身边可没有保镖这种东西。她要学她爸爸的样子,不要那样胆小如鼠娇滴滴。

第70章 突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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