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阿吾
原来好看的人也会失恋啊。
她被风吹得打了个喷嚏,心生惋惜地擦了擦鼻子,撩开门口的日系布帘准备回屋取暖。
“那个,你还是卖我两条吧。”
身后响起气喘吁吁的声音。
店主诧异地回身,好看的男生又跑了回来,眸子里亮晶晶的,盛满了还没破碎的希冀,和鼓足勇气的坚持。
三条金鱼被装在透明塑料袋里,灯光投射过去,它们的尾巴也闪着微弱的光晕。
余江枫站在路边观察,不知为何,这几条鲜红色金鱼让人很容易想起木少倾,被困在一方天地拼命游泳,却始终无法突出重围。
红绿灯变幻,他跟着人流穿过人行道。
身边蹭过接踵人群,闷着头不知往何处去,神情与商业街的路人截然不同,只消轻轻抬头,便能找到其中原因。
同样是红色灯牌,这里却承载着太多泪水。
A大附属医院。
//
皮肤科病房比起其他科室算是清闲,因此实习医生得以抽出时间在办公室密会朋友,听他讲述少男心事。
金鱼袋子被放在黄褐色桌面上,木艺好奇地凑过去看了几眼。
“挺漂亮的。”
他跟最漂亮的那条鱼大眼瞪小眼,隔着塑料几乎要碰到,突然就被身后那人踹了一脚,差点趔趄用脸把袋子压扁。
余江枫脸色极差,打个比方,就是学霸不耻下问时既抗拒又真香的脸。
“你到听见我说话了吗?”
不依不舍地跟小鱼分开,木艺干咳了一声,拽了拽身上的白大褂,老神在在,“所以当初我并不同意你追她啊。”
果不其然,又是一脚,余江枫皱眉,“她是你姐,我是你朋友。”
“但你们本来就是不同世界的人,难道我说错了吗?”木艺这时突然摆出小舅子的姿态,将长久以来的心里话和盘托出,“枫哥,你人长得好、学习好、家世好,从出生开始你就知道,你有奋斗的资本,即使失败了也不会太惨。”
“但是我姐不一样,她知道,一旦有天自己没有公司将会变得毫无价值,原来的油画专业已经变得陌生,还是个失败的企业家,整个家的重担和整个公司的生计都在肩膀上扛着,她要付出的比你看见多好几倍。她拒绝你的帮助是很正常的事情啊。”
他摸着鼻子,很没出息又想起木少倾刚接手木氏那两年,逢喝必吐,每天晚上都自己在屋里,边哭边练酒量。
余江枫的心似乎突然停了几拍。
他无力地垂下头,语气中充满着愧疚,还有一丝丝坚持,“因为这样,她就注定不会喜欢上我了吗?”
“啊……你在说什么呀,”还在准备长篇大论的木艺突然被这句话噎的卡壳,他莫名其妙地看着余江枫,“如果她不喜欢你,你怎么可能穿上我的大裤衩。”
“算了,我跟你说个秘密。”
十岁的木艺并不是现在这样大大咧咧的样子,相反很是敏感脆弱,而当他拿着一封信件敲开木家大门时,那份自卑达到了巅峰。
孩子还不懂分离,他只是看着母亲转身离去的背影,心底溢出细密的痛。
开门的人是木少倾,那时候她也不过十五岁,穿着红色格子的棉麻连衣裙,头发被全部扎上去,落下细碎的额发。
她那双丹凤眼像是能够看透人心,紧接着回头看了眼屋子,有些紧张又有些淡漠,推了木艺一把,“走。”
可惜这点声音没能逃过顾漫云的耳朵,即使她正在跟人打电话,处理木帆死后留下的烂摊子。
紧接着便是无边无际的谩骂和推搡,木艺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一个支离破碎的家,眼前的女孩因为自己失去了父亲,女人因为自己失去了丈夫。
他哭着递上那封信,里面是抚养协议和DNA鉴定证明。
“是我姐把我留下来的,为此她被顾阿姨罚跪了四五天,在家里穿着睡衣裙的时候,就能看见她的膝盖又青又肿。”
“可她也不靠近我,也不理我,一日三餐给我送到屋里就沉默的出门去。”
这个故事像电视剧般狗血,谁能想到原配的女儿愿意为了小三的儿子无私付出呢,木艺苦涩地笑了笑,“她就是这种性格,就算为你扛下了天也习惯只字不提,枫哥,如果你真喜欢我姐,就要学着承受,她不是不爱你,是真的不会爱。”
任谁从小面对硝烟四起的家庭和严厉刻薄的母亲,都会把心关起来。
秘密说出来好受很多,木艺耸肩摊手,跟陷入沉思的男孩道别,“我去查房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他拉开办公室的门,走廊里消毒水的味道瞬间涌进来。
离开前,他还是下了最后通牒,眉眼认真严肃。
“枫哥,如果你没办法接受就趁早放弃吧,别给我姐希望又把她抛弃,作为朋友,算我最后求你一次。”
//
从医院到花园小区原来那么远。
余江枫抱着金鱼,喘着粗气奔跑在无人的林荫小路上,遥遥望见那片灯火,却觉得永远都到不了目的地。
从未像这一刻那样着急奔赴向一个怀抱。
年少的男孩爱的炽热又粗糙,他将自己全身心交付,却忘了去读懂她,自私霸道的提出要求,却从没考虑她的感觉。
自责和抱歉充斥在胸腔,他的肺好像要炸裂。
终于在耗尽力气之前到达了那扇熟悉的门前。
金鱼袋子被体温暖热,因为颠簸,里面的活跃的小东西似乎晕头转向,他伸出手,迟疑很久,终于轻轻敲了下门。
一下又一下,从气喘等到心跳平稳,仍然不见人来开门。
木少倾今晚喝了很多酒,忽然想到这一点,他便有种不祥预感,不断地拍响那扇门,嘴里喊着,“姐姐你开门好吗,打开门让我看看你。”
可是终究还是遥远没有音信。
他无力地蹲在门口,像只沮丧地狼狗,心里空荡荡地被人穿了很多孔,有凛冽的北风从里面穿行,刮得血肉边缘疼痛不已。
后悔出来时没拿钥匙,他捶了捶脑袋,发誓今天必须要进去这扇门。
他站起来跳了跳,准备去医院找木艺借一把。
转身时,身后突然响起“吱呀”的声音。
惊喜突然而至,余江枫不敢置信地回过头去,楼道里的灯光照进那栋黢黑的房间,木少倾站在门口,脸色惨白,嘴唇半点血色都没有。
笑容还没来得及展开,他便急着把人推进去,狠狠关上门。
上下其手摸她,“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发烧了?”
他的手像冰块似的凉,摸在高温下的脑袋上刺激舒适,木少倾脑中空白,自觉摒弃了两人刚才吵架的事情,虚弱靠过去,“头疼。”
“你去床上躺着,我去拿医药箱。”
说完,余江枫又不放心她自己走这几步路,干脆将人打横抱起来,亲自送到卧室的床上,她的头无力搭在他脖子上。
一片滚烫。
在客厅翻找了很久,终于拿到医药箱,体温枪“Biu”了一下,38.5。
这下子,刚才心里的愧疚和抱歉瞬间转化成痛苦,他自责地挠头,恨不得当时就给自己一拳,明知道她喝了这么多酒,居然还敢离开。
余江枫蹲在煤气灶前面熬着姜水。
回想这一夜的曲折起伏,像梦中洄游,光怪陆离。
年轻的爱情终于开始抽枝发芽,逐渐长成面貌葱郁的树,他像个终于撞墙的傻子,痛了才发现旁边有路。
将木少倾扶起来,他吹着热气,喂下一碗姜汤,紧接着给她吃了退烧药。
碗边还残留着余温,余江枫起身,想要放回厨房去。
一只灼热而细小的手搭在他臂膀上,回身望去,木少倾在床灯照耀下的脸带着透明的轮廓,珍稀易碎。
她闭着眼睛,鼻音浓重。
“谢谢你能回来。”
“可是……对不起,那个雪人碎掉了。”
第28章
从北方来的冷空气急转直下瞬间遍布全国, 就连川蜀人民都被迫哀嚎冬日难熬,电视机里播放着新闻节目, 房间里两个人却无意关注。
浓浓的葱白水味道充满周身每个角落,落在碗里星星点点的白色。一双细长的小手托住碗的侧边, 往上便是勉为其难的脸。
木少倾闻见这里面的味道,便忍不住要干呕。
她不情愿地挣扎,抬起头,正对上小朋友那双明亮的眸子, 正炯炯有神望着她,“真的要喝啊, 不会中毒吧。”
“怎么可能, ”余江枫皱眉,信心满满地拍着胸脯,“我家里人发烧了都喝这个的。”
踌躇很久,木少倾心一横, 闭眼仰起头便“咕咚”几声把汤水喝了个精光, 浓郁的葱味和自来水的涩味混合交缠在一起。
太酸爽了。
她深呼吸, 努力把那股恶心压下去, 泛着酸嗝推开他。
“你挡着我看电视了。”
正装着身的主持人正在用标准普通话进行新闻报道,从国际事件到邻里街坊,余江枫闻言便回身,跟着她看了几分钟。
然后确切断定,“没我好看,看我!”
他幼稚地伸出手把木少倾那张脸捏住, 看着她嘟起嘴唇,然后狠狠亲了一口,“失而复得我这种大宝贝,你怎么一点都不珍惜。”
“挺珍惜的啊,我这不是还陪你看电视嘛。”
说着,她又把男孩往旁边推了推,继续全神贯注观看新闻早知道。
从昨天晚上回来,德牧变得比以前更黏人了,尤其是这种把她当小鸡崽护在翅膀下的态度,木少倾抿紧嘴巴。
她疲惫的往后仰着头,脖子依旧酸痛。
“我现在不发烧了,可以去上班了吗,小少爷?”
话音刚落,一把温度枪便放在她额头上滴了一声,余江枫不说话,把显示屏亮给她看,37.6。
而后,他用这把老旧的温度枪在木少倾脑袋四面都滴了一下。
37.8/37.7/37.9。
“……”她嘴角抽搐,下意识摸了下自己光洁的脑门,分明是冰凉的,“你动手脚了吧,要么就是它坏掉了。”
反正就是想出门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