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卜元
严豫三两步追上前,这次直接拦住了她的去路:“常美,你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
初春的阳光透过新发的榕树叶,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常美依旧沉默。
严豫忽然从风衣口袋掏出个皮质钱包,在夹层最里侧小心抽出一张泛黄的小票——
“1981年10月23日/友谊公司超级自选商场/灯塔牌肥皂两个”
“那天我远远跟在你们后面,看你拿了两块灯塔牌肥皂,我鬼使神差地,也跟着买了两块。”阳光照在他微微发颤的睫毛上,“到今天刚好1570天,我第一次见到你,就喜欢上你了。”
所以,我喜欢了你1570天。
常美怔怔望着那张保存完好的小票,严豫那天跟在她们身后,她是知道的,只是她没想到这么久的小票他居然还保留着。
她一直觉得严豫喜欢她喜欢得有些莫名其妙,而且对她的执念不是喜欢,更多是因为得不到,因此对他这几年的追求,她从没往心里去,更没有感动半分,甚至很多时候还觉得厌烦。
但这一刻,她承认她有些感动了。
“常美,”严豫垂下眼睑,定定看着她,“我知道你觉得我只是一时兴起,但1570天,够不够证明我是认真的?”
远处大院几个小孩穿着崭新的衣服,嬉笑着点燃冲天炮的芯子,只听“咻”的一声尖啸,冲天炮拖着尾焰直蹿上天,然后在空中炸开一团白烟来,电线上的麻雀被惊得四散飞起。
另外一个方向,苏志谦被苏奶奶扶着,缓缓朝他们走来,他的脸色苍白得有些吓人。
苏志谦重感冒本来就没好,这几日又接连受气,先是苏志辉拿着一袋钱来他面前炫耀,接着是姜珊听不懂人话死缠烂打,而今日严豫在饭桌上那副胜利者的姿态,更是让他气得肝疼。
就在苏志谦走近时,常美突然手抓住严豫的衣领,轻声道:“严豫,我这人有洁癖,所以你最好别做对不起我的事情,否则……我连后悔的机会都不会给你。”
说完不等严豫回过神来,她踮起脚尖,柔软的唇瓣轻轻贴上他的喉结。
“咻——”又一支冲天炮尖啸着蹿上天空。
温热的触觉烫得严豫浑身震颤。
他猛地收紧手臂将人箍进怀里,喉结在她唇下剧烈滚动,声音哑得不成调:“我严豫对天起誓,此生绝不负你。”
“砰!”冲天炮在高空炸开。
十步开外,苏志谦如遭雷击般僵在原地。
他看见严豫的手紧紧扣在常美腰间,看见常美主动亲吻了严豫,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亲密得刺眼。
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心口炸开,就跟那冲天炮一样,把他的心炸了个粉碎,最后沉沉地直坠地面,眼睛更是酸涩得睁不开,眼前的景象渐渐变得扭曲模糊起来。
苏奶奶深深叹了口气,枯瘦的手紧紧握住苏志谦冰凉的手,心疼道:“有些缘分就像这烟花,哪怕再好看,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奶奶知道你心里难受,可你和常美终究是差了些缘分,看你这样消沉,奶奶这心里也跟着难受。”
苏志谦喉结剧烈滚动了几下,声音艰涩道:“奶奶您别担心……单位领导之前提过要给我介绍对象,等回去上班了,我就……就去见见。”
“好好。”苏奶奶拽着孙子朝另外的方向走去,“瞧你这几天瘦的,回去奶奶给你熬瑶柱山药粥,让你好好补补身体……”
苏奶奶絮絮叨叨地说着,祖孙两人慢慢朝卫生所走去。
***
年一过,大家又恢复了工作和日常生活。
李兰之年初五一过就去卖鱼,常明松身体已经好了很多,所以主动提出要跟她一起去卖鱼,谁知却被李兰之给拒绝了。
李兰之觉得两人迟早要离婚,工作上的牵扯越少越好,免得日后更加纠缠不清。
只是常美和严豫那边还没正式见家长,她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提离婚的事,免得节外生枝。
于是她避开常明松的目光,找了个借口道:“我想回头不卖鱼了,这行越来越不好做,所以你要不去找找其他工作,要是一时找不到工作,摆摊也行。”
常明松其实早就感觉到李兰之对自己的冷淡和书院,一开始李兰之说他身体需要调养,让他独自睡在小隔间,后来他身体好转搬到客厅去睡,把床位让给几个女儿,她却转身从客厅搬进了小隔间。
换句说,从他回来到现在,他们夫妻两人从没有同床过,就连独处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每次他想找机会谈谈,不是赶上亲戚串门,就是孩子们在家,偶尔只剩他们两人,李兰之不是突然想起要腌咸菜,就是急着去批发市场进货,总能找到理由避开。
此刻听她这么说,常明松沉默片刻,最终只是点点头:“行,那我这几天去工厂找找有没有招工,实在不行,就跟你说的,先去摆个摊。”他顿了顿,又低声补了句,“兰之,等你有空了……我们聊一聊。”
李兰之正弯腰在折衣服,闻言手指微微一颤,头也不抬地应道:“再说吧,最近生意忙。”
常明松闻言,心里再次一阵发苦。
不过他以为李兰之是气他给家里惹了那么大的麻烦回来,他想着先找份工作稳定下来,然后再慢慢求原谅,都说浪子回头金不换,只要他真心悔过,日子久了,相信她一定会原谅自己。
他设想过无数种重修于好的可能,却怎么也没想到李兰之是想跟他离婚。
常明松第二天便出门找工作,但他年纪不小,视力又受损,精细的活全部干不了,最终只能去摆地摊——跟章沁和朱国文进货,在夜市卖童装。
转眼正月十五一过,常美就接到严豫那边的消息——严父严母要见她。
【作者有话说】
来了,这章送红包~
【注】①按摩器:最早起源六十年代的日本,八十年代初引进国内。
②蓝罐丹麦曲奇:饼干,始于1933年,蓝罐最早以香港市场为跳板打入内地,在广东,蓝罐曲奇可谓是家喻户晓的代表。
③冲天炮:一种烟花,北方多叫窜天猴,南方多叫冲天炮。
第76章
见面地点最终还是定在了得云宫——就是严豫上次和其他人相亲的那家餐厅。
严豫其实更倾向于在白天鹅宾馆见面,毕竟他和其他女人在这里相亲过,他担心被常美发现。
可严母偏偏对得云宫的观光电梯情有独钟,想到接下来的安排,严豫也就没在这点小事上坚持,随了她的意。
严母见到常美的第一眼,就觉得这姑娘长得跟她的名字一样——美极了。
到了她这个年纪,用一句阅人无数一点都不夸张,加上这段时间为了给儿子物色对象,更是看了不少姑娘的照片,可没有一个能比得上常美的。
跟刘秀妍不一样,严母倒没觉得长得漂亮的姑娘就一定会招蜂引蝶、不安分,相反的,她觉得儿媳妇长得漂亮是件挺好的事,一来带出去有面子,二来镇得住儿子,三来以后生的孩子肯定也会很漂亮。
所以严母第一印象是挺满意的。
当听到常美是暨南大学毕业,如今又在暨南大学教书,严母眼底的笑意就更深了。
她热情地夹了块虎皮凤爪放到常美碗里,语气亲切道:“当老师好啊,工作稳定,假期也多,校园环境单纯,最适合女孩子了。”顿了顿,又状似随意地问道,“你父母是做什么工作的呀?”
听到这话,严豫立即站起身,越过桌子夹了两个流沙包放到严母碗里:“妈,您不是一直念叨着要吃得云宫的流沙包吗?刚出炉的,您快趁热多吃几个。”
严母皱眉瞪了他一眼:“放着,我等会儿再吃。”
常美知道严豫这么做是想岔开话题,但她并不打算回避和作假,毕竟随便一打听就能知道的事情,说谎才是最蠢的选择。
她神色平静道:“我父亲以前是玻璃厂的车间主任,后来因为一些变故离职,现在在夜市摆摊卖童装。”
话音落下,餐桌上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
严母的笑容僵在脸上:“摆……摆摊?”
她原以为能培养出大学教师的家庭,至少也该是书香门第,再不济也该是有稳定工作的职工家庭。
这个答案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摆地摊是什么玩意儿?说白了,不就是没有工作?
严父原本对常美的大学教师身份颇为满意,此刻脸色也沉了下来:“那你母亲呢?”
常美神色如常:“我生母在我小时候就过世了,现在的阿姨是后来进门的。”
严母追问道:“她……也在摆摊吗?”
常美摇头:“不是,她在菜市场卖鱼。”
严父:“……”
严母:“……”
两人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
一个是夜市摊贩,一个是菜市场卖鱼佬,这样的亲家说出去实在有失体面。
他们也断然不会同意跟这样的人家结为亲家!
他们交换了个眼神,心里都在埋怨严豫他爷爷给他介绍这样的对象,有这样坑亲孙子的吗?
常美仿佛没看到他们脸色一样,眼观鼻鼻观心,不上前讨好,也没因对方的轻视而恼怒。
严豫一看他父母的脸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连忙亡羊补牢道:“爸、妈,爷爷之前就提过,常同志的父母虽然只是普通的劳动者,却非常重视子女教育,常家四个女儿,除了常同志是大学教师,二妹在中大就读,三妹在市立医院当护士,四妹在中专院校读服装专业,今年六月就要毕业了,听说很多工厂抢着要,这样的教育成果,实在令人钦佩!”
听到这话,严父和严母两人一愣。
原以为那样的家庭培养出一个大学生就很不容易,没想到四个女儿个个都这么出色。
尤其是严父,年轻的时候以几分之差和中大失之交臂,这成了他毕生的遗憾,如今听到常美的妹妹是中大高材生,脸色也不自觉柔和了几分。
严父若有所思看向常美:“四个女儿都培养得这么优秀,这倒是不容易。”
严母也点头附和:“更难能可贵的是不重男轻女。”
这话她说得格外认真。
因为从小在重男轻女的环境中长大,严母对这种现象深恶痛绝,但讽刺的是,她自己却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曾经最讨厌的那种人——在几个子女中,她最看重的始终是儿子严豫。
此刻她心里打着算盘:常美姐妹虽优秀,但常家终究给不了严豫什么实质性的帮助,在她看来,常美自身再优秀,还是不如之前的张家女儿。
这个念头让她刚刚缓和的态度又蒙上一层阴影。
严豫见父母态度松动,继续游说道:“是啊,爷爷常说,看人要看本质,能培养出这么优秀的子女,这样的家风才是最难得可贵的。”
严父点头:“再穷也不能穷教育,你父母这么培养你们,是非常有远见的。”
俗话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和严母一样,严父嘴上这么说,心里仍觉得门不当户不对。
多年的处世经验让他明白,有些差距不是个人优秀就能弥补的。
常美从容地微笑:“谢谢叔叔。”
接下来的饭局陷入一种微妙的平衡。
严父严母保持着表面的礼貌,却掩不住眼中的疏离,常美始终不卑不亢,既不刻意讨好,也不显得失礼。
这可苦了夹在中间的严豫,他不得不使出浑身解数活跃气氛,既要顾及父母的颜面,又不想让常美难堪。
他悄悄松了松领口,目光不断在父母和常美之间来回游移,一顿饭下来,他的衬衫后背已经微微汗湿,额角也渗出细密的汗珠。
回到严家,严母第一个抱怨:“爸,你怎么给阿豫介绍那样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