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之恋 第29章

作者:绿蝶 标签: 现代言情

  我点了点头,看着她:“你是怎么知道的?”

  “周鹏飞告诉我的,那些事,他说他都知道了。”

  苏茜沉默了一会儿,又继续说道:“巧然,这是个不可多得的好男人,你千万不要错过他。”她看着我,诚挚的,认真的。

  不要错过?我们好象早已错过了,还能再回头么?就算能回头,也已经物是人非。人生就是这样的无法掌控,连自己的命运都是不由自主的。

  姨妈和慧然将做好了的菜端上了桌,慧然从冰箱里取出泡菜,切成小块盛在碗里,又帮我盛了一碗粥。

  “姐,你真的就只吃这个?”慧然看着我,有些担心的,“吃点儿排骨吧,姨妈做得可好吃啦。”

  我摇头,将泡菜和粥端到一边去吃,桌上糖醋排骨的味道,一闻着就觉得胃里不舒服,可是泡菜也还是打不开我的胃口,一碗粥只吃了几口就再也吃不下去。放下碗,走到床边去,半靠半躺着,捂住鼻子,实在不想闻到桌上那油腻的气味,真希望她们能快点吃完。

  苏茜看了我几眼,好象忽然也没胃口吃饭了似的,放下碗筷,走到床边来坐下。

  “怎么?巧然,胃不舒服么?”她看着我,眼里竟是说不出的担忧。

  “没什么?”我朝她笑,让她放心,“这两天胃不太好,不想吃东西,过两天就好了,没事。”

  她看着我,忽然又垂下眼,沉默着,似乎在想着什么。

  姨妈好象也没有胃口吃饭了似的,抬起头来看着我,那眼神又是疑虑的。只有慧然,津津有味埋头吃着糖醋排骨,那样油腻的东西,她怎么会吃得那么香呢?那味道,那味道……

  胃里顿时又不舒服了,刚吃下去的一点东西开始翻腾起来,我极力忍着,不能再吐了,吃一点点东西都要吐出来,这样下去,身体真的会垮掉的。

  可是怎么忍得下去,胃里翻江倒海似的,额头上冷汗都憋出来了,慌得跳下床就往卫生间跑,趴在马桶边上就“哇”得吐了出来。吐得胃里都痉挛了,五脏六腑也扭住了一团似的,眼前天昏地暗,再也没有力气了,再也支撑不住了。

  “姐!姐!”慧然扶住我,在我耳边焦急地喊,“怎么回事?怎么又吐了?不行啊,你一定要去看医生了,你一定是生病了,一定是……”

  “巧然!你……”苏茜的声音好象有些颤抖,“你这样有多久了?一直是这样吗?”

  我摇了摇头,说不出话来,虚弱得靠在慧然身上,动也不想动。

  “姐最近身体一直不好,尤其是这几天,胃口特别不好,动不动就恶心呕吐。”慧然忧急地说道,“怎么会这样啊,姐,你的身体一直都很好的呀。”

  我缓过劲儿来,在慧然的帮助下勉强站了起来,拍拍慧然的手:“看来我是该去看看医生了,得去吃点儿药,这样拖下去不行。”

  “巧然……”苏茜的声音哽了一下,摇了摇头,脸上的神情说不出的复杂,“你……你这个月的例假来过了吗?”

  我楞住了。忽然听见姨妈倒吸了一口气,心里猛地一跳,脑袋里“轰”地一下,例假?我好象真的很久没来例假了,这么长一段时间,昏乱又麻木,早已忘了正常的生活,我应该,应该是……

  冲出卫生间,抓起茶几上的台历看,两腿忽地一软,支撑不住地瘫坐在沙发上。

  迟了十多天,已经迟了这么久了,不会的,应该不会的,老天不会总是这样无情地摆布我,不会的……我摇头,再摇头。

  “巧儿,”姨妈颤巍巍的声音,“你们到底瞒了我什么事,你到底怎么了?”她坐到我的身旁,抓住我的手,她的手也在微微地颤抖,“到底出了什么事?我已经觉得有些不对了,是什么事?你们究竟瞒了我什么事?”

  我不敢去看姨妈,我害怕看到她愁苦的眼神,求救地望着苏茜,可是她能救我么?

  “巧然,”苏茜看了我好一会儿,她的眼光那么无奈又那么怜惜,“我陪你去医院,也许不是,也许你是生病了呢?”

  医院?不要,我不要去医院,去医院做什么?去证实么?不,我不要证实,我不要……我的心好慌,我的头好昏,我……我好害怕,真的好怕……

  “巧然,你必须去,你……”

  “巧儿,你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告诉我,告诉我啊……”姨妈抓紧了我的手,说话的声音都似乎变调了,逼迫着我。

  人人都在逼迫着我!事事都在逼迫着我!

  挣脱开姨妈的手,站起来便往外跑,苏茜拦了我一下,被我挣脱开了。我要逃开,逃得远远的,不再去面对这些再也无法面对的人和事,拼命地跑,将那些呼喊声都远远地抛在脑后。

  刺目的阳光,纷乱的人丛,昏花的眼睛,虚弱的喘息……我能逃到哪里去?我能跑得了多远?我好累,人活着为什么会这样的累,究竟为什么活着,为什么?

  再也跑不动了,只能走,漫无目的地走。漫无目的,我的人生也是这样的漫无目的啊,宋巧然,你努力,你挣扎,你坚强,可是人生却并不会因此而顺利平坦,老天也并不会因此而眷顾你,逃吧,逃开这所有的一切,再也不去面对。

  我停了下来,呆呆地站着,站在行人如织的大街中央,任由路人的眼光奇怪地莫名地好奇地打量着我,一道又一道的目光仿佛织就了一张网,将我胶着在那里,逃也逃不开。

  真的不再去面对了吗?真的要逃开所有的人和事么?宋巧然,你还是宋巧然么?独立的,自尊的,坚强的宋巧然,真的也不要做了么?

  我仰头,看着天空,耀眼的阳光后面是天堂么?爸爸和妈妈是在那里么?他们在看着我吗?他们会希望我怎么做?逃避还是面对?面对还是逃避?

  面对吧,我的好女儿。妈妈好象在说。

  面对吧,你要坚强。是爸爸在说。

  面对吧,不能逃避。宋巧然也这么说。

  是的,面对,只能面对,只要还活着,就什么也逃避不了,逃避?宋巧然好象从来都没学会逃避,永远地只会选择面对,再无法面对的事都要去面对。

  低下头,慢慢地往前走,去面对前路上所有的坎坷与磨难,去经受命运一次又一次地残酷洗礼。

  有人拉住了我。“巧然,你去哪儿?”

  我转过头,看着气喘吁吁的苏茜:“去医院,去证实,也许不是,但愿不是。”

  “巧然,”苏茜紧紧搂住我的肩,仿佛想将她微弱的力量灌注给我,“不管是不是,你要坚强,一定要坚强!”

  坐在医生的对面,看着医生皱着眉头察看着化验结果,心里竟是说不出的平静。苏茜紧张地握着我的手,她的手心里尽是冷汗。

  “根据你最后一次月经的日期来算,你应该已经怀孕四十五天了。”医生面无表情地宣布。

  命运从不会遂我的心意,对此我早已见惯不惊了。我的脸上一定也是面无表情的,我的心既没有悲,更没有喜。而苏茜,紧握着我的手猛地一紧,然后,她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医生,你帮她做手术,她不要这个孩子,不能要!”苏茜尖声叫道,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医生的衣袖。

  “她要不要这个孩子,是由你做主的么?”医生不高兴地挣脱开苏茜的手,极不以为然地看着她。

  “她不能要这个孩子,医生,真的,她不要!”苏茜急切地喊道,“求你了,医生,给她做手术,马上做,求求你了!”

  “就算她真的不要,现在也做不了!”医生瞥了我一眼,刚想说什么又被苏茜打断了。

  “为什么做不了?医生,你行行好,帮她做了吧,求……”

  “人流手术下个星期都排满了,要做也只能排到再下一个星期。”医生已经很不高兴了,瞪了苏茜一眼,“急什么?那么不想要,当初为什么又不小心点儿?好了,后面还有很多人等着看呢,你们出去吧。”医生不耐地挥了挥手,再也不想理我们。

  苏茜一直揽着我走出医院,在医院大门外,她停了下来。

  “巧然,你别害怕。”她握了握我的手,安慰地心疼地看着我,“现在的人流手术都很安全的,也不痛,不会象我上次那样的,你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

  望着苏茜,我的好朋友,无论怎样都对我不离不弃的真正的朋友,我的眼前一片迷蒙的雾气,吸了吸鼻子,对她笑了笑:“谢谢你,苏茜!”

  她摇了摇头,眼圈蓦地红了,别开头去,搂住我的肩,陪着我继续往前走去。

  深夜了,我躺在床上,紧紧地闭着眼睛,动也不动的,不让身旁的人看出我根本没有睡着。而我的身旁,一边是慧然,一边是姨妈,慧然不安地翻转着身,姨妈则不时地叹着气,她们都睡不着,和我一样,怎么也睡不着。

  从医院回来,一进门,姨妈就眼泪汪汪地望着我,她已经从慧然那里知道了一切,这些事情终究还是瞒不了她。

  “巧儿,巧儿……”姨妈一把将我搂入怀中,嘶哑着声音,“都怪我啊,巧儿,都怪姨妈不好,我没有照顾好你们,让你受了那么多的苦,都怪我啊,巧儿,姐姐姐夫也不会原谅我的,全都怪我啊……”

  姨妈的声音里是无尽的懊悔与自责,将我紧紧地搂在怀里,紧紧地,仿佛想要将她怀里的温暖全都给我,而她的怀里真的好温暖啊,象妈妈的怀抱,散发着母性的馨香。

  而慧然,她也已经明白了,望着我,那么伤心那么难过那么愧疚,大眼睛里顷刻涌满了泪水,忽然“扑通”一下跪倒在我面前。

  “姐,对不起,怪我,全都怪我,是我把你害得这么惨,是我让你受了这么多苦,怪我,怪我,全都怪我,我真恨不得自己去死了,姐,你打我吧,骂我吧!”慧然抱住我的腿,泣不成声。

  她的头埋在我的腿上,她的肩剧烈地颤抖,看得人好心疼,我想扶她起来,却没有力气,只能蹲下去抱住她。

  “小慧,不怪你,真的,我从来都没怪过你,你不要自责。”将妹妹紧紧地揽在自己怀中,转过头看着姨妈,“还有姨妈,不怪你,这些事,都不怪你们,跟你们没有关系的,真的……”

  姨妈满脸的泪痕,望着我,难过地摇头,也蹲下来抱住了我们:“怪老天爷,老天爷不长眼,要让姐姐姐夫这么早就离开,要将这么多不幸降临在你们姐妹身上,怪老天爷……”

  这应该是一个多么平静的夜晚,对于许许多多平凡的人们来说,这个夜晚没有什么与往常不同,而在大千世界的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小角落里,在一间破陋的小屋中,有一家人正在过着怎样痛苦又难耐的一夜。

  慧然仍在不停地翻着身,姨妈仍在不停地叹着气,只有我不动,一动也不动,紧闭着眼睛,而脑海里,那么多纷乱复杂的影象与念头交错着,重叠着,缠绕着,一刻也不得安生。

  ……那个昏暗的夜晚,那个鬼魅般的世界,那首总也不会停的《我心依旧》,那双总也懒洋洋的眼睛……那个昏乱的夜晚,那股浓烈的酒气,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那张狂怒的面容……怎样一个痛苦的开始,又怎样一个绝望的结束,结束,真结束了吗?明天,我就要去面对他,在法庭上和他敌对,然而此刻,我的身体里……我的身体里竟有了和这个敌人千丝万缕的联系,怎么会这样?事情怎么会发展到了这么无法想象的一步?绝望的境地……

  下意识地去抚了抚腹部,那儿依然是平坦如斯,那里面真的已经有个小生命了么?一个鲜活的小生命,属于我和他的共同的生命……心里蓦地剧烈一痛,几乎要喘不过气来。这个孩子,他有知有觉么?他可知道,明天,我就将和他的父亲对簿公堂,就要将他的父亲打入牢狱?他可知道,再过一周,他这条鲜活的小生命就将被他的母亲亲手断送,再也不复存在?他可知道么?他能感应到么?这个孩子,我多希望他是无知无觉的,我多希望他从未存在过,可是,他存在了,不但如此,他还时时地用各种各样让母亲难受的方式,提醒着他的母亲,他存在着……

  时间啊,静止吧,凝固吧,不要再这样让人难耐却又迅疾无比的流逝,不要让明天来临,不要让未来一步一步地逼近。我不想再去面对了,虚构的坚强已经被种种的撞击瓦解地支离破碎,不要再让我去面对,让我逃避,给我一个逃的机会吧。

  然而时间是多么残酷又不可阻挡的魔,它幻化为暗灰的光影霸道地破窗而入,先是鬼鬼祟祟地占据了天花板上的一小方,继而放肆地侵略了整个屋子的空间,再化为惨白,张牙舞爪地吞噬着一切,它又怎肯放过我?黎明逼过来了,新的一天迫来了,无法面对的时刻也毫不犹豫地向我扑来。

  出门的时候,我再一次劝姨妈不要跟我们去,可是她依然不肯,说什么也要陪着我。

  “巧儿,你是不是想让姨妈这一辈子都不安生啊,我不能帮你,难道陪着你都不成么?”

  慧然沉默,反常地沉默,苏茜沉默,一贯地沉默,周鹏飞一大早就赶过来了,他也沉默,欲言又止地沉默。

  等候开庭,等候。

  我无力地听着时间之魔对我发出的讥讽,我脆弱地看着命运之魅对我露出狰狞的嘲笑,一切都无法逆转了,这一路真的走到了山穷水尽。

  腹中的那个小生命,依然不肯罢休地提醒着我他的存在。在卫生间里,剧烈地呕吐之后,苏茜轻轻抚着我的背,轻轻地对我说:“巧然,要坚强啊,坚持下去,你一定要坚持下去,你看我,我不是都挺过来了么?”

  好,我坚持,我一定要坚持下去。

  终于开庭了,终于要走上法庭,去站在原告席上了。在走进法庭大门前的那一刻,周鹏飞忽然紧紧握住了我的手。

  “巧然,别害怕,有我,你一定要记得,你的身后一直有我。”他看着我,那么深那么深的目光。

  从来不知道法庭的听审席上会有那么多旁听者,一走进去,无数的目光都聚焦在我的身上,那一道道的目光几乎将我击溃,我抬不起头来,可是即使垂着头,也能感觉到那些同情的好奇的目光盘旋在我身上,带着烧灼的力量。

  听到法官宣被告上庭,我的脑袋里“嗡”地一下,心里剧烈地震颤,极力地克制着,可还是无法克制地抬起了头。

  一眼就看到他了,一眼就看出他变了好多。从来就干干净净的脸上竟满是胡茬,从来就讲究穿着,今天却穿着一件皱皱的衬衣,领口随意敞开,头发象是未梳理过,而那总是懒洋洋无所谓的样子也毫无踪迹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木然,一种仿佛毫无知觉的麻木。

  一看到我,他的目光定住了,那眼里好象什么都没有,又好象什么都有,熟悉的又陌生的,只是盯着我,再也不移开视线。

  心里一阵绞痛,象无数柄尖刀在剜。垂下头,逃开他的眼光,再不逃开,会被那眼光所伤。他怎么会变成了这样?是因为哥哥坐了牢,是因为所有财产被没收,他才会这么落魄么?是么?是么?

  庭审开始了。法官在说什么,律师在说什么,做为证人的妹妹在说什么,甚至,他在说什么,我都听不清楚。耳朵里只有“嗡嗡”的声音,脑袋里只有“轰轰”的声音,法庭里闷得仿佛透不过一丝气来,封闭的空间里充斥着那么多的人,更充斥着那么多奇怪的气味。一阵一阵的恶心翻涌上来,被我极力地压制下去,一阵一阵的昏眩侵袭而来,被我极力地抵挡住,我的额头浸出了冷汗,我的胸口发闷,无法呼吸,不住地吞咽着口水,拼命地压抑着呕吐的感觉。

腹中的这个孩子是有知有觉的啊,他好象明白了我在做什么,他好象明白了坐在对面被告席上的他的父亲,会有怎样的结果,于是他不停地抗议,不停地提醒着我,他是我的孩子,也是对面那个男人的孩子。

  “姐,”慧然轻轻碰了碰我,轻声地说,“律师叫你起来呢。”

  我站了起来,恶心与晕眩折磨得我快要死掉了,郁闷的空间让我几乎窒息,没有力气了,连头都抬不起来,我竭力支撑着自己,竭力地去听清律师说的每一个字。

  “宋巧然,”律师严肃地问道,“做为本案的受害者和原告,你的证词对于本案的审判结果有至关重要的作用,因此必须是真实可信的,希望你遵从这一点,那么,我问你,案发当晚,被告杨不羁是不是对你实施暴力,强行与你发生了性关系。”

  眼前一阵阵地发黑,胃中翻江倒海,腹中的小生命仿佛在拼命地挣扎抗议,抗议我指证对面的那个男人,抗议我要将他的父亲告入牢狱,抗议我如此的狠心……

  下意识地去抚住了腹部。好可怜的孩子,我不但将他的父亲告上了法庭,还要断送他尚未成形的小生命,我真的是这么狠毒的女人么?

  “宋巧然,请你回答我的问题!”律师高声说道。

  “没有……”我的声音弱得连我自己都听不清。

  “请你清楚大声地回答!”律师好象有些不耐了。

  “没有……”我尽力地让自己清楚地发出声音,可是,这个时候,说话是多么艰难的事,每一个字每一个词都要艰涩地从齿缝间逼出来,“他……他没有强迫我……”

  全场哗然,化为一片“嗡嗡”声震荡着我的耳膜。

  “姐!?”慧然一把拉住我,摇晃着我,“你说什么?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你晕了么?不舒服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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