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我有罪时 第153章

作者:丁墨 标签: 欢喜冤家 现代言情

  尽管她的语调还很温和,殷逢却感觉到眼前的人,越来越陌生。

  “哦?那利用丁雄伟呢?也是因为有趣?”殷逢笑了笑,“他对你,似乎痴心一片。”

  范淑华脸色平静:“谈不上利用,我恰好去警局拜访他,他恰好因为二十年前的案件我是画像者想要询问,而你恰好独自在隔壁而已。”

  殷逢问:“催眠我费不费劲?”

  范淑华微笑:“很容易。我了解你,你的心里,欲望太强了。”

  殷逢沉默了一会儿。那个午后,他只身去警局查阅20年前的案件资料,有关那段时间的记忆,丁雄伟提及有客来访时的笑容,走廊里的脚步声,墙上的时钟,不知不觉推移的时间……

  “在医院的那个晚上。”殷逢说,“如果我没有追着陈枫出来,你们的计划岂不是落空了?”

  范淑华答:“不会落空。你如果不去,陈枫就能顺利杀死李明棣,你照样脱不了干系。我也可以找别的机会再对你催眠一次。让人惊喜的是,你去了,让我完成了对你的记忆和身份塑造。一切水到渠成顺理成章!真是个好孩子。”

  “所以走廊里引我过去那个人是你?”殷逢说,“其实你在那个角落的房间里,已经对我催眠了。”

  殷逢脑海里浮现那个晚上的某个细节:他追着那个眼熟的身影,到了走廊拐角,却空无一人。打开储物间的门,却只见一片漆黑。就是那时。

  “是的。”

  窗外闪烁的灯光,越来越密,脚步声也越来越明显。有很多人,正在侵入这座房子。可屋内的两人,仿佛都没听到。

  “为什么,老师?”殷逢问,“为什么你相信’诸善已死、诸恶奉行’?惩罚者们所做的事,难道您看不到?他们肆意妄为,猎杀逃犯。他们有什么资格这么做?不仅如此,他们还培养罪犯,培养惩罚者。这些培养的背后,是无辜的人命。这样的’惩恶’,早已扭曲。恶中反而生出了更多的恶。难道您看不到吗?为什么还要一意孤行?”

  面对殷逢冰冷的质问,范淑华却显得很沉静,她说:“一种新的理念、新的社会生存方式的推行,本来就是要付出代价的。生存还是死去,并不重要。探究真理,才是最重要的。”

  殷逢摇头:“不,生命本身,才是最重要的。”

  范淑华突然哈哈大笑,从殷逢走进房间开始,头一次露出这样强烈的情绪,她边笑边说:“我听到了什么?一个天生心理病态的孩子,告诫我生命本身,才是最重要的。你不是对很多事很多人都没有感觉吗?你不是看到再残忍的凶案现场都心无波澜吗?现在你想干什么,成为善的教父吗?可惜善只会令人懦弱,恶才能保护我们。”

  “可我还在尝试去爱人!”殷逢断然说道,“也有人愿意爱我。老师,你呢?你这个生命,曾经经历了什么?你口口声声说信仰,说真理。可你眼中的真理,从何而来?人的心理总是有成因的,这么简单的道理不用我提醒。那么您这个生命,曾经遭受过什么?才让您认定了生命不再重要?您说我的心中充满欲望,难道您不是?您是那么迫切地想要证明所谓真理,因为您这个生命,原本的信念已经被毁掉了吧?”

  范淑华冷冷地望着他。

  原本平静如冰封的脸,终于出现一丝龟裂的表情。

  她是不信他的话的。他是她的弟子,所学都是她教授,难道还来训导她?这么多年过去了,幼年的事早已如同宇宙中的尘埃般遥远,在她心里掀不起半点波澜。她也自认早已痊愈,早已克服,他以为她是心理学一年级生吗?她的信仰还源于童年的伤害?

  可是,当殷逢这样质问时,她第一时间还是想起了那些事。母亲的痛哭和懦弱,陌生人的拐带,父亲的冷漠。满地的尸身,满地的鲜血。其实每次想起,还是会有奇怪的感觉。她那时候只有两三岁吧,事都记不全,当时的事也全无印象。反倒随着年岁渐长,5岁、6岁、10岁……那个孩子,傻傻站在血泊中的一幕,甚至尸体的形状,母亲胸口的血洞,父亲狰狞着死去的脸,都越来越清晰地出现在记忆里。到后来,她甚至分不清,那到底是源于记忆,还是她的想象添加。

  ……

  “够了。”范淑华说,脸色是殷逢从未见过的阴沉,“他们快要进来抓人了吧?看来你收集到足够的证据了。是丁雄伟让你来的?”

  殷逢答:“我提出要来,他没有反对。证据确实如您所见,那三次关键的催眠,我们都找到了监控视频,您在犯罪现场出现过。这几天,我还让人监控了您的通话,录下了您和殷尘的电话内容。”

  范淑华露出一丝笑:“谋定而后动,有我的风范。你要是肯加入惩罚者,我又何必退而求其次找殷尘?又还能有那些警察什么事?”

  殷逢叹息:“您还是执迷不悟。”

  范淑华笑笑。她转头望向窗外,透过那些光和黑暗,似乎望着另一个地方。

  殷逢说:“那边应该已经动手了。”

  范淑华的眼里泛起泪光:“他们,可惜了。”

  两人身后,脚步声越来越近,已经有人来到了书房门口。

  殷逢站起来,深深鞠了个躬,说:“老师,您真的错了。”

  范淑华恍若未闻。

  殷逢转身离去,看到门口站着那人,破天荒拍了拍那人的肩。那人沉默如山。

  猛然间,范淑华一把拉开抽屉,取出个东西就往嘴里扔去。说时迟那时快,门口的丁雄伟扑过来,千钧一发之际,抓住她的手,又捏住她的下颌。丁雄伟怒目而视,一把拍掉范淑华手里的东西,范淑华脸色苍白,说:“老丁,给我留点脸。”

  丁雄伟深吸口气,摸出手铐,给她拷上,说:“范淑华,你被捕了。”

  许多警察跑进屋子,殷逢独自走出来。

  尤明许站在院子门口。

  他走过去,不管不顾把她抱进怀里,如同一座寒夜里的山,朝她倾压下来。

  尤明许问:“很不好受?”

  殷逢“呵呵”笑:“有点。我一直把她视为长辈,她给我的感觉……温暖、有力量,像你。我从没见过她这么扭曲的样子。”

  尤明许说:“你还有我,你还有很多。”

  殷逢抬眸看她,暗光浮动。

  “我还有你,我还有很多。”他慢慢重复她的话,手臂收得很紧,让尤明许都有些难受了。

  许梦山和另一名警察,押着范淑华走出来。众目睽睽之下,她低着头,没有看任何人,上了一辆警车。

  丁雄伟站在屋子门口望着。

  这时,一名警察跑到门口,说:“发现了一些东西!”

第319章 结局篇(3)

  这是房子里的一个小房间,范淑华并未对此做什么掩饰。

  有一排书架,放了些书。还有一排白色矮木架,有点类似书店的陈列架。每一格上,都贴着个人名,放了个黑色软皮笔记本。有的笔记本很旧了,有的还有八九成新。黑白分明,有些醒目。

  开头几个格子上的几个人名,尤明许不认得,但很快就看到了熟人:

  顾天成、向荣、陈昭辞、李明棣、李必冉、明韬……

  每个人,一个黑色软皮本。

  尤明许和殷逢各拿起一本翻看。

  里头全是手写字,殷逢说:“是范淑华的字。”尤明许翻的是顾天成那本,暗吃一惊。里面非常详细地记录了顾天成的生平,从出生年月、出生地、父母情况,家族有无遗传病史和犯罪史记起。

  也包括了顾天成从小到大的成长经历,学习成绩、师长评价,获得的荣誉和处罚。还有几次暴力打架和严重犯错的经历。

  范淑华在这之后,写了满满几页纸的人格特征和心理分析结论。

  再之后,就是顾天成每一次作案的详细记录。包括他是如何挑选目标、跟踪目标,现场特征,杀人手段,尸体处理。还有范淑华对每一起案子的效果,与顾天成心理需求匹配度的分析……语句非常冷静客观,仿佛不是在描述杀人,而是在记录观察结果。

  这么翻了几本,尤明许一阵胆寒。

  原来每一个惩罚者,不过是一个被写就的本子。

  殷逢的脸色亦越发沉凉。

  他说:“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善恶之争。人性何时是几句话,一个观念可以概述的?惩罚者这个组织的真相是,创建者早就面目全非了。打着寻求真理、明辨真理的旗帜,连她自己都相信,也让那些陷入绝境的追随者们相信。其实,那不过是他们最后能抓住的一根稻草。但那根稻草,也是假的。根本的问题,在她心里,也在他们心里。

  她和顾天成,和明韬、陈昭辞……和我们见过的每一个精神病态,没有什么不同。通过控制他们去犯罪、去杀人,她获得强烈的满足。这些笔记本,就是证据。

  但她太聪明,太有知识,太懂犯罪心理。她无法忍受自己和他们一样,所以,才竖起’诸善已死,诸恶奉行’这杆大旗,让自己相信,自己不是病态的犯罪者,而是拯救者。她活在一个气泡一样,颜色明亮的黑暗谎言里。”

  尤明许笑了笑说:“照你这么说,惩罚者组织,其实什么都不是。可还是把我们折腾得够呛啊。”

  殷逢也露出微笑:“这本来就是所有罪恶的真面目。看着张牙舞爪,血腥残忍,可是挑破那一层皮,里头住着的都是怯懦卑微的灵魂。”

  他的手指继续滑过木架,倒数第二格,是空的,贴人名的位置,有被人撕掉的痕迹。两人对视一眼。

  少了一本。

  而最后一格,贴的不是人名,而是地名——“电视台”。

  殷逢取下这本,尤明许和他一起翻看。里面记录了一起非常详细的犯罪计划。放在这个位置,就意味着这是范淑华和惩罚者们的终极犯罪企图。

  两人抬头,望着窗外,某个方向。

  有关惩罚者的一切,今夜终于要画上句号了。

  ——

  早在殷逢成为替罪羊时,就已经断定,终极惩罚计划,即将到来。

  监听到范淑华和殷尘的通话记录后,殷逢就已初步掌握了他们的计划。

  所以今晚,与对范淑华的抓捕计划同时展开的,还有对“电视台”的全面收网。

  而拿到那个黑色软皮本,对于警方来说,更是如虎添翼。

  湘城电视台位于湘江之畔,是一座极恢弘的大厦,在夜色里灯光熠熠。

  此时,大厦门口,人流如梭。

  将有200名观众,进入大厦,参加某个综艺节目的录制。他们手持门票,列队安检,欢声笑语,气氛热闹轻松。

  大厦周边,停着许多辆车,一片寂静。

  观众们到得差不多了。几个保安过来安检通道处换班。

  其中有两个被换下的保安,径直往大厦走去。两人目不斜视,仿佛与周遭的热闹无关,也毫不引人注意。

  两人搭乘电梯,上到50层。这里是今晚即将录制节目的演播厅。

  观众们走出电梯,正在往演播厅里涌。两人走向一侧步行楼梯,拉开防火门,闪身进去。

  今晚,两人值守的位置,就在这里。

  谁料到防火门刚才两人身后合拢,原本阴暗寂静的楼梯上下,突然跳出一堆人。两人大吃一惊,转身想跑,可防火门就像被电焊住纹丝不动。

  眨眼间,那些人已扑了上来,动作粗暴又凶悍。两人就像被丢进鱼篓里的虾,只能原地蹦跶。很快,他们的手、腿、后背、脖子,全都被人压制住,动弹不得。有人冷冷在耳边说:“你们被捕了!”

  与此同时。

  一楼大厅。

  一部正在上升的电梯里。

  50层演播厅外的步行通道里。

  观众们热切交谈,兴高采烈。可是,人群里,总有那么一两个人,身材精壮结实,衣着普通不起眼,戴着鸭舌帽,不与任何人交谈,浑身气质肃冷。

  而周围的观众们,似乎根本没注意到他。

  有那么一瞬间,那人或许心生奇异的危机感,缓缓抬头。却看到周围男男女女、高矮胖瘦,实在没什么异样。

  于是他重新低下了头。

  几个地点,不同人群,同时发动!

  那些人不知何时就移动到目标的身边,将他和普通观众远远隔离开。甚至一整个电梯里,就没有一个普通观众。有人轻咳一声,目标猛然抬头——

  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