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小素
夜里是个阴天,月亮躲在厚厚的云层后面,星星也没有几颗,只有窗外不近不远的霓虹灯闪烁着。
陆书燕从梦中惊醒,她做了一个噩梦。
那是十四年前,六月的第一天,十八岁的她从学校放学回家,她家里没有大人,爸爸妈妈都去外面的大城市打工了,她跟着七十多岁的爷爷一起生活。
回家的路上割了点猪草,陆书燕将书包放下来,一边在心里背文言文,一边拎着背篓去家后面的猪圈喂猪。
她家养了三只猪,其中一个已经快要生小猪了,爷爷说等她考上大学了,就把这些猪卖了,给她当学费。
这几头猪是陆书燕亲手养大的,她不舍得买,说不要卖猪,爸爸妈妈会寄钱回来给她交上大学的学费。
陆书燕把一篓猪草倒进猪食槽里,趴在围栏上看猪吃草。
那只黑毛猪的腿受过伤,她亲手给包扎的,直到现在都没好利索,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白毛的那只性格很暴躁,总喜欢欺负瘸腿的黑毛猪。怀孕的那只最可爱和温和。
陆书燕想,等小猪生出来了,她就给它们起名字,叫大宝、二宝、三宝……好了。
她笑了笑,抓了把最鲜嫩的猪草往怀了孕的母猪嘴边扔了扔。
她看了一会,突然又想,要不还是把你们卖了吧。卖来的钱可以给周园买一身好看的衣服,他成绩好,肯定能考上大城市的好大学,要是在大学里穿得太寒酸会被人笑话的。
她一个女孩子倒不要紧,男孩子自尊心强,爱面子,被人笑话可不好。
陆书燕想,她还要给她和周园各换一个新书包,买一样的款式,颜色不一样,给他黑色的,她自己要红色的。
这样真的很像情侣包啊,陆书燕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突然,她的嘴巴被人从后面捂住了,那人的手很粗糙,虎口裂开了好几个口子,刮得她嘴巴疼。
那人在她耳边说道:“昨天晚上我可什么都看见了,你把大李杀了,在他身上绑了块石头,沉在村口那条大河里了。”
陆书燕挣扎着,怎么也挣脱不开,她心里害怕极了。
她在挣扎中看见了这个人的脸,是村里的一个老光棍,他今年已经四十多岁了,头发都掉光了,是个光头。
光头把陆书燕拖进猪圈里。
三只猪不断拱着猪圈门,似乎想从里面逃出来。
光头骑在陆书燕身上,把她的上衣扯掉,绑在她的嘴巴上,威胁她道:“你要敢说出去,我就报警,让警察抓你。”
陆书燕发不出声音,力气也没有光头大,只能用充满绝望和祈求的眼睛看着他。
光头对陆书燕说:“我看电视里面说,我这样的算强女干,将来会坐牢的。你答应别反抗,这样我就不算强女干了。你要是反抗,我就报警,让警察把你这个杀人犯抓起来。”
光头把绑在陆书燕嘴上的布料拿掉,在她脸上扇了一巴掌:“听见了吗,敢反抗我就报警。”
陆书燕抬头在光头的胳膊上狠狠咬了一口:“你给我滚。”
光头裂开嘴,露出满嘴黄牙,他扯掉陆书燕的腰带:“听说你们高三的过几天就高考了,你说你要是坐牢了,还能去参加高考吗,还有学校敢要你一个杀人犯吗。”
这句话彻底拿住了陆书燕的软肋。
在这充满猪屎味的猪圈里,她突然想到了夕阳下开满雏菊花的小山坡。心目中的少年捧着一本书坐在草地上,转头对她说,他的梦想是考上一个好的大学,离开这个脏脏的地方。
他摘下一朵橙色的雏菊花,别在她的头发上。
她摸了摸头上的花,微微偏过头去,不让他看见她微红的脸。
“哼~~”这是那只白毛猪叫的时候的声音,黑毛猪喜欢叫两声“哼哼~~”,怀孕的母猪不爱叫。陆书燕听着猪叫声,眼睛看着猪圈内壁,眼神空洞而苍白。
不知道这地狱般的酷刑经历了多久,光头发泄完,提起裤子走了,走到猪圈门口,转身对躺在猪圈里面的女孩说道:“你要是敢说出,我就报警,让警察抓你。”
光头走了之后又重新折了回来,陆书燕听见声音,身体条件反射地缩了缩。
光头趴在猪圈栏杆上,咧嘴笑道:“你怕什么,刚才刚射完,没这么快。”
他打开猪圈门,挑了最肥的那头母猪往猪圈外面拽去。
母猪不愿被走,使劲往后面犟着,光头捡了根树条,在猪屁股上狠狠抽了几下,牵走了。
陆书燕在地上躺了很久,天黑了,她听见爷爷从猪圈门口经过,不断喊她的名字:“燕子,燕子,吃晚饭了。”
她张了张嘴巴,却发现发不出任何声音,不断流下的眼泪打湿了泥地。
她抱着那只黑毛猪,在猪圈里躺了一夜。
再次见到光头是在她出狱之后,地震刚刚发生。她踏着一片废墟,看见他被水泥钢筋压在地上。
他整个人被拦腰砸死,身体险些断成两截,肠子被挤压出来,与脏泥烂瓦混在一起。
洗手间的灯光将白色的瓷砖照得有点反光,陆书燕站在淋浴下,一遍一遍洗着澡。她擦好身体,看了一眼时间,凌晨三点钟。
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居然是政法大学那位教授发来的。
“陆书燕,我睡不着,陪我聊聊天。”
陆书燕没回,将手机扔在床头柜上,从枕头底下拿出来一本高中数学,抱在怀里躺了下来。
这本书是她地震之后在周园家找到的,就在他的尸体旁边。树上还有他当年做的笔迹。
陆书燕翻开书本,在扉页的周园两个字上轻轻摩挲着。
她轻声说道:“对不起啊周园,我不该动了跟餐厅的周师傅出去看电影的心思。”
第二天,陶维维从睡梦中醒来,发现是个陌生的房间,他歪着脑袋想了想,对了,昨天是姐姐和顾叔叔带他回来的,这里是顾叔叔的房间。
他从床上跳下来,拿起床头柜上妈妈的照片,推开了房间门。
赵航正在洗手间刷牙,听见声音出来:“小鬼,醒了啊,醒了过来洗漱,洗好跟赵叔叔去对门蹭早饭。”
陶维维走到赵航面前,仰着头:“不要叫我小鬼,我已经八周岁了,昨天才过的生日。”
赵航蹲下来,逗他道:“走哪都拿着妈妈的照片,还说自己不是小鬼。”
陶维维把照片小心放进自己的小书包里,拉上拉链,去洗手间洗漱。
洗手间里有一整套的儿童牙刷牙膏刷牙杯子毛巾,毛巾已经浸过水洗好了,直接就可以用。
这些当然是顾修然准备的,赵航是个糙的,不会想的这么细致。
陶维维洗漱好,赵航带他到对门蹭饭,一边讲解着蹭饭要领:“不要不好意思,想吃什么就拿,拿不到就卖萌。”
陶维维无奈道:“卖萌,赵叔叔你可真幼稚。”
赵航抬了抬下巴:“你赵叔叔又不是靠卖萌,靠得是美色。”
宋岚过来开的门,赵航把陶维维交给宋岚,跑去厨房找顾修然去了。
顾修然正在用开水给碗筷消毒,回头看见赵航:“维维昨晚睡得还好吗?”
赵航:“好。”
他抱着顾修然的肩膀,转头往厨房门口看了一眼,小声说道:“顾叫兽昨晚睡得好吗?”
顾修然点了点头,端着餐具出去了。
把赵航羡慕得不行,他怎么就没想到借着保护宋岚的名义,赖在她的房间呢,果然,禽兽还是顾叫兽禽兽。
直到在餐桌上,赵航听见宋柔问顾修然:“在沙发上上睡冷不冷,需不需要再加一床被子。”
赵航咬了口荷包蛋,看着顾修然直乐,搞了半天,这是连房间门都没进去。
昨晚,宋柔是跟宋岚一起睡的,宋岚不放心她一个人待着。
对宋岚来说,她不光要防着随时都可能跳出来把她或者宋柔杀了的傅翰文,还要防着随时都在对她柔弱的妹妹意图不轨的顾叫兽。
宋岚看见陶维维把三明治里面的生菜叶子挑了出来,拿筷子敲了下他的手:“挑食长不高。”
陶维维撇了撇嘴:“我不爱吃青菜。”
他抬头问道:“我爸爸什么时候可以出来?”
赵航在陶维维头发上摸了摸:“快了。”
吃好早饭,赵航和宋岚去市局,顾修然和宋柔送陶维维上学。
送好陶维维回到政法大学,只见校门口两边放了几个花圈,中间有人扯着横幅,白色的底,红色的字。
“政法大学还我女儿。”
字是用油漆写的,笔划往下滴着油漆点子,给人一种血淋淋的感觉。
一个中年女人头上扎着白布条,抱着遗像坐在校门口的地上,一边抹眼泪一边哭嚎:“我可怜的女儿啊……”
第78章
宋柔看见中年女人怀里的遗像, 上面是苗京的照片。
中年女人擦了擦眼泪,对周围的记者和摄像师说道:“我女儿是在校园里被一个教授杀死的, 我要求学校给我一个说法。”
宋柔想起跟苗京在学校食堂一起吃饭的时候,她说,她的爸爸妈妈双双出轨离婚,两人都不愿意带着她一起生活, 她被她的家庭抛弃了。
她为此差点自杀, 幸亏陶教授帮助了她, 把她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
看着眼前哭天抢地的女人, 宋柔只觉得心里一阵恶心。
苗京活着的时候不见这些人来关心她,她死了,他们反而来了,一个个表现得像痛失掌上明珠。
就连周围的记者,都极有可能是这家人找来的, 为的就是吸干苗京的最后一滴血,争取拿到更多的赔偿。
校方表示案件还在侦破中,一切先等调查结果出来。在次之前,校方出了二十万块钱的丧葬费, 先让死者入土为安。
进一步的赔偿方案要等案件侦破之后才好判定。
苗京妈妈显然对这个处理不满意, 如果不趁着热度捞一笔,等热度褪去了,他们就更拿不到多少钱了。
她抱着遗像继续在校门口大哭:“我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 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供她上学念书, 到头来就这么没了。”
“叫陶正则那个杀人犯教师给我女儿偿命!”
一阵风将花圈上的黄色菊花吹得掉了下来, 滚落在马路上,一辆摩托车驶过,从那朵花上轧了过去,花朵黏在车轮子上卷进了奔流的人群。
……
宋柔回到顾修然的办公室,坐在沙发上,想起苗京曾经坐在这里跟她一起吃零食。
“要是苗京知道她妈妈为了多拿到一点钱在校门口那样骂陶教授,她该有多难受。”
顾修然递了杯水给宋柔,在她身侧坐了下来:“有一部分像苗京那样受到过陶教授帮助的学生自发组成了一个小团队,给市局写了信,帮陶教授说了很多好话。”
“他们相信陶教授不会是杀人凶手。”
中午,顾修然带宋柔去教工餐厅吃饭,路上遇到了傅翰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