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尼罗
秦青山一边给楼梯口的两名枪手使眼色,一边答道:“程静农知道你在外面对我许大愿,说我是‘缴枪不杀’吗?”
厉永孝高声回答:“冤家宜解不宜结,我们老板其实也不想对你斩尽杀绝。”
“不是斩尽杀绝,那你是在干什么?”不等厉永孝回答,他又对着二楼走廊吼了一声:“别让他们爬窗户上来,上来一个杀一个!”
厉永孝喊道:“如果你愿意谈判,那我当然也可以停战!”
“先停再谈!要不然大家就拼了,反正我这条命是干爹给的,还给他也是应当!”
厉永孝冷笑一声:“程老板都没想要你的命,你倒是先急着去死?”
楼上静了片刻,随即又响起了秦青山的声音:“程静农怎么可能不想我死?秦家八口全被他害了,难道我会是例外?”
“你只不过是个干儿子,怎么能算是秦家的人?”
内外上下的枪声渐歇,是有人来回的穿梭,把厉永孝的意思传达了出去。如果楼内可以通过“和谈”把秦青山弄下来,那就不用楼外的兄弟拼了性命往上爬了。
厉永孝听楼上不回答,便将声音提高了些:“秦青山,现在是我强你弱,我人多、你人少,强攻我也攻得上去,我犯不上说假话骗你。对于秦家那八条人命,老板后来也说过一些后悔的话,那时候两家实在是杀红了眼,要不然老板也不至于要对秦家斩草除根。现在事情早都过去了,你如果到老板面前说几句软话,我可以拿人头担保,一定保你安全。”
在他说话的同时,七八名手下无声无息的聚了过来。一边劝降、一边进攻、他对秦青山是双管齐下,图的还是“速战速决”四个字。
秦青山这时反问道:“我凭什么相信你的话?你拿什么保证我的安全?”
“我没什么凭证。但你如果相信我,你起码此刻能活,你要是信我信对了,将来也能活。可你要是不信我,那今夜就是你的死期!”
隔了片刻,楼上传下回答:“我想想。”
厉永孝答道:“我给你一分钟。”
上方不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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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厉永孝所给他的一分钟里,秦青山蹑手蹑脚的从楼梯口附近离开,走向了走廊尽头。
尽头的黑屋子开着门,房内站着一屋子人。楼下的兄弟定然是全死了,他如今在上海,就只剩了眼前这一屋子人,一眼扫过去,还有九个。接下来他们就要从前方那扇窗户里突围出去,突围之后还能活几个,那就不知道了。
另有一道黑影子站在窗旁,挺拔的、细高的,是严轻。
满屋子的兄弟都在等着他下命令,他却是先对着严轻出了轻声:“一分钟——只剩半分钟了。”
严轻已经从周围人的口中知晓了他们的计划内容。此刻他直接向秦青山做了个手势,然后背靠墙壁,向着窗户伸出手去,拨开了窗户插销。
秦青山走上前去,将一支手枪递向了他:“再来一把?”
他像是一具上了发条的机器,不思索、也没感情。接过手枪往腰间一插,他轻声说出两个字:“开始。”
然后他一把拽开了一扇窗户,在楼下众人尚未反应过来时,一个大个子青年纵身从二楼跳了下来,落地之后尚未起身,便已经抬手开了枪。
短暂的停火立刻宣告结束,二楼一个接一个的往下跳人,楼下也开始对着这些人开了枪。楼内的厉永孝听得外面声音不对,当即仰头吼道:“秦青山,你想好了没有?”
不等秦青山回答,他向上胡乱开了几枪。见楼上没了反应,他当即拔脚向上跑去。
二楼走廊里已经看不见人,两边房间有的开门有的关门,他带着人踹开了几扇门,随即觅着枪声跑去了走廊尽头那间屋子。气喘吁吁的奔到窗前,他向下一望,就见外面已经乱得敌我不分,但此刻乌云之间射下月光,借着一抹月光,他认出了秦青山。
秦青山,还有一道他永远也忘不了的身影,严轻。
秦青山被严轻架着,东倒西歪的向前冲,分明是想要穿过楼后一片荒地,逃去和荒地相接的一片农田里去。他立刻对着秦青山的背影开了一枪,楼下也有人和他一样发现了秦青山的踪影,一阵乱枪打出去,秦青山被严轻拽着猛一拐弯,临时转了方向。
楼下的傻子们还在追杀秦青山手下的虾兵蟹将,而且枪声盖过了厉永孝的吼声。他急死了,脚踩窗台也要往外跳——一只脚已经踏上窗台了,另一只脚也已经离了地了。
然后他最终不是跳出来的。
五颜六色的电线串连了各处的炸药,于定好的这一刻里一起爆炸。轰然巨响声中,他被一股灼热气浪击向了空中。
第98章 宛如戏
厉永孝是狠狠的“拍”在了地面上。
他没有感觉出疼,只觉着自己是被一道狂暴的热浪狠抽了一下,震得他五脏六腑翻江倒海。
然后他就在这剧震之中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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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半夜,林笙直挺挺的躺在床上,双目睁得炯炯。窗户开了一扇,还没到盛夏,但是已经能够听到窗外夏虫那断断续续的鸣声。
空气很闷,是要下大雨的天气,然而大雨憋在空中,始终没下。
忽然间,楼下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响动。
她一翻身跳下床,跑到窗前向下望,结果看见了个土猴似的狼狈严轻。抬手将乱发往耳后一捋,她欠身向下伸出一只手,严轻一手抓着排水管借力,踩着一楼窗台向上攀去。而她一把抓紧了他的手,不由分说的把他拼命向上拉。
她有力气,咬牙切齿的使劲,能拔萝卜似的硬把他“拔”上来。他翻过窗子落地之后,靠墙坐下,呼呼的喘粗气。她快手快脚的关了窗子,然后走去盥洗室拧了一把毛巾回来,不用他动手,她直接托了毛巾给他擦了把脸。
“一路跑回来的。”他的气息渐平,终于可以说出话来:“去的时候还坐了一段洋车,回来什么都没有,一口气跑了回来。”
她将一杯水送到他手中:“慢慢喝一口,别呛着。”
他喝了一口水:“口信送到了,送得不迟,比厉永孝早了能有……”他想了想:“两分钟?”
“啊?那你们不还是被他堵了住?”
他摇摇头:“没事。”
又喘息了一会儿,他终于平静下来,向她讲述了秦青山原来是位爆破奇才,怪不得他的手下总带着许多炸药东躲西藏。秦青山在极短的时间内,用一些乱七八糟的电线,将那一整座破房子制造成了个烈火陷阱。而厉永孝和厉永孝的手下们,正好就一头扎进了那陷阱中。
如果上回他能通过绑架程心妙、把程静农诱到这样一个陷阱里去,那就算程静农穿了铜盔铁甲、身边又有大批精兵强将,也照样会被直接火化。
说到这里,他忽然将一条腿一蜷:“你总摸我干什么?”
林笙对他是什么规矩礼仪全不讲了,顺着他的脚踝往上摸,摸完这条腿摸那条腿,怕的是他又受了伤。他有时候像不知道疼似的,受了伤不吭声。
“你有没有事?”她摸完了腿再摸他的手。
“我只是累。”
他不再躲了,为了让她省些力气,他索性合身向前一扑,伏进了她的怀中。这回轮到了她向后一闪:“干嘛?”
他的动作僵了一下,随即向后靠回墙壁,心里想的是她不要自己。
“秦也没事,和他的人跑了。这回炸药全炸了,他们没了负担,应该是跑得容易。”
紧接着他又补了一句:“没跑成的就是死了,不会给我们泄密。”
一只手伸过来,又来摸他的头。他在黑暗中看着她,简直困惑了:“你又在干什么?给你你不要,不给你又动手。”
“嗯?你给我什么了?”
“我给你我。”
“你说什么呢?我没听明白。”
他再次向她俯身过去:“我把我给你。”
她恍然大悟,登时心脏柔软了一下,同时又是哭笑不得:“你是小孩子呀?讲这种傻话。”
他抬起头:“那你到底是要不要?”
“要啊,没说不要。”
“要的话你就抱着我。”
“我抱你算什么事呢。大男大女的。再说我也没那个闲工夫。我问你,厉永孝死没死?”
“不清楚。”
“那就算他没死。他看没看见你?”
“不知道。”
“总之你们是没有正面相见?”
“没有。”
“好,那我们就当他没死并且看见了你。天快亮了,我们现在就得开始准备对策。你放心,我有主意,你听我说——你坐好,听我说。”
他侧过脸枕着她的肩膀,就不坐好。从来没这样依偎过谁,她是第一个。他总觉得自己在她面前失态也没关系,她不会在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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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一点多钟,程心妙刚刚吃过早餐,忽然得到消息,说阿孝那边出事了。
消息到来时,她刚从餐厅回到西楼。她大哥害了不严重的热伤风,今天没有出门去公司,正在东楼房内躺着。她有点想出门逛逛,可是害怕程英德趁此机会去向父亲进谗言,所以又不肯立刻就走。
欲走还留,她觉得有些心神不定,那滋味挺难受。而正在她难受之际,她的汽车夫阿四走到了客厅外,用又轻又急的声音唤了声“二小姐”。
隔着一道水晶帘,她用鼻子哼出了一声,算是回应。
阿四说道:“二小姐,厉哥来了。”
“来就来嘛。”
“是被人用担架从医院抬过来的。说是他昏迷了好久,方才刚醒,醒过来就急着要见老爷子,说是找到秦青山了。”
对于程心妙,“担架”和“昏迷”是比秦青山刺耳百倍的词语。她霍然而起:“阿孝怎么样了?”
“不知道,我只远远看了他一眼,见他从脖子往下全缠了纱布。”
程心妙快步走出:“带我去看他!”
阿四在前方小跑带路,火速把她带去了程静农那边的一楼大客厅里。大客厅中阳光明媚,她进门后先扫出一眼,见她那一脸病容的大哥果然是和父亲站在一起,自己方才的担忧并无道理。
下一秒,她看见了客厅中央停着的一张病床——不是担架,是病床,四只床脚带着小轮子,可以让人推了它走。床上趴着厉永孝,厉永孝身上搭了薄薄一层白床单,露出来的上半身果然密密裹着纱布,纱布缠成汗衫形状,只让他露出了两条手臂。
厉永孝少年时本是程静农的小跟班,后来跟了程心妙做汽车夫,从那之后,他在名义上便成了二小姐的人。但程静农早看出了他是个可造之材,平日里尽管对他不大理睬,但心里知道他是个好的。如今见了他这模样,程静农嘴上不说,心中扼腕,因为已经知道了厉永孝所受的是烧伤,烧伤这东西和刀伤不一样,也许现在看着没大碍,但过几天就会闹起感染、一命呜呼。
程心妙跑到了病床前:“阿孝!”
厉永孝回过头,刚在医院里注射了足量的吗啡,他此刻并不觉得疼,两只眼睛也很亮:“二小姐,这回我是亲眼看见了!”
程心妙问道:“你看见什么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你是怎么搞的?你干什么了?”
她一问就问出了一记连珠炮,但厉永孝已经无暇回答。他不疼、不痒,周身没有任何感觉,但一颗心仿佛始终是悬在了半空中,自己都能感觉自己的脑筋在飞速运转——即便什么都不想,那脑筋依旧在转,天旋地转,让他濒临疯狂或昏迷。所以趁着现在理智尚存,他得赶紧把话说完,再晚一点李思成和秦青山就要跑了!
“李思成!”他自顾自的说,声音打着颤:“快去抓住他,他和秦青山在一起,他们是一伙的。我亲眼看见了!”
程心妙不动声色,但是心中一沉。要说李思成和秦青山是一伙,逻辑上不通,为了把她从秦青山手中救出来,李思成冒了多大的险,别人不知道她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