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伏渊
也好像就是因为他的那声加油,摈开了她心下一直淡淡牵扯着的孤独感,那种跨越了七个时区单刀匹马上战场的一腔孤勇被温柔地包裹起来,最后告诉她,原来她也是值得被等待的。
鞠躬的时候她的心跳还有些快,虽然只是她主观上的判断,但不可否认,这次的演奏对她来说几乎是完美的,技巧、控制力和情感的抒发都是她眼下能做到的极致,而评委对她的评价也很简短,只用标准的英文称赞她:
“The Prelude is a s.mooth path leading to heaven, and your heaven is gentle and brilliant.”
(Prelude是通往天堂的平坦阶梯,而你的天堂是温柔而明亮的。)
司璇对他们礼貌地点头道谢,带着自己的大提琴下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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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赛一共有三支曲目,司璇在接下来的两天分别演奏了Karl Popper的Dance of the elves(卡尔·波普尔,精灵之舞)和舒伯特的“Arpeggione” Sonata in a-minor D 821,不知道该托谁的福,中途没有出现什么小插曲,也顺利地在十一月九日晚上收到了晋级的通知。
她在把这个消息告诉老刘之后,紧接着就有些按捺不住地告诉了谢景濯,然后收到他很及时的回复,很礼貌客套的一句:
“太棒了,恭喜你。”
司璇皱着眉头盯着这六个字看了半天,终于明白为什么他在微信上的口气显得比真人要疏离得多,原因无非是——
第一,他从来不用表情包,虽然司璇用的也少,但它毕竟能迅速拉近双方的距离,必要时还能用作结束莫名其妙的搭讪最好的工具,于是不可避免的,她的表情包库存有足足十几页。
第二,他从来没打错过字,且每句话都不忘带上标点符号,工整得生出一种凛然不可轻犯的气势,自然而然地拒人于千里之外。
司璇想到这儿,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她爷爷偶尔跟她在微信里寒暄的时候……语气几乎和谢景濯一模一样。
这太……老年了。
她心里这么想着,手上只能接不上话地给他回了个乖巧小女孩点头的表情包,脸颊上还加着两坨带荧光的脸红特效,适用于对长辈中规中矩撒娇的情境。
发完后司璇又等了一会儿,看他没再回复,也只好默默地关灯躺下,在脑海里习惯性地过了一遍最近练习的曲目之后,老老实实地睡着了。
毕竟是对全球开放的音乐比赛,主办方在赛前就承诺提供选手们的住宿和餐饮,因此日程安排得也非常紧密,复赛的名单刚公布出来之后,第二天早上就又是紧锣密鼓的赛程。
经历过这些天的欣赏和演绎,司璇对自己目前所处的水平也有了更清晰的认识,在一干年龄从十八岁到三十五岁的参赛选手中,如果年龄大小和演奏水平呈正比的话,那么她即便放眼世界,也是真正的天才。
先天上完美的乐感、对大提琴的控制能力、对乐曲的理解和把握加起来,和她后天的努力相辅相成,至少在进入复赛的二十五岁以下的选手中,找不出任何一个能和她比肩的人物。
而评委们大概在她第一次演奏完巴赫的无伴奏组曲之后就记住了她,复赛中她结束绚丽的出自S. Prokofiev之手的C大调大提琴奏鸣(op. 119)时,竟然纷纷起身为她鼓掌。
那片掌声响过之后,原本进入决赛这样预想不到的事情,好像也就成了意料之中的结果。
但作为决赛场上最年轻的选手,司璇面对那些已经出道许久、颇负盛名,甚至办过巡回演奏会的真正的音乐家,其间的差距是显而易见的。
在乐器演奏这样的领域上,演奏家之间的水平往往可以用埃菲尔铁塔的形状来直观展现:低水平的人很多,而越往上,演奏家的数量越少,相互之间的差距也越明显。
所以最后一天乐团汇报公演结束、宣布最终荣誉获得者的时候,司璇并没有太失落,相反,这次比赛在某种意义上,是她对自我认识的突破——
她从前在国内的比赛上拿了无数的金奖,却总认为是舞台还不够大,觉得那些金奖的含金量还不够高,对自己的水平认知便停留在过分自谦的“不错”两个字上,甚至对刘松山提供的建议——譬如趁早准备国外古典乐水平顶尖的大学的考试、去考托福、去学语言、去找知名校友写推荐信——有些半信半疑。
但直到这次,她总算到了足够大的舞台,总算清晰地认识到自己与同龄人的差距和自己与顶尖的差距,才发现……
自己是有资格,去考虑选择世界一流的音乐学院进修、跻身未来世界一流的大提琴演奏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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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璇这趟的旅费算上举办方的报销和学校的赞助,从一开始就比较充裕,而进入决赛后,除了金银铜获得者外,剩下的选手能够获得优秀奖证书,奖励1200瑞士法郎,对她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瑞士这个国家的地理位置很好,处在欧洲版图的中心位置,司璇的参观路线因此在它毗邻的三个国家兜了个圈,乘火车从奥地利到德国,从德国到法国,最后在巴黎的戴高乐机场经莫斯科中转回申城。
虽然安排了参观四所学校,但先入为主的力量实在太过强大,即便柏林艺术大学、汉诺威音乐学院和维也纳音乐学院都优秀得无可挑剔,但司璇在踏上法国巴黎的那一刻,就几乎把它们忘得一干二净。
那里的秋天、街角咖啡店里烘焙的香气、花店白色橱窗里鲜艳的玫瑰花、来往人们口中流利轻快的法语、那些浅棕色的卷发和咖啡色的瞳仁……好像都能在谢景濯身上找到、与之一一对应的痕迹。
温柔得无可救药。
于是在抵达209 AVENUE JEAN-JAURES时,她那一瞬间的心情和当年校考抵达申城音乐学院一样,是一种几乎毫无理由的冲动和热情,像巨大的齿轮刚刚好组装完毕,完美地咬合带动整座机器的运转那样——
她很确定自己喜欢巴黎国立音乐学院、喜欢法国巴黎……
也喜欢谢景濯。
作者有话要说:
司璇去日内瓦之后:
小谢:吴念,我觉得自己最近需要休个假,出去换换心情再回来,这有助于我的创作更上一层楼
吴念:想找司璇你就直说,但就是你直说了我也不可能答应
小谢: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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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发微信的实际情况:
司璇:我通过初赛了!特别特别顺利!【欢呼撒花挥手绢jpg.】
小谢内心:疯狂嗷嗷嗷呜呜呜呜呜嘤嘤嘤嘤……啊,我死了。
小谢微信:太棒了,恭喜你。
司璇:【乖巧点头jpg.】
小谢内心:疯狂嗷嗷嗷呜呜呜我的司璇这个表情太可爱了!我该回复什么比较合适!可是我没有这么可爱的图片可以回复啊呜呜呜呜orz……
小谢微信:(无事发生)
第14章 BWV 1009,I
在巴黎停留的两天里,她去了谢景濯推荐的咖啡馆和餐厅,去了卢森堡公园、全景廊街和朱弗廊街,最后还在圣图安跳蚤市场挑了几只胸针、两对漂亮的茶杯和一套银质餐具,打算回国之后作为礼物送给年文文和谢景濯吴念两个人。
而中途在莫斯科转机的时候,司璇按照计划利用那二十个小时参观了柴可夫斯基音乐学院,最后不太意外地发现,她果然还是更喜欢巴黎。
起飞前她记起来要给吴念发条微信,告诉他自己这个周末可以去兼职。
那头消息回得飞快:
【这周末就要回来了吗!】
【飞机几点落地?需不需要我们去接你?】
司璇的视线在看到“我们”两个字的时候顿了顿,一边猜测这是吴念和陈叔的“我们”还是吴念和谢景濯的“我们”,一边给他打字:
【我算不太清时区,但应该是周六上午十点到申城,刚好是周末,所以可以到谢老师那边工作】
还没等她发“我可以自己坐地铁回来,接机就不麻烦了”这样谢绝的话,吴念已经干脆回了条语音来:
“那太好了,我们到时候就到机场来接你,还可以一起吃午饭,就当给你接风洗尘了!”
司璇听完这条语音,认真想了一会儿,最后发现……她好像自从上大学以来,还从来没有人来机场接过她。
每次都是坐很久的地铁,一个人拖着行李到学校,背上还背着她的大提琴。
她忍不住点开那条语音又听了一遍,跟着那句“那太好了”上扬的语调弯起唇角,最后很郑重地回复他:
【好啊】
那头吴念看到这个回复后,马不停蹄地截图给谢景濯,然后发:
【答应了答应了】
【那你明天跟我和陈叔一起去吗??】
谢景濯看到司璇没给吴念发那个可爱的表情就高兴极了,一面飞快地回复:
【当然】
【我要第一个见到她】
吴念看这厮每天背着人少男心荡漾的口气简直嗤之以鼻,没好气儿地回:
【知道了知道了】
【所以拜托您看看现在几点,早点的给我睡吧,明儿十点接机,你最迟九点钟给我收拾收拾出门】
【懂?】
谢景濯瞄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数字显示“1:45”,只好乖乖地回:
【好,我睡了】
【我会记得定闹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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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璇在一开始其实没有抱太大的期待,尽管很希望谢景濯能来,但接机实在不是一件需要出动全员的大事,更何况再过一小时他们就能见到面,没有这样的必要。
可谁知道他不仅来了,还查询了航班信息,提前在接机口等着她。
所以等司璇提完自己的行李,推着小推车出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等待隔离线后站着的那人。
不知道是因为接机还是别的什么缘故,他今天很隆重地穿了一身黑色正装,手里捧着一束大小合适的香槟色玫瑰,机场冷色的灯光打在他身上,把他面容上的每一分精细的线条都勾勒得恰到好处,在人群中一眼就能让人看见。
原本这样的打扮出现在机场,很容易显得过分夸张和拘谨,但好在他并没有打领带,白色衬衫领口的两粒扣子随意地散开,露出小半截漂亮的锁骨,白皙的皮肤、雪白的衬衫和剪裁得当的黑色西装在此中便显出某种符合比例的协调感,衬着他偏浅的发色和手上玫瑰花的颜色,工整细腻得宛如一副肖像画。
出口此时的人流量很大,几乎每个人在看到这样一位西装裹身、仪态优雅的男人的同时,都要不自觉放慢脚步,甚至拿出手机半遮半掩地偷拍他。
司璇虽然不是第一次见到谢景濯,但他穿西装的样子实在出挑得过分,这会儿只能愣愣地被人流推着往前走,连脚下的地面都变得有些软绵绵的。
奇怪的是,身边那些小姑娘压低的讨论声她竟然还有心思听得一清二楚——
“快看出口那个!”
“卧槽,我昏了,是外国的小哥哥吗?还西装诱惑??还玫瑰花???”
“玫瑰花的颜色好好看啊,是蜜桃香槟那个品种吗?”
“这位比我上次在YSL活动那里看到的人间极品还要好看,啊我死了。”
“呜呜呜穿这么正式不会是打算求婚的吧,还是说待会儿接了人就要去结婚啊……”
“……”
听得司璇的心跳跟着一点点加快,又莫名有种,想把他遮起来的冲动。
幸亏这段路并不太长,等她绕过隔离线到他面前的时候,谢景濯已经反应过来,将玫瑰花递到她的手上的同时,动作极自然地倾身抱了抱她,一面轻快地开口:
“欢迎回来。”
他身上好闻的香水味在她鼻尖略过,和之前几次的雪松味道不一样,是一种幽沉的木质檀香,还糅了一点柔软舒缓的牛奶香气,很适合今天穿黑色西装的他。
司璇的思绪在这抹香水的味道上驻足了太久,又因为两个人之间隔着一束玫瑰,那个礼节性的拥抱给人的感觉便实在清淡,以至于在结束的时候,她还有些反应不过来——这竟然是他们之间的第一个拥抱。
谢景濯看她有些发愣,只好笑着低声提醒了一句“走了”,一边把手搭上她因为接玫瑰而松开的行李车,领着她一起去停车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