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夜之昴 第79章

作者:尼罗 标签: 现代情感

程心妙怔了怔:“您这么认为?”

“老大要有勾结共产党的胆量,我也算是没有白养他一场。”他冷哼一声,真情流露,这回终于是没能藏住他对程英德的失望。他自己对共产党是没有任何兴趣,对于共产党的主义和宗旨,他听了,也不以为然。但现在给共产党运磺胺乃是个会掉脑袋的险差,程英德要是敢铤而走险的干这个,那么至少证明他不是个平地卧的角色。

可他对老大冷眼旁观了这许多年,老大的表现已经让他灰了心。程英德但凡再多一点锐气,他也不至于文明进步到这般田地、几年如一日的叫嚷“男女平等”。

“老大最多是让人当了枪使,”他说:“这一点,日本人应该也看得出来。看得出来还跑到我这里讲这种话,意思很明白么!”

程心妙听到这里,恨不得让时光倒流,把方才那句话收回来换个说法。然而未等她开口,程静农又发了话:“老大呢?把老大找回来,让他自己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程心妙立刻朝着门口使了个眼色,让外面侍立着的手下去找程英德,同时答复父亲:“我看您都不用问,如果您相信大哥是被人当了枪使,那么这使枪的人还能有谁?当然就是这笔生意的介绍人啰!”

“你说林笙?”

“只能是她。”

程静农看了她一眼:“我看啊,她也是个让人当枪使的。我的眼光向来强,她那个模样和气质,实在不像是哪路间谍特工之流。如果说可疑,那还是那个李思成最可疑。”

程心妙一听,差点昏过去:“李思成连门都不出,对我们什么都没做,您怎么又看他可疑了?真要是可疑的人,肯定会尽量显得平凡随和呀,谁会活成他那个样子,好像生怕别人当他是好人似的。”

可程静农越是回忆李思成的眼神,越感觉那人杀气凛凛、暗藏玄机。先前,正如女儿所说,李思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尽管明知道他神秘,可想挑他的毛病都挑不出,只好任由他坐在家里神秘去。可现在情形有变,他那神秘的杀气和玄机好像忽然都有了解释。

“话不是那样讲。”他答:“有的人不擅长伪装,所以索性使一招欲擒故纵,反倒是更能迷惑人。”

程心妙皱眉看他:“噢,反正怎么讲李思成都是坏人,林笙就是好人,对不对?天哪!我们家的男人怎么都那么喜欢她?”

程静农的脑筋转了一圈,然后才明白过来,立刻变脸呵斥了女儿一声。

他对林笙谈不上多么喜欢,就算喜欢也绝非男女之情,尤其因为她是白道训的女儿,这让他在明白过来之后,感觉尤其的不适。

程心妙挨了一声骂,将上嘴唇翘得更高了些,暂时也不言语了。

客厅内静了下来。

片刻过后,程静农抬头往窗外看:“都跑到哪里找老大去了?没有先往公司里给他打个电话吗?”

程心妙怔了怔,忽然意识到自己方才用一个眼神派出去了五六个人,五六个人一窝蜂的往外跑,好像还真没有谁先给乘风轮船公司打去了电话。

明明闯祸的是大哥,结果如今在父亲面前犯蠢的人反倒成了她。她感觉今天也真是见了鬼。三步两步的跑到电话机前,她决定亲自来打这个电话。

但是她打电话也没有用,接电话的人告诉她,说是大少爷方才刚刚离开了公司。

离开公司去了哪里?

不知道。

林笙下了汽车,抬头去看面前这幢洋楼。

把她从家中接到这里来的人,自称是奉了程英德的命令,而在这之前,她也确实是接到了程英德的电话。程英德把话说得匆匆,只讲有事要和她面谈,到底是什么事,她还没来得及问,他已经挂断了电话。

放下话筒之后,她低头站着,心中仿佛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预感。现在正是一个“最后关头”,她真希望自己能变成一只小老鼠,缩到极暗极暗的角落里去,静等着黑夜过去、黎明到来。

可那也只是个虚幻的希望而已。最后一批磺胺是张白黎在今天中午才从码头拉走的,现在一定还没有离开上海地界。所以她现在无论如何都要稳住,千万得把林笙这个角色的戏份演到底。

每批磺胺都不是可以轻易运走的,其间涉及着许多人物与关卡,其中有的人像吴连,有的人像秦青山,说起来或许也还不算是他们的同志,但是敢于伸出援手,而在这些人伸出手的那一瞬间,就也都成了局内人。

所以无论如何不能出差池。她把神稳住、稳到最后,就是对他们最好的保护。

回头看见了走到楼梯口的严轻,她说道:“我出去一趟,去程家大哥那里谈些事情。”

严轻感觉这个时间有点不寻常,她向来是下午去乘风,傍晚吃过了饭回来。但今天显然是迟了些,窗外已经射进了晚霞的光芒。

“这么晚?”他问。

“可不是。”她神情自若的回答:“说是有点什么急事要问我。既然是有事,那我就过去瞧瞧。程家大哥可是慢待不得的,兴许过一阵子他那里又有发财的机会了呢。”

说到这里,她将小皮包收拾了,又对着楼下墙壁上的小圆镜照了照,将一枚发卡别上头发,别上之后左右端详了一下,最后她扭头对严轻一笑:“臭美得没效果,没显出好看来。”

严轻也知道现在是紧要关头,于是问了一句:“用不用我陪你去?”

“不用。”她随口说:“你把你自己照顾好,我就谢天谢地了。”

窗外这时传来了汽车喇叭声,她回头望出去,正看见程英德常坐的那辆汽车缓缓停到了大门外。风景是一如往昔的,汽车也是一如往昔的,这让她安然了些。对着严轻挥了挥手,她推门走出去了,走到院子里,她想起来一件事,回头对着老妈子大声嘱咐:“晚饭只煮先生一个人的饭,我就不回来吃了。”

然后她坐上汽车,被拉来了这么一个陌生的地方。

她觉出了不妙,于是一手将小皮包的细带子往胳膊上绕,同时露出满脸狐疑:“你们大少爷是在这里等我?不是在公司办公室?”

汽车夫从车窗里探出头:“是的,林小姐。”

她和程大少爷虽然颇有交情,但她始终是个有正气的妇人,不会因为对方是程大少爷兼鳏夫,就满不在乎的往人家的私宅里走。单手整理着小皮包的带子,她就是不肯向内迈步。

这时院门开了,有人走出来,是程英德身边一位常见的保镖,他向内做了个“请”的手势:“林小姐请进,我们大少爷正在等您。”

这回她不好不进了。向前迈出步子,她还是一脸的不安,而且还有明显的惭愧与害羞,仿佛是要走进去和鳏夫约会似的。

第117章 幽处

林笙试试探探的走入楼内,发现楼内楼外风格一致,原本都应该是很华美的布置过,但是因为久久不得人气的滋养,所以楼外显得荒凉,楼内也显得阴冷。孤男寡女忽然跑到了这里相会,这实在是透着奇怪。尤其程英德先前对她一直是以礼相待,好归好,但从来没有逾矩之处。

“难道是早就看上了我,看到如今忍不住了?”她暗自忖度。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很不好办。她又得想法子全身而退,又不能和他撕破脸皮。

这时,旁边的房门一开,程英德走了出来,原来那门后是个小客厅。林笙正担忧着他会忽然化身为色狼,可打过了照面之后,她就见他面色暗沉,眼睛陷在青晕里,是个非常疲惫憔悴的模样。

“大哥?”她吃了一惊:“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模样?是病了吗?”

程英德看着她,摇摇头:“没病。”

“那你这个脸色——”

他打断了她的话:“是心病。”

“还是因为龚秘书的事情吗?你是不是得着什么不好的新消息了?”

程英德对她是怎么看怎么好,所以一想到她这些天的所作所为,就感觉透寒彻骨:“吴连的药都运干净了,没想到我还能把你叫过来。”

他答非所问,林笙对着他端详了一番,显出了察言观色的小心姿态:“大哥,你是从别人那里听了我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吗?还是我之前说了哪句话,不好听,让你记在心里放不下?如果是这样的话,请你明白的说出来。”

程英德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有和林笙这样剑拔弩张的一天:“是我今天说得不明白,还是你先对我打了两个月的哑谜?”

林笙听到这里,感觉程英德不是打算化身为色狼,是有了别的事情要东窗事发。可是他们之间还能有什么别的事情?

她昼夜提防着这一天的到来,希望着它不要来,可它终归还是来了,也好,让她放下了提着的一口气,转而精神抖擞,进入了新的战斗状态。

“就是你今天说得不明白!”她皱了眉头:“我不知道我这两个月打了什么哑谜。你知道,你来告诉我。”

程英德抓住她的手臂,一把将她拽进了身后那间小客厅,关起门后才怒道:“你利用我!你要害死我!”

这句话一下子说中了她的心事,她的气焰明显低落了些:“你是说吴连那件事吗?”

他很意外:“好,你承认得很痛快。”

她低了头,脸上也有了苦恼神色:“其实我一听吴连出了事、生意做不下去后,我就想到了这一点。乘风是靠着轮船赚钱的,你先前费了好大的事,调动轮船专门去运吴连的药,可这吴连说跑就跑,不但药品生意是做不成了,还耽误了你在别的方面发财。吴连再有苦衷,从商业的角度来看,这也算是不负责任,也就是这个买卖没法签订正式的合同,否则他都是犯了法的。我当时给你介绍吴连,把这生意夸得天花乱坠,结果我是舒舒服服的坐在家里赚了一大票,出力操心受损失这些事情却是都扔给了你。你要是因为这个怨我,那我没得说。”

程英德愣了愣:“我说的不是这个。”

她也愣了:“那还有什么别的?”

“你还要继续装傻?”他猛然压低声音,咬牙切齿的问:“你说,你是不是在利用我走私磺胺?”

“磺——”她一时张口结舌,但是声音也低了:“你这是什么意思?吴连那些药在法律上都是非法的,胃怡舒的牌子有问题,西药也都来历不明,这你早就都知道。现在生意都做完了,你才问我是不是在利用你走私磺胺?”

“磺胺和别的药品不一样!”

“我认识字,我有常识,我知道磺胺和一般的西药不一样。可我根本连货单都没有见过,我哪里知道吴连卖的都是什么药?这些不应该是你最先知道的吗?如果你早看见了货单上面有磺胺,你直说你不肯要,难道吴连还会对你强买强卖?”

“货单上没有!”

“你真是把我说糊涂了!货单上没有磺胺,但是你在船上偶然发现了那东西?还是你把磺胺当成别的药卖掉了?这是很要紧的事情吗?再说就算真有了什么磺胺,又怎么样?你不是程家大少爷吗?你们程家连军火烟土活人都敢卖,不敢卖磺胺?”

林笙一边和他针锋相对,一边——据程英德目测——好像也是一头雾水。所以说完这些话后,她紧跟着又问了一句:“是不是有人对你说了什么?还是有人要拿那些磺胺做文章、找你的麻烦?如果你说是我存了什么坏心、利用你去走私磺胺,那我不能承认;如果你是因为走私磺胺一事受了攻击,那么我虽无能,但也愿意陪你一起面对。”

程英德叹了口气。

“你倒是说呀!”

“那磺胺是日本人的。”

“什么?”

“我说那磺胺是日本人的!不知道吴连通过什么手段弄到了那批磺胺,通过乘风的货轮把它全运出了天津,而那些磺胺又全被你那个张经理当做阿司匹林低价买了走。现在日本人找磺胺,先是通过吴连锁定了我,后是通过阿妙暗中调查我,龚秘书就是为此而死的!”

林笙听到这里,露出了张口结舌的表情:“你……你的意思是,那磺胺是吴连从日本人那里……偷来的?”

“谁知道他是怎么弄来的!”

林笙也很纳闷,感觉程英德的思维方式挺奇异,不明白他是如何想到了这一步来。不过他肯往这个方向猜测,也可以。

程英德又道:“我不知道日本人现在是怎么看待我的,如果也把我打入反日分子那一列去,我可是有点冤。我只是不愿意和日本人为伍,反日倒还谈不上。”

“在现在这种情形下,中国人反日有什么稀奇。反正我对日本是没什么感情,我随时可以反。”

“幼稚!我还嫌日本人对阿妙支持得不够多吗?”

“程家的事和日本人有什么关系?程叔叔那么厉害,日本人还敢插手到你们家里去?”

程英德烦躁的一转身,感觉自己深谋远虑,和林笙说不明白。可转过去之后一想,还不行,话还没问清楚,于是他又转了回来。结果林笙忽然一拍手:“不对!吴连是张经理联络的,药也是张经理拿走的。你质问我有什么用?张经理呢?”

程英德看着她,眨了眨眼睛,同时哑口无言。

这一阵子他殚精竭虑,根据有限的事实,进行无限的想象,累得脑子里轰轰作响,除了怀疑林笙就是防备妹妹,竟然把张经理其人给忘了。

林笙这时又道:“大哥,你把张经理先找来。有什么话,我们三方当面对质。否则我们各说各话,终归是说不明白。不过你讲吴连偷了日本人的磺胺,这一点我还是有点信的。虽然我和他不熟,但我总觉得,这像是他能做出来的事情。”

程英德没空搭理她,也认为应该先去找张白黎。可在他发号施令之前,林笙又拦住了他:“大哥,你不要那样兴师动众的派人去找,如果张经理心中有鬼,见了这个气势就要偷偷跑掉了。你等等,这里的电话能不能用?能的话我先往丁生大厦打个电话,找个借口叫他出来,就说——算了算了,说什么由你来决定,要不然我怕你又要怀疑我是给张经理打暗号。”

“就说我要向他问问吴连的事。那边的电话是通的。”

林笙走过去拿下电话机的话筒,当着程英德的面,口齿清楚的要通了号码。那边传来了一声熟悉的“喂”,林笙对程英德招了招手,意思是让他过来一起听,同时问道:“请问是和胜贸易的张经理吗?”

程英德走到她跟前,俯身将耳朵凑向了她,与此同时,那熟悉的声音陡然变了音质和腔调:“我是这里的工友,张经理今天没来。”

林笙又问:“那他昨天到办公室了吗?”

“昨天来了,今天没来,办公室的门也没有锁,我送了两次热水过来,门都是这样半开着。”

林笙哦哦的答应了几声,同时扭脸望向了程英德。程英德伸手接过话筒放下,将电话挂断了。

林笙估算着从此地到丁生大厦的距离。张白黎的办公室,对外挂名是“和生贸易”,她的语音是标准的,所以他一旦听到了“和胜贸易”四个字,就会知道一定是她那边有了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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