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卜元
林毅德气得浑身发抖:“你……”
他突然想起李兰之小时候被他爸打断双腿的情景,那时候她好像还没十岁,就跟现在的林飞鱼差不多大,要是换成其他孩子被打断双腿,肯定会哭天喊地,她却不哭不闹,一个人爬着去中医馆让人给她接骨。
这女人身上有股让人害怕的狠劲,她对自己狠,对别人只怕会更狠。
雅姿一旦被举报,他的工作肯定会受影响,李兰之不怕,毕竟她有男人养她,但他和老伴两人没儿子,一旦没了工作,他们怎么活下去?
林毅德不敢赌,但他也不甘心就这么被捏住七寸,那样会显得他很窝囊。
于是冷着脸道:“今天我们当面锣对面鼓地说清楚,抚恤金给飞鱼用没问题,但若是让我发现你用在其他男人和孩子身上,我会把抚恤金全部要回来。”
李兰之点头:“没问题,你要是信不过我,我们可以写个凭据。”
林毅德哼道:“凭据大可不必,但我会随时监督着你,另外,飞鱼要是改姓就不是林家的孩子,那样的话,抚恤金我照样会要回来。”
说完,他拿着两百元怒气冲冲走了。
太阳快下山了,屋里没开灯,李兰之站起来,从五斗橱拿出一盘新蚊香,火柴划过,蚊香的烟袅袅浮上来。
李兰之眼里闪着光。
不管是她的娘家还是林家,都是一群贪得无厌的豺狼,他们对抚恤金和房子虎视眈眈,都想从她身上撕下一大块肥肉来。
所以说她没良心也好,说她心狠也罢,她要是不狠,只怕早就被吞得连骨头都不剩了!
李兰之把蚊香盘放到角落,然后站起来下楼做饭去了。
屋里静悄悄的,过了一会儿,卧室里突然传来“吱呀”的声音,就见衣柜的门从里面被推开,一个人从柜子里慢慢爬了出来。
最后一丝光线从窗口照进来,纤毫毕现地照在常美惊讶的脸上。
晚上睡觉前,林飞鱼惊奇地发现那两只被常欢抢走大半个月的蝴蝶结居然回来了,这会儿正躺在她的小抽屉里面。
这大半个月,常欢天天戴着她的蝴蝶结在她面前晃悠,就是不肯还给她。
她想不明白常欢怎么会突然把蝴蝶结还给她?
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把蝴蝶结换个地方藏起来时,常欢突然蹦跳着跑了进来,一眼就看到她手里的蝴蝶结,然后叫了起来:“我的蝴蝶结,你个小偷,快把蝴蝶结还给我!”
林飞鱼用力拍开她伸过来的手:“你才是小偷,蝴蝶结是我爸爸买给我的,不是你的!”
常欢还想故技重施:“你要是不把蝴蝶结还给我,我就叫妈妈过来,她肯定会站在我这边!”
林飞鱼瞪着她,心里已经开始委屈了。
突然,常美跑进来,在常欢的后脑勺拍了一下。
常欢气得哇哇大叫:“常美你条粉肠,你打我?我跟你没完!”
常欢扑上去就想跟常美拼命,却被常美打倒在地。
常美像武松打虎一样骑在她身上说:“抢了别人的东西还威胁别人,常欢你真能啊。”
常欢像只翻不了身的乌龟,一边挣扎一边尖叫:“那是妈妈给我的,我不是贼!”
常美脸色冷若冰霜:“咱妈已经死了快八年了,你个认贼作父、欺软怕硬、贪得无厌的家伙!”
常欢气得脸通红:“你才是贼,你才讨厌,我要去告诉爸爸,说你不让我叫李阿姨做妈妈!”
常美冷笑:“你要是敢去告状,以后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看到时候你的新妈妈能不能保护住你!”
常欢又气又委屈,哇哇大哭:“蝴蝶结就是我的……呜呜呜你为什么帮林飞鱼,我才是你的亲妹妹啊!”
林飞鱼看了一场闹剧,保住了自己的蝴蝶结。
她跟常欢一样,同样想不明白常美为什么会帮自己。
她以为这是常美在接纳自己这个异父异母的妹妹,事实证明,她想太多了。
常美依旧不跟她说话,当然一旦常欢想抢她的东西,常美就会出手揍常欢。
常欢因此气得单方面跟常美断交。
当天晚上,李兰之跟常明松说了林毅德过来的事情:“原本我想等过了年就给飞鱼把户口和姓都改过来,谁知她爷爷今天过来,说飞鱼一旦改姓,他就要把抚恤金全部拿走。”
常明松听到这话,没生气,反而松了口气:“那就不用改好了,不管飞鱼姓林还是姓常,我都会把她当成亲生女儿来看待。”
林有成活着的时候,他们不仅是好邻居,还是好朋友,如今林有成一死,他就娶了他的老婆,对此他是有些内疚的。
如今林飞鱼不用改姓,他觉得对林有成多少有个交代。
林飞鱼也因此保住了爸爸的姓。
李兰之看常明松没啥意见,同样松了口气。
不过她很快就发现常美对她的态度变得更差了,之前常美虽然不接受她这个后妈,至少还会叫她李阿姨,可最近连“李阿姨”都不叫了。
李兰之卯足劲讨好常美这个继女,千方百计想得到她的认可,却收效甚微。
不过她的肚子已经显怀了,她的心思如今都放在孩子身上,常美的事情也只能放一边。
为了不让肚子大得太明显,她努力控制着食量,以孕吐和没胃口为理由一天天减少食量。
她知道这样对肚子里的孩子不大好,但六个月后生出一个白白胖胖的孩子出来,就是再蠢的人也会怀疑,为了让早产儿显得合理,她只能委屈肚子里的孩子。
***
年年不变年年变,
年前,三号大院再次弥漫着炸面食的香气,十八栋四个年轻主妇也再次聚在公共厨房。
人还是去年四个人,身份却不一样了。
罗月娇过来之前被朱六婶耳提面命过,让她宁可当哑巴,也不要乱说话。
但让她不说话那是不可能的。
不能提李兰之的身份和肚子里的孩子,她便把注意力打到了刘秀妍身上说:“秀妍,前天我和我家那口子去买年货的时候,看到你和一个男人在电影院门口说话,那男人是谁?”
听到这话,李兰之和章沁齐刷刷抬起头来。
被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刘秀妍脸上很快浮起了两朵红晕:“是蔡副主任给我介绍的对象。”
罗月娇马上问道:“这个蔡副主任是不是二棉厂被你救的那个?”
刘秀妍脸上闪过一抹自得,轻轻点了点头:“对,就是二棉厂的蔡姐。”
前段时间,刘秀妍在路上救了个心梗发作的女人,医生说但凡晚个一分钟,女人都会没命,起初大家以为她只是救了个普通人,不想这女人身份不简单,居然是二棉厂的办公室副主任。
为了感谢刘秀妍的救命之恩,蔡副主任非常大气,给苏家送了一辆全新的二八杠五羊牌自行车。
五羊牌是本地自行车的牌子,虽然相较于凤凰牌、永久牌这些全国知名的牌子来说,五羊牌没那么出名,但在本地销量非常好,而且价格也相对比较便宜。
可就算再便宜,一辆自行车也要上百元,更别说自行车票非常难得,而且就是有票也未必买得到车,因此很多人羡慕得眼睛都红了。
十八栋的邻居也知道刘秀妍最近很春风得意,只是大家都不知道她相亲的事情。
要知道自从跟常明松那次相亲后,刘秀妍已经有五六年没跟人相亲过了,大家还以为她打算以后都不结婚。
罗月娇更来了精神:“蔡副主任介绍的人肯定差不了,那男人多少岁?在哪里工作?家里什么条件?”
要是换做平时,刘秀妍是最不喜欢罗月娇这么八卦,但这会儿她非常需要有个人问她。
她朝站对面挺着肚子李兰之看了一眼说:“老杨就在蔡姐手下办事,之前结过一次婚,另一半同样是生病没的,蔡姐跟我说,这找二婚跟一婚不一样,不能只看人老不老实,还得看对方的亲戚好不好相处。”
“蔡姐说老杨的前丈母娘不在广州,因为离得远很少联系,蔡姐还说老杨的两个妹妹都很为老杨着想,不仅不会拖老杨的后腿,还能接济老杨,我想着这人还不错,主要还是相信蔡姐的眼光,所以便答应和对方见一见,谁知这老杨啊,实在是太客气了,第一次见面就硬要请我去国营饭店吃饭,吃完饭还要请我看电影,没想到还被你们给看到了,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三句不离蔡姐,这里面的显摆,就是个三岁小孩都听得出来。
李兰之脸色有些不好看。
她没在刘秀妍脸上看到一丝半点的不好意思。
刘秀妍能遇到贵人,她一点都不嫉妒,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但她凭什么说话阴阳怪气,各种影射她?
李兰之有证据,偏偏不能发作出来,气得乳腺疼。
重组家庭的第一个年夜饭很是丰盛,除了广州人饭桌上必须有的鸡肉,还有常本华为了和好送过来的一条草鱼。
常本华还给林飞鱼发了红包,等人一走,林飞鱼打开一看,里面居然是一张白纸。
林飞鱼愣住了。
常欢扬着自己手里的两毛钱,扭着屁股嘲笑了起来:“姑姑说你是拖油瓶,拖油瓶没资格拿红包。”
林飞鱼咬着嘴唇,眼里闪着泪花。
李兰之气得脸通红。
常明松喝道:“常欢,马上向你姐姐道歉!”
常欢眼珠子转了转,双脚一并敬礼说:“对不起,放个屁,臭死你!”
说完拿着红包就跑了。
常明松一脸尴尬,对林飞鱼说:“飞鱼,别听你妹妹乱说,你姑姑肯定是包红包的时候包错了。”
说着他从口袋里掏了五毛钱给林飞鱼作为补偿。
等林飞鱼走后,常明松又搂着李兰之,用他自己都想不到的轻柔声音说:“我知道本华平时做事是太没分寸了一点,但我就这么一个妹妹,我妈走的时候,最不放心就是我们兄妹俩,她千叮咛万嘱咐让我照顾好本华,你是她嫂子,你多担当一点。”
中国人向来擅长用四个字平息一切矛盾,譬如“大过年的”、“都是亲戚”、“多大点事”、“忍一忍呗”③。
因为大过年的,都是亲戚,一点小事,最终李兰之只能忍一忍,算了。
除夕夜,林飞鱼没跟大家去花市,她一个人坐在屋里,看着爸爸的遗照,陪着爸爸守夜。
年初一,刘秀妍的对象老杨提着大包小包来苏家登门,邻居们把苏家围了个水泄不通。
在那么多双眼睛的注视下,老杨拿水杯的手颤抖得跟羊癫疯一样。
说句老实话,老杨长得有点老,才三十五岁头发就白了一大半,让他看上去不像刘秀妍的对象,更像她的长辈。
老杨不知道是太紧张,还是吃坏了肚子,坐在椅子上扭来扭去地释放响屁。
坐得近的人都听到了,但成年人嘛,都懂得给别人留面子,于是大家都装作没听到没闻到。
偏偏有个人嘴欠。
罗月娇一根筋道:“好好一个屁让你放成这样,你想放就放啊。”
现场安静了几秒,继而一阵哄堂大笑。
老杨一张脸红得跟熟虾一样。
朱六婶连忙训斥道:“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现在就给我滚回家去!”
罗月娇委委屈屈地往家走,嘴里却小声嘀咕说:“我是看他憋屁憋得那么难受才好心让他放出来,怎么又成了我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