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蓬莱客
白镜堂道:“刚才我来这里,去前头茶楼先吃个了茶,叫两个小碟,平时也就一两角的事,刚竟然要了我三角,整整涨了一半!我实在惊讶,一问,才知道源头是米价大涨。我起先还糊涂,这才几天,又不是灾荒,怎么大米就突然涨价,后来遇到个明白人,指点了我一番,我这才知道,原来是大家怕刘荣打过来闹的。”
他站起身,提了个茶壶,走到六爷边上,亲自给他续茶。
“六伯,你也知道聂司令和我的关系,比亲兄弟还亲。现在他人不在广州,广州市面出了这样的乱子,俗话说民以食为天,我这个做兄长的,怎么也得出来转一圈是不是?六伯你是我长辈,那也就是聂司令的长辈,你又是咱们广州有头有脸的人,你看你能不能帮个忙,帮侄儿管教下你那些只知道赚昧心钱的同行和后辈,先把米价压下来?米价下来了,别的自然也跟。下回侄儿再去喝茶,也就不用多掏钱了!”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六爷咳嗽了一声,迟疑了下,赔笑:“镜堂啊,不是六伯我不肯帮,只是这米价,它全是跟着市走,米就那么点,买的人多了,价格自然涨。我也没办法啊!”
其余人纷纷附和:“是啊,是啊,不是我们想涨价,我们也是跟市走……”
白镜堂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六爷,怎么我在街上听人说,咱们广州第一个涨价的就是你家?现在聂司令在前头和刘荣打仗,你这么干,是不是觉得咱们广东干不过广西,聂司令打不过刘荣?”
众人之前之所以哄抬米价,倒也没想那么深远,只是出于商人逐利的本性而已,现在听白镜堂这么说,吓了一跳。
六爷慌忙摆手:“镜堂,你可千万别冤枉我!给我天大的胆,我也不敢这么想!这个涨价,也真不是我家先起的头……”
“砰”的一声。白镜堂猛地砸了手里的茶壶,碎片四下飞溅。
六爷见白家这个一向温文尔雅的大少爷突然翻脸,急忙闭口。
“聂司令现在在前方打仗,后方广州乱了,分了他的神,万一要是有个失手,刘荣那个土匪来了,你们一个一个以为能过得像现在这么滋润?刘荣不把你们血吸干,他就不是活阎王了!现在聂司令给你们脸,你们不要脸,竟敢趁着这个机会哄抬物价扰乱人心,这要是倒回去几年,前清那会儿,把你们全绑去菜市口砍了头也不冤!”
众人噤若寒蝉,没一个敢出声。
白镜堂目光扫过面前的这十几个富商,冷冷地道:“今天我就把话放这里了,你们回去了,立刻就给我恢复原价!这是广州商会的决定!哪个要是敢贪图小利,赚这种吃人血的钱,就算聂司令回来不枪毙你们,往后我要还让你们在广州这个地界混,我白镜堂就让出商会董事的位子,由你们去做!”
他看向六爷。
“六伯,你想当吗?要是你嫌董事不够,我去和我爹商量下,让他干脆把总商会会长的位子也让给你?”
“不敢不敢!镜堂你不要再拿六伯开玩笑了!”六爷老脸赤红。“你放心,六伯我明白了!一定支持聂司令!支持镜堂你!回去了,马上带头恢复原价,等司令回来,还望镜堂你能替我在他面前多美言几句!”
白镜堂知道这帮都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老滑头,好好说根本没用,知道是震慑住了,又露出笑容,说:“早这样不就好了?大家和气生财。放心,只要你们支持聂司令,等他凯旋,人人都是功臣!”
“多谢白公子,多谢白公子!”众人争着道谢。
“行了,没事了,都回去吧,做该做的事!”白镜堂拂了拂手。
“是,是,那我们先走了……”
“六伯,您小心台阶。我扶您。”
白镜堂将六爷等一干人送出了商会大楼,叫刚才参会的几个政府官员立刻跟进这个事,等人都走了,摸了摸刚才因为说了太多话感到有点胀痛的下巴,正想回家,突然想起一件事,心咯噔一跳,低头看着自己的脚。
“完了!”
当天下午,张琬琰就从管事那里得知消息,全广州最大的十几个米店,伙计齐齐挂出降价销售的牌子,价格恢复到了每斗六角的旧价,也就是说,一银圆可以买差不多30斤米。那些小的米铺见大店平价了,自然也跟着降。很快消息传开,苦于米价飙升的市民欣喜不已,奔走相告。
张琬琰松了口气,等着丈夫回,却迟迟没等到他人。她起先还以为他有别事,一直等到天黑,还是不见踪影,于是派人去商会打听,这才得知消息,大少爷白天办完了事,记挂妹妹,亲自去古城接她了。
张琬琰气得差点仰倒在地,但人都跑了,也只能再次忍怒,耐心等他回来。
……
桂军侵入广东地界,占领贺江口后,刘荣就下令在江口西面驻扎营地,和对面的粤军隔水相对。
他虽然出身土匪,又早对广东垂涎三尺,恨不得立刻打到广州,将两广全部占为己有,但做事并不鲁莽,更是深知聂载沉不是吃素的。不说他年纪轻轻就做完了自己吭哧吭哧做了二十年的事,一步登天,光是这回怎么得罪的北边,理由就让他感到有点不是滋味。
粤军人数虽居劣,但部队装备远胜自己这边,贸然深入腹地,万一吃亏,到时偷鸡不着蚀把米。
他的计划,是在两省边境一带先制造战事,压上全部的主力,猛烈打压,只要传出几次获胜的消息,湖南那边肯定坐不住,怕被自己得了先机,定会出兵。到时自己再入粤,聂载沉首尾难顾,还没真打,自己先就赢了一半。
傍晚天快要黑,刘荣和参谋部的几个参谋正在营房里商议着接下来的行动,一个通讯连的连长跑了进来,说聂载沉亲自来了,现在就在江口对面,要和他喊话。
刘荣和手下对视了一眼。
“将军,您当年威风八面的时候,聂载沉还不知道在哪和尿玩泥巴呢!他是不是害怕了,想来求饶?”一个参谋奉承他。
刘荣哈哈大笑:“现在的年轻人可了不得!不要轻视他们!走,跟我过去,听听他都要说什么!”
聂载沉站在贺江口东的一道岗坡上,用望远镜观察着隔岸几公里外的桂军军营,看见一支军队跑步跟随一个骑马的留了一字胡的中年人过来,知道这人就是刘荣,放下望眼镜,纵身跃下丈高的岗头,走到江边,高声道:“对面就是刘荣?我聂载沉!”
刘荣听他上来就是指名道姓,没半点后辈之礼,心里不痛快,道:“正是刘某!可算等到你来了,还以为你要当缩头乌龟!姓聂的,你杀我结拜兄弟,等着,等我打到广州,我拿你人头,祭我兄弟!”
聂载沉接过侍从官递来的一个扬声喇叭,对着对岸道:“对面的桂军兄弟听着,两广同根,如同手足。陈济南更是我广东的内部事,现在刘荣借口报仇挑起事端。我再给你们最后一个机会,今夜零点之前,全部撤出我广东封江口,退回你们自己的地方!”
“零点之后,这里剩一人,我杀一人!你们进一步,我进十步!”
伴着他还没消散的肃杀声音,他将扩音喇叭掷了出去,转身大步而去。
岸边一排士兵齐刷刷举起长|枪,对着空中那只尚未落下的喇叭开了一枪。
伴着一片陡然而起的整齐的枪声,那东西瞬间被打得支离破碎,变成无数大大小小的碎片,四散飞溅,纷纷坠入江面,消失不见。
士兵开完枪,又迅速列队,很快随着聂载沉消失在了岗后。
刘荣和边上的人吃了一惊。
后头的卫兵听到枪响,立刻冲过来保护。
他盯着对面已经空荡荡的岸,脸色阴沉,示意卫兵下去,抬头看了眼天色,冷冷地道:“姓聂的花架子倒挺会摆。我知道他应该有几门挺厉害的大炮,但深更半夜,他的炮兵就是长了十双眼,也不可能打到我们的营房!他真要开炮,就让他自己玩好了!”
话虽这么说,为防他趁白天已命炮兵目测算好朝自己这边准确开火的坐标,等天黑后,刘荣命营地悄悄转移位置。
他自然不会后退,后退岂不是表示自己怕了对方。他命平挪至少一公里,换个地方扎营。这样,即便对面白天测过方位,入夜真的开火,这也将是一个安全的距离。
拆帐篷搬地方是个麻烦事,桂军士兵接到上头命令,抱怨连连,没办法只好挪窝,折腾了半晌,到了晚上快十点,总算能够躺下去休息了。
打得仗多了,也就见多敌人发出的各种警告或是威胁,不过都是震慑对方提升自己士气的手段而已。两军阵地相隔五六公里,又是晚上,桂军官兵根本不信对面能精准炮轰自己大营,当晚除了增加了些守卫,其余人全都照常休息。
快到晚上十二点的时候,两个岗哨凑在一起点火抽烟,抱怨三个月前的军饷还没发齐,谈及对面粤军,据说普通士兵每月就有五个银元,从不拖欠,十分羡慕。
“他自己天天吃香喝辣,还养了十几个小老婆,叫我们不拿钱卖命。再欠着不发,老子干脆投那边好了!”一个骂了声粗话,嘀咕一声。
“你想去人家就收?做梦吧。”
“快零点了吧。你说他们会不会真的晚上朝我们开炮?”起头那个忽然有点担心,抬头看了下夜空。
另个抽了口烟,转身想小解,嘴里说“肯定是虚张声势,不用自己吓自己——”突然一顿。
“快看,怎么回事?起火了!”
他的伙伴扭头,看见身后大营旁的一片野地里,突然升起一大团显然是浇了汽油的巨大的烟火,烟火腾空,在漆黑的夜色里,看起来犹如一道冲天而起的红色火龙。
两人惊呆了,反应过来,正要发出警报,这时,又听到身后头顶远处的空中,仿佛传来一道凄厉的呜声。
两人齐齐扭头。
东面那片漆黑夜空的深处,出现了一个红点,那红点渐渐近了,是团燃烧着的红色火球。
火球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朝着这边疾速而来。
两人突然明白了过来,相互看了一眼,齐齐跳了起来。
“妈呀,真的炸了!”
“要死了!快跑!”
第一颗155毫米口径加农炮的炮弹,呼啸着飞过五公里的夜路,在那团火光的指引下,从这两个桂军士兵的头顶掠过,准确无误地落在桂军营房那个临时支起来的有点歪歪扭扭的大门后,轰然一声巨响,伴着一团巨大的火光,大门瞬间被炸上了天。
第84章
零点一过, 聂载沉下令,向瞭望塔观测到的起火点三百米半径内,进行精准炮火打击。
五门射程最大可达三十公里的最新式大口径加农炮,朝着设定好的坐标方位齐齐发射炮弹,狂轰滥炸。
第一枚炮弹呼啸而至摧毁营房大门的时候,桂军士兵才从睡梦里被这巨大响动给惊醒,但大部分人仍然没反应过来, 直到第二枚、第三枚相继落在附近,爆|炸和巨大的气浪瞬间又掀飞了好几个帐篷,耳中传入同伴惨烈的呼叫之声,这才终于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粤军真的如聂载沉警告的一样, 零点一过就开火了。最可怕的是,炮弹竟然仿佛长了眼睛, 大半夜这么远,竟然也能打到这里。
桂军军营顿时乱成了一锅粥。刘荣从睡梦中惊醒,奔出营帐,见营地已经起了好几处大火, 士兵争相逃命, 又惊又怒, 拔枪朝天连射, 大吼着命人镇定,还没喊完,“轰”的一声,一颗炮弹落到了距离他不过十几米远的地方, 炸飞了近旁几个正在逃跑的桂军士兵,裹着泥土和石块的炙热气浪也将他整个人抛了出去。
近旁的几个军官大惊,等爆|炸过后,慌忙跑来,七手八脚将人从泥巴里扶了起来,见他只破了皮流了点血,松了口气,全都劝他赶紧下令,先退回自己的地盘。
刘荣抖去头脸上的泥土,定了定神,看自己的前后左右,见官兵全被打懵只顾逃命了,根本没人再指挥,这样的情况之下,已经不可能组织什么有效反击,只能下令后撤,自己被人扶着,在身后炮火的追赶下上了马,一口气退回到广西梧州地界,确认后头的粤军并没有乘胜越境追击,这才喘息稍定,停了下来。
天明,刘荣下令集结部队,清点损失,获悉昨夜被炮火打死了七八十人,受伤几百,还丢了些来不及搬走的粮草。
占了广东一点地方,才几天没焐热就被赶了回来,什么好处也没捞着,还损兵丢粮。
刘荣喘着粗气直骂娘,参谋们不敢吭声,等他气平了些,问他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老子养你们干什么的?什么都问老子!全他妈是饭桶!”
一个参谋忙道:“聂载沉看来是有备,不好对付。咱们真和他硬碰硬,鹬蚌相争,反而让北边和湖南他们得利。不如先按兵不动,催北边给我们拨款,逼湖南发兵。湖南不动,咱们不打!反正是北边急,咱们又不急!”
刘荣走来走去,烦躁不安,转念一想,自己的武器装备虽然比不上姓聂的那个小子,但桂军有足足两个军的编制,官兵大多身经百战,只要搞到钱,真豁出去,未必就打不过对方,退一万步说,就算真打不过,拖也要拖死他。
现在关键就是湖南。
他很快就做了决定,采纳参谋意见,下令让官兵修筑工事,就地休整。
“姓聂的小子,才开头而已,你别得意,只要湖南佬发了兵,老子非弄死你不可——”
他咬牙切齿,隔空放着狠话,还没说完,通讯连连长又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报告!不好了!怀集刚刚发来急电,说遭到了粤军的攻击!”
怀集过去是贺州,再过去,就是阳朔和桂林。
刘荣控制广西后,嫌南宁的位置太偏,去年刚把省府迁到桂林府,家里十几个老婆也都搬到了那里。
会议室里安静了几秒,刘荣一下跳了起来。
“对方多少兵力?火力怎样?”
“火力凶猛,人数很多,保守至少一个师!守怀集的兄弟快要顶不住了!请求紧急支援!”
怀集要是丢了,桂林也就危险。
刘荣大骂:“难怪没有追上来!原来是打桂林的主意!姓聂的,你给老子等着!”
他把主力都调来了梧州,怀集只有两个步兵营和一个炮营,立刻下令,调拨一个精锐师,外加炮兵营,火速赶往怀集阻止粤军入境,无论如何要守住地方。
部队紧急调拨出去后,刘荣无心别事,睡也睡不着,命人给北府发去紧急电报后,又不停地催问怀集的战报,一夜无眠,熬得两眼通红,到了第二天的晚上,累得实在撑不住,叫人盯着战况,自己去睡觉,头才沾到枕头,那个通讯连长和参谋们又跑了过来找他,带来了新的消息。
两个消息。
第一个,师团连夜行军,终于在一天一夜后赶到了怀集,粤军的炮火却哑了,战斗也停了,派人潜去刺探,这才知道,原来对面只有几门火炮在不同方位疯狂开炮虚张声势,军队不过只是当地原本的广宁守军,外加一个团而已。
刘荣恼怒万分,正要下令让部队对广宁发动报复性的攻击,参谋又递上来一份电报:“南宁告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