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夜之昴 第76章

作者:尼罗 标签: 现代情感

人间豪杰的爱情,就应该是这样洒脱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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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心妙环顾四周,没有找到能够取代厉永孝的人,唯有汽车夫阿四有点阿孝的风格,机灵且强悍。

她决定提拔提拔阿四,而阿四显然也是从她派下来的新差事中嗅到了出人头地的气味,立时双目炯炯,精神百倍的就领命出发了。出发时他怀揣着一张支票,支票上写着令人心跳的金额。但阿四毫不心动。

他不贪眼前利,贪的是远大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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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四第一次做头目,但依然是自己开汽车,跟着他的手下反倒是大模大样的坐在了后头。阿四觉得这样更好,他开汽车开得熟极而流,有点人车合一的意思,换了别人来开,他总感觉不能得心应手的指挥。

汽车停在街口暗处,能够看见斜前方乘风轮船公司的大楼,大楼被电灯点缀着,招牌也是金黄色的电灯招牌,看着很辉煌。现在楼外停着汽车围着人,他等了一会儿,看见那些人忽然四散开来各自上车,原来都是保镖。而楼门内走出了程英德和一个女人,那女人阿四认得,是林小姐。两人说说笑笑的上了汽车,于是阿四又想起了一些流言蜚语,说大少爷看上林笙这个有夫之妇了。

看上有夫之妇已经够糟,林笙和程家又类似亲戚的关系,那更是糟上加糟。大少爷成了一只大啃窝边草的兔子。

楼前的汽车载着欢声笑语走了。短暂的冷清过后,阿四的目标出现——龚秘书。

龚秘书低着头,塌着肩膀往外走,看样子是挺累,手里还拎着一只大公文包,那公文包一看就是沉甸甸,坠得他一条胳膊长、一条胳膊短。

停在楼前抬手一捋偏分的短发,他抬腕看看手表,然后抬手叫下了一辆三轮车。

阿四不能在公司门口公然的拦人,于是饶有耐心的等待,等那载着龚秘书的三轮车跑出一段距离了,才驱车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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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秘书疲惫的回了家,结果一进家门就感觉要眩晕。

他的家昼夜都是一个样子,病糊涂的了祖父瘫在床上又拉又尿,一声接一声的怪叫,他母亲为了躲避臭气,在距离祖父最远的一间屋子里摆开牌局,居然也总能找到足量的牌搭子。他父亲窝在某个阴暗角落里吸鸦片烟,龚秘书已经许久没有给他烟钱了,也不知道他那烟土都是从哪里弄来的,可能再过几天就又有债主子砸门讨债了。

除此之外,就是孩子,他的侄子,他的侄女,他父亲弄回来的私生子,他母亲从娘家带回来的孤儿外甥,这些孩子们拿着挨打挨骂当饭吃,但是玩耍的天性未泯,所以就像一大群老鼠一样嘁嘁喳喳的轰然跑到东、又轰然跑到西,将一切能吃的东西塞进嘴里,互相打起来全下死手。

龚秘书面对着此情此景,恨不得扭头再回公司去。他喜欢乘风轮船公司那堂皇高大的建筑,喜欢楼内那一尘不染的地面,喜欢办公室里阔大的写字台、冰冷的文件柜、锃亮的电话机,喜欢那里早上有免费的热咖啡和烤面包、晚上有洁净雅致的免费晚餐,晚餐装在饭盒里,由工友一份份的送到办公室里,饭盒比他家里所有的餐具都干净一万倍。

他还喜欢看见程英德,他这辈子是成不了程英德了,可是看着程英德穿着华丽的西装,坐着豪奢的汽车,在众人簇拥下目不斜视的走出去或者走进来,也觉得像是窥见了一个更美好的世界,纵然进不去,看看也好。

他很累,而且还有公事需要熬夜处理。可站在家门口,他心中一阵后悔,想自己真是累糊涂了,这样的家庭怎么能让自己得到休息?处理公事更是不可能,那些老鼠一样的孩子伸着脏爪子,见什么翻什么,他哪能把重要的文件放在这样的家中?

他实在是累,所以又想今晚大概是不能熬夜了,公事也得留着明早再说了。但文件是绝不可以放在家里的,压在枕头下也不保险,他父母常会偷翻他的衣服口袋和公文包,试图找些钱出来。

强打精神叹了口气,他转身离去,并未留意到有一辆汽车正远远跟着自己。

而汽车里的阿四直视前方,就见龚秘书进了一家银行。

后方有人说道:“存钱去了?”

阿四猜测:“是不是他们今天发薪水?”

这话说完不久,龚秘书晃晃荡荡的出了来,而那银行也随即熄灯关门,到了休息的时间。

汽车跟着龚秘书往回走,道路越来越昏暗,行人越来越稀少。阿四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第112章 失误

午夜,程心妙从外面回来。今晚有她一位女同学的订婚宴,宴席并不奢华,女同学和未婚夫也只做寻常打扮。她这同学在学校里时就朴实大方,后来有了男朋友,双方也是自由恋爱,所以各自都是一身轻松,不必肩负家族的期望。

程心妙看这位女同学很新鲜,不是自己这个世界里的人,有时候觉得她活得太穷酸,错过了许多精彩的享受,有时候又感觉她活得宁静简洁、烦恼很少,令人也有点羡慕。

她也感觉订婚宴是件挺好玩的事,可惜订婚后头跟着结婚,而她不想结婚,只能连订婚的乐趣也一并牺牲了。

就是以着这样浮想联翩的姿态,她刚在西楼坐下,就看见阿四小跑进来。

阿四这几天一直在外跟踪龚秘书,如今忽然回了来,她便饶有兴味的问道:“支票送出去了?”

阿四显得有些张皇失措:“回二小姐的话,支票没送出去,龚秘书不肯要。我好话说尽、劝他收下,可他那人不识抬举,居然说我如果一定纠缠了他不放,他就把这张支票送到大少爷那里去,让大少爷替他把支票推给您。”

程心妙坐了下来:“这么忠诚的人呀?看不出来,大哥笼络人心倒是一把好手。既然他敬酒不吃,那就只好请他吃罚酒了。”

阿四悄悄的抬眼看她:“二小姐,就是这个罚酒,吃出岔头了。”

程心妙原本是一心二用,一边说话一边垂眼审视着自己鞋尖上的那朵珠花,听到这里,她也抬了头:“怎么?”

阿四的脸上出现了哭相:“二小姐,天地良心,我真没想到那人的命会那么脆,我实实在在是没下狠手啊!”

这话是真话。

阿四在银行附近停车拦下了龚秘书,起初是好说好商量的态度,但龚秘书在得知了他们的来意之后,立刻就显出了不屑一顾的姿态,巨额支票送到他眼前,他撩了一眼上面的数目,依然不屑,拔脚就要走。

这是阿四第一次独当一面的出来办事,如果灰头土脸的回了去,也许在二小姐那里就只能退回到汽车夫的位子,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所以一见龚秘书要走,他也急了。

趁着四周无人,他生拉硬拽的将龚秘书弄上了汽车,然后一路疾驰到了个僻静之处。利诱的阶段结束了,他决定开始对龚秘书进行威逼。龚秘书显然也有些怕了,可骨头依然还是硬,因为他是大少爷身边的“天字第一号”,厉永孝在时他都不惧,何况现在他面前站着的不过是个小小阿四。

他的骨头也不能不硬,一旦今晚软了,明天他就没法再去见大少爷了。况且就算他硬扛到底,二小姐还能怎么样?还敢杀了他不成?

阿四确实是不敢杀他的,阿四只敢虚张声势的吓唬吓唬他,譬如大呼小叫的推他一把。

一把推下去,他踉跄着跌倒在地,太阳穴撞上了地面竖起的一块尖石。哼都没哼一声,他便不动了,又过了几秒钟,很浓的血从他脑袋下面漫了开来。

程心妙问阿四:“你是说他死了?”

阿四战战兢兢的点头:“是……是真没气了。”

程心妙瞠目结舌的看着阿四,感觉自己简直是见了鬼。她当然知道人的能力有高低上下之分,可她没想到阿四和厉永孝之间的差距竟会如此之大。

阿孝不是完人,也常会犯错,可这么令人哭笑不得的错,阿孝没犯过。

哭笑不得,同时又令人非常的为难。龚秘书可不是什么不重要的阿猫阿狗,阿四糊里糊涂的把龚秘书弄死了,回头谁、如何、去向程英德交待?她那大哥近来卖药赚了点小钱,正是得意得很,天天带着有夫之妇东奔西走吃吃喝喝。要是知道她背后偷偷去利诱龚秘书、利诱不成还误杀了龚秘书——好,他还不得以此为机会、活吞了她?

她先不骂阿四,问道:“你抓龚秘书的时候,周围有人瞧见了吗?”

阿四当即笃定的摇头:“那没有。”

“绝对没有?”

“绝对没有。有人的话我也不敢把他往汽车里拽。”

“龚秘书现在在哪里?”

“在码头边的一间小房子里。小毛和阿旺正在那边看守尸体。”

程心妙想了想,站起来:“我亲自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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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心妙并不是有看死人的瘾,只不过阿四把事情办得很不顺利,所以她心里毛毛的,不敢再把事情全撒手交给别人。

她坐着汽车到达码头时,已是后半夜。跟着阿四深一脚浅一脚的走了好一段路,最后她进了一间棚子似的破屋子,屋子门口站着两个人,正是瑟瑟发抖的小毛和阿旺。

这两个人不敢进门,因为龚秘书流了满地的血。

程心妙不在乎,从阿四手里接过一盏马灯,她一提裙摆进了屋子。屋子地上侧身歪着一道黑影,她俯身用灯光照了细看,认出那人确实是龚秘书。

向后退一步,她发现自己差一点就踩了满脚的血。

“搜过他的身了吗?”她问。

一旁的阿四愣了愣:“还没有。”

然后不等程心妙下令,阿四忍着恐惧,蹲下去伸手往龚秘书怀里摸,摸出了胸前暗袋里的一只小皮夹,皮夹里只有十几块钱,还摸出了裤兜里的一条手帕以及一串钥匙。除此之外,也就剩了腕子上的一块手表,没有其它的值钱东西了。

龚秘书的身上没有藏着什么秘密。程心妙让阿四把东西给他放了回去,只拿了那一串钥匙细看,因为上头串了一枚很精致的小钥匙,上面印着“成业银行”的字样。

将钥匙收起来,她小心翼翼的避开鲜血后退出去。夜色黑得正浓,码头边的夜风也不清新,远方水面亮着灯火,是夜间也有航船靠岸。

“处理掉吧。”她叹了口气,感觉自己是没吃着鱼,只惹了一身腥。

“那我送您回公馆,这边的事让阿旺他们做。”

“不要,我信不过你们了。”

夜黑,空气闷,蚊子也多,但程心妙依然坚守在原地,直等远方水面上传来“咕咚”一声,是那具绑了石头的尸体被阿旺掀入水中了,她才无精打采的转身走回了汽车跟前。

她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触,恐惧也谈不上,只是觉得烦——区区一件小事也能被身边人办成这样,真是烦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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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秘书一夜未归,家中无人在意。反正前两天他刚把这个月的薪水交回来,够这一大家子人活一阵子的了。

全世界第一个认真寻找他的人是程英德。上午,一位经理进了程英德的办公室,说是有份文件要请大少爷签字,照说昨天就该签好了,但是今天他还没有收到那份文件。

程英德记得昨天自己签了一沓子文件,可和那经理交谈了几句之后,那经理的感受不得而知,反正他自己是一头雾水,而且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签字,如果签了字,那文件又是跑到哪里去了。

不假思索的,他立刻就派人去叫龚秘书,一叫之下,他吃了一惊,发现龚秘书此刻居然不在公司。

这可真是稀奇透了,因为龚秘书向来兢兢业业,迟到早退之事是从未有过,无缘无故的旷工就更不可能。更要紧的是程英德没了龚秘书之后,忽然发现自己对公司一无所知,既不知道自己已经做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还没做什么,陷入了彻底的茫然之中。

他立刻派出人去,开始满世界的找龚秘书。结果龚秘书没露面,他倒是迎来了一位意外之客。

这位远客是奉吴连的命令而来,给程英德送了一封信。

“当时是事出紧急,我们吴老板从警察厅那边得到消息时,已经是晚了,好的是药已经全上了船,他没牵挂,所以当天关闭工厂遣散工人,他自己也带着全家马上离开了天津。若依着我们老板的意思,那真是一千一万个不愿意。我们老板总说,和程大少爷这样的人做生意,真是太痛快了。可日本人一定抓着我们老板不放,我们老板双拳难敌四手,只能是放弃了这好好的生意。这封信没敢走邮路,怕半路被日本人劫去,老板让我亲手把它送到您面前来,权当是他当面向您道歉了。”

程英德听闻此言,又仿佛是挨了一个霹雳。抽出信来读了一遍,他见信上写了些咬文嚼字的话语,大概是吴连说日本人对自己是必杀之而后快,所以自己不得不离开是非之地,云云。

放下信再琢磨琢磨,他的脑筋转过来了:药品生意,忽然间的,就做到头了!

为什么会做到头?因为日本人已经对吴连下了狠手,吴连想要保命就得离开天津。日本人对吴连是早也不动、晚也不动,偏在自己和吴连的生意做得蒸蒸日上时出了手,这是什么意思?

他一下子就想起了妹妹。

他也没法不把日本人的异动视为程心妙的新一轮反击。

而他当然不能坐以待毙,他也得行动起来。

可是若想行动起来,那就少不得龚秘书。于是拿钱将信使打发了之后,他继续派人找龚秘书。他在办公室里等着,等得直生气,想着等龚秘书回来之后,自己必要找个什么东西抽他一顿!

傍晚时分,龚秘书终于有了音信。

几个野孩子弄了条破船在江里捞鱼,把龚秘书捞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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