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卜元
阳光透过新绿的树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常美坐在一旁的小板凳上,看着妹妹们斗嘴的样子,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这一刻,脸上的疼痛、对明日婚礼的忐忑,似乎都被这温馨的场景冲淡了。
枝头的麻雀被笑声惊起,扑棱着翅膀飞向蓝天,常美的目光追随着那群飞远的麻雀,突然想起小时候妈妈牵着她的手看邻居家的新娘子开面,当时她问妈妈什么是开面。
妈妈蹲下身来,手指轻轻点着她的鼻尖:“等我们小美长大要出嫁的时候,妈妈亲自给你开面,你就知道啦。”记忆中妈妈的笑容比春日的阳光还要温暖。
常美望着湛蓝的天空,在心里轻轻地说:“妈,明天我就要嫁人了。”微风拂过树梢,沙沙的响声像是遥远的回应。
林飞鱼似乎察觉到什么,纤细的手轻轻搭上常美的肩头,小声说:“常美姐,我和常静特意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
常美从回忆中抽离,转头对上林飞鱼亮晶晶的眼睛,不由莞尔:“哦?什么礼物这么神秘?”
林飞鱼抿嘴一笑,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现在可不能告诉你,这可是我们精心准备的惊喜,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常欢那边还在鬼哭狼嚎,这边林飞鱼和常静已经拉着常美上楼去了。
常美原以为她们会给自己送个音乐盒之类的东西,可看到林飞鱼拿出的相框后,她眼睛忍不住红了。
相框上是常美和她妈两人的合照——这张照片原本并不存在,是林飞鱼特意请计算机系的师兄合成的。
林飞鱼笑着解释道:“我请计算机系的师兄吃了顿饭,才求他帮忙把照片修好,相框是常静挑的。”
常美指尖轻轻描摹着照片上母亲的面容,声音微微哽咽道:“谢谢你们,这份礼物我很喜欢。”
听到这话,林飞鱼和常静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一左一右抱住了常美。
常静不舍道:“大姐,你以后要常回家来看我们,我会想你的……”
常美摸着她的头笑道:“傻瓜,我当然会经常回来,这里是我的家。”
林飞鱼没说什么,虽然她从来都是连名带姓地喊“常美姐”,从不叫一声“大姐”,但在她心里,她也是舍不得常美的。
也早就认同了她这个姐姐。
***
常家第一次嫁女儿,李兰之忙得脚不沾地。
虽然常美不是她生的,可就因为是后妈,所以她才要把事情给弄好,事无巨细,连明天新娘子出门,是要先跨左脚还是先跨右脚这种事情都要问得清清楚楚,她不想给人说闲话。
十八栋的邻居打招呼就自动过来帮忙,连林飞鱼和常欢几人都被抓来登记大院邻居们的送礼。
“除了喜糖,每家还要回两个嫁女饼,”李兰之仔细叮嘱着,手指在清单上轻轻点着,“记得嫁女饼一定要放双数,这叫‘派双扁’,取个成双成对的好意头。”
朱六婶在旁边夸奖道:“你这大女婿真是大方,整整送了两担礼饼过来!”她掀开箩筐上的红布,露出里面码得整整齐齐的四色嫁女饼,“瞧瞧,黄的白的红的橙的,四色嫁女饼齐全,太讲究了!”
黄的是豆蓉馅,寓意贵气,白的用五仁为馅,寓意贞洁,红的用莲蓉,寓意喜庆,橙的用椰丝,寓意小两口生活金灿灿。
广东这边有派送嫁女饼的习俗,嫁女饼由男方给女方,女方再派给亲戚好友,既是喜讯,也是谢意,普通人家准备百来个已是体面,严家这一出手就是八百个,足见对常美的重视。
其他邻居纷纷跟着夸奖:“我活这么大岁数,还是头回见这么气派的嫁女饼。”
“可不是,常美这孩子真有福气啊!”
李兰之听着众人的夸赞,脸上也露出了舒心的笑容。
这时,楼下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这不是江起慕吗?你怎么来了?”罗月娇的大嗓门格外清晰。
江起慕?
林飞鱼拿嫁女饼的手顿在半空,她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出了差错。
但紧接着,罗月娇的声音便由远而近从楼梯口传过来——
“兰之啊,你家大女婿还没来接新娘,你家二女婿倒先登门了!”
满屋宾客闻言哄堂大笑,数十道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林飞鱼身上,她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面颊,耳根都烧得发烫,慌忙放下嫁女饼道:“我去看看。”
仓皇丢下这句话,她逃也似地冲出客厅。
身后传来邻居们善意的哄笑,每一道目光都像火苗般灼烧着她的后背。
楼梯仿佛变得无限漫长,林飞鱼的心跳砰砰直跳,快得像是下一刻就要从身体里跳出来。
当她终于跑到门楼口时,暮色中的身影让她猛地刹住脚步——
江起慕穿着件白色外套立在树下,背上背着个行旅包,手里还拉着个行旅箱,晚风拂过他的衣角,在地上投下修长的影子。
他似乎感觉到什么,抬头望来,正好与楼梯上的林飞鱼四目相对。
林飞鱼扶着楼梯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心跳在顷刻间停了半拍。
距离两人上次见面快半年了,这次常美大婚,江家知道后表示他们也要随礼,但她原以为顶多是从上海寄些贺礼过来,万万没想到江起慕竟会千里迢迢亲自跑过来。
不过他!居然没告诉!她!要过来!
对于这个,林飞鱼有点介意。
江起慕三步并作两步走近,目光灼灼地锁在她脸上,却抿着唇不说话。
林飞鱼也不说话,两人就看着彼此。
但最终还是林飞鱼败下阵来,她捂着被他看得发烫的脸,抿了抿唇道:“你怎么过来了?”
江起慕唇角微扬,眼底漾着细碎的光:“我爸让我代表家里来参加常美姐的婚礼,他说……”
“江叔叔说什么了?”
见他欲言又止,林飞鱼忍不住追问。
“我爸说……”他喉结滚了滚,声音低了几分,“我们以后也要当亲家的,不来不合适。”
楼道橘黄色的灯光斜斜洒落,映得他耳廓通红,连脖颈都染上一层薄红。
他说谎了,其实是他自己执意要过来,因为——
他想她了。
暮色尚未完全笼罩天际,远处暗红的云霞与近处暖黄的灯光交织,江起慕能看到她脸上细软的绒毛,能看到她红润饱满的嘴唇,还能看到她的脸因为“当亲家”三个字一点一点染成了粉色。
罗月娇站在不远处瞧着这对年轻人,忍不住打趣:“哎哟,年轻就是好啊,你看这小两口,光是对望都能望半天,哪像我们家那个,多看一眼都嫌腻歪!”
这话一出,林飞鱼的头几乎垂到胸口,而江起慕的耳根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江起慕的到来让常家更加热闹了。
江家不仅备了厚厚的红包和体面贺礼,还特意从上海带了五香豆、梨膏糖这些特产,众人见状,又拿林飞鱼和江起慕两人打趣,“瞧瞧这未过门的女婿多上心”。
说得林飞鱼脸上的温度一直降不下去。
好在天色暗下来,大家很快走了,纷纷回家做饭,李兰之也带着常静去公共厨房准备晚饭了。
谁知李兰之前脚刚走,后脚常欢就从厕所尖叫着冲出来,她发梢滴着水,衣领也湿透了,活像只落汤鸡。
林飞鱼见状奇怪道:“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弄得一身都是水?”
常欢跺着脚甩着水,气急败坏道:“气死我了!水龙头突然炸了,喷得我满头满脸!”
说着她气呼呼进屋换衣裳去了。
林飞鱼跑到厕所一看,只见生锈的水龙头正噗噗往外喷水花,墙根已经积了一洼水:“这可怎么办?明天严家就要来家里迎亲了,水龙头这样子可不行,我去找人过来修。”
江起慕却拦住了她:“有可能是阀芯松动了,家里有扳手吗?”
“有!我这就去拿!”
等她握着工具匆匆赶回时,眼前的景象让她呼吸一滞——江起慕竟将上衣全脱了下来,肌肉线条在灯光下若隐若现。
林飞鱼的脸又开始发烫,说话都结巴了:“你怎么……把衣服都脱了?”
江起慕耳根泛红,解释道:“这样不会弄湿衣服。”他就带了一套换洗的衣服过来。
“也……也对。”
林飞鱼都不敢直视他,直接把扳手塞到他手里就落荒而逃,跑到客厅装作收拾东西。
等江起慕把水龙头修好,穿上衣服,林飞鱼还是不敢正眼直视他,但客厅就只有他们两人在,一直不说话很奇怪。
于是她手里拿着个嫁女饼扭头问他:“你要吃吗?”
江起慕奇怪看了她一眼,随即俯下身凑近,直接张开嘴就着她手里吃得只剩下一小半的嫁女饼咬了一口。
林飞鱼整个人僵住了:“你怎么……吃我手上的饼?”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似乎感觉到他温软的唇瓣轻轻擦过她的指尖,这突如其来的触感让她像被烫到般猛地缩回手。
听到这话,江起慕僵在原地,喉结滚动:“我……以为你要喂我吃。”
林飞鱼声音细若蚊呐:“……我没有。”
两人红着脸相视而立,空气中却弥漫着说不清的甜蜜。
这时常欢换好衣服走出来,恰好撞见这暧昧的一幕,心里忍不住泛起酸涩。
常美找到了疼爱她又富有的老公,林飞鱼和江起慕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唯独她的感情之路坎坷得好像月球表面。
想到不久前再次被苏志谦拒绝,她胸口就像压了块大石般难受。
***
夜深人静,常欢在床上辗转反侧,木床随着她的动作发出细微的“嘎吱”声。
下铺的常美被晃得睡意全无,终于忍不住开口:“你到底睡不睡?我明天还要早起呢。”
话音刚落,常欢突然从上铺跳了下来,窸窸窣窣地在抽屉里翻找着什么。
就在常美的耐心即将耗尽时,常欢猛地转身,将一叠钞票塞到她面前——
“给你的。”
借着窗口照进来的朦胧月光,常美看清了她手中的东西,眉头微挑:“干嘛突然给我钱?”
常欢比她更不耐烦,直接抓起她的手,把钱重重拍在她掌心:“给你就拿着!这一百五十块我攒了两个月,你拿去存起来,早点还给严家。”
她的语气依旧很冲,可攥着钱的手指却微微发紧,像是怕被拒绝似的。
常美怔住了,忽然想起之前林飞鱼和常静说要帮她攒钱还债时,常欢站在一旁沉默不语,她还以为妹妹并不情愿——虽然她本就没打算接受她们的钱。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常欢竟然一声不吭地存了这么多,要知道,常欢平时花钱大手大脚,半年都不一定能攒下几块钱,这次却为了她硬生生省下了一百五十块。
常美鼻子微微有些发酸:“钱你拿回去,严家的债不用你操心。”
常欢却误会了她的意思,语气陡然拔高:“林飞鱼和常静的钱你就要,我的就不要?你瞧不起我是不是?”
常美无语:“既然这样,那我帮你存起来,等你将来嫁人了,我再还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