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伏渊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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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景濯昨天晚上没怎么睡好,一觉醒来已经是上午十点,洗漱完毕又喂完三只萨摩后,来不及再喝早上的一杯咖啡,就被吴念强行摁到椅子上开始吃早饭。
等司璇被李阿姨带到餐厅时,就看到他正半倚着餐桌,一手托着腮放空自己,一手拿着玻璃杯在喝果汁。
他今天穿了件款式极简单的蓝白条纹T恤,浅色的头发微卷,软软地垂在额前,看起来便懒洋洋的。
此时的目光一眨不眨地落在面前的那盆鲜虾沙拉上,浓长的眼睫细碎地破开早晨的光线,阴影和明亮一层层镀上眸子,即便是漫不经心的神色,看起来也格外赏心悦目。
司璇的思绪在这样的画面前不知不觉便漫散开了,发现每次和他见面的时候,这人身上的明暗光影总浓烈地交织在一起,像高脚杯里浅黄色的白葡萄酒,就连白色桌面的阴影之中,也会泛起金色的波纹。
这头谢景濯把嘴里的一口西柚果汁咽下,刚放下玻璃杯准备吃早餐,就有所感应一般地微微抬起头,看到了餐厅入口处站着的司璇。
吴念除了晚上回家睡觉,一天二十四小时有十六小时都在谢景濯这儿办公,吃饭什么自然也被金主爸爸捎带上了,此时听到一旁的动静,跟着转过脸去,下一秒便熟络地开口招呼:
“小璇,来了啊。”
他一早其实已经把时间安排得非常好了,神仙小姐姐十点半到达,工作两小时之后一起吃午饭,休息一会儿继续工作到晚上七点钟,让陈叔再给送回学校。
可某位姓谢的哥永远不跟他的计划走,本来说好了十点之前就得把他那一系列喂狗养花的杂事做完,谁知道他今儿来的时候这哥床连都还没起。
他又确实是怂,没敢上楼把他给叫醒,日程便因此被全面推翻……神仙小姐姐来的时候姓谢的早饭还没开动一口。
想到这里,吴念接着上面的话又加了一句:“吃过早饭了吗?”
司璇听到他这的这句话有些哭笑不得,一面还得客气地回复:“在寝室吃过了。”
吴念没太在意,再接再厉地问:“那午饭吃了吗?没有的话让阿姨叫厨房再做两个热菜上来,我们一起吃。”
司璇顿了顿,下意识转头看向一旁的人,就发现他正歪着脑袋若有所思地看着吴念,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在玩餐垫上的叉子。
吴念看神仙姐姐犹豫,也明白她是怕生,边站起来半推着她入座边开口:
“谢老师这人工作起来容易忘了时间,谁知道这顿吃了下一顿是什么时候,现在刚好先垫垫肚子,免得待会儿饿了……再说我们年纪相差也不大,相互之间当朋友相处就好,不用这么客气……”
司璇听了他的话,虽然上一秒要求她不要这么客气,然而出于习惯,下一秒她还是不自觉地道了声谢。
谢景濯这会儿总算把注意力从“为什么吴念刚刚一开口就喊她‘小璇’”这件事上挪回来,转头看了她两眼后,开口问:
“午饭想吃什么?”
司璇现在坐近了,能闻到他身上清浅的男士香水的味道,上一次见面的紧张感竟然莫名其妙又浮了上来。
飞快掠了一眼桌上的牛角包、沙拉和炒蛋之后,她对他点了点头,道:“没关系,这样就可以了。”
谢景濯听到后愣了一下,虽然知道这样的东西作为午饭未免太生冷,可另一方面又实在不清楚她喜欢吃什么,最后只能略一颔首,轻道:“好。”
吴念这会儿已经吃完了,但为了陪同这一个太礼貌一个太拘谨的二位还是留了下来,俯身拿过司璇的杯子,正打算把西柚汁给她倒上的时候,就接收到一旁某人无法忽视的十分严峻的目光。
他手上的动作一滞,默默地把杯子和果汁搁到他的面前。
然后就听他倒完果汁、把杯子放到神仙小姐姐手边的时候,那青涩得如同高中生一般的提醒音——
一个不轻不重又不痛不痒的“嗯”,第一声。
再看看坐在他对面的司璇,在轻声道谢之后,动作幅度很小地伸手拿过杯子,低头抿了一口,全程保持着谨慎。
随后两个人便不约而同地陷入沉默,开始用斯文得体到甚至有些一板一眼的动作就餐。
完全不像是两个风华正茂的年轻人的激情碰撞,反而像是他吴念一手撮合而成的某场半尴不尬的相亲会……
双方还都是年逾四十尚未有过任何感情经历的中年榆木脑袋。
作者有话要说:
(这俩倒霉孩子……
小剧场:
小谢:我未来的妻子,必需要坐我最好的车子向我出发。
第9章 BWV 1008,I
谢景濯当年为了拖稿什么理由都找过,首当其冲的就是:“一看见吴念那张脸他就灵感全无”。
因此吃过早午餐后,吴念依照惯例到为他专门准备的小书房办公,司璇则由谢景濯本尊领上楼,开始专属的全日制托管。
别墅的整体装修是偏温柔明亮的风格,楼下客厅整面的落地窗透进大面积的光线,均匀地糅进二楼的钢琴主厅之中。
乳白的光线经过客厅正上方高挑的水晶吊灯的折射后,细碎地映在白色三角钢琴的琴面上,落出破碎琉璃般的光晕。
二楼的地板和一楼客厅一样,也是与主色调相衬的浅色原木,大概是因为谢景濯在家里喜欢光着脚乱跑,此刻司璇安安静静跟在他身后,视线便不自觉地落在他的后脚跟上:
那段形状极漂亮的脚踝连着上方黑色长裤翻折起的边缘,肤色白皙,带着恰到好处的清瘦,莫名就惹得人多看了两眼。
甚至非要让她用一个词去形容的话,除了雅致,就是极具有吸引力的性感……
司璇这么胡思乱想着穿过钢琴厅,在进入走廊左侧的第一间房间前,就看他的脚步略顿了一下,清浅的嗓音从上方传来:
“你今天来之前……有看过我的一些作品吗?”
“嗯。”司璇点点头,她不单是连夜看了,还关注了他的微博,甚至把手机的桌面和壁纸都换成了他微信头像的同款——那张朏朏和白梨花树的图片……
心里这么想着,她嘴上只是轻巧补充,“谢老师的三本画集我有作一些了解,只可惜售罄之后没有加印,现在市面上找不到官方的购买渠道,看到的就只有宣传图和微博上的一些内容……
“而和奢侈品牌相关的合作我也看了官方发布的图片,都是个人特色非常鲜明的作品,辨识度很高,之前也经常在网上看到过。”
谢景濯沉默了片刻,推开房门时又轻问了一句:
“那画集和设计稿,相比较起来的话,你更喜欢那种风格?”
司璇抬起头,眨了眨眼后道:“应该是画集吧……毕竟设计稿必须要考虑到品牌方多方面的需求,在保持品牌原有风格的基础上,其实是对个人特质的减损。
“画集相比较起来自由度更高,而且我个人觉得……那些才是你真正想要表达也乐于去表达的东西,会更有感染力一些……”
要换做其他人,大概率不会像司璇这样诚实地二选一,但她常年待在学校的乐团里,总会被问到“以A形式表现好还是以B形式表现好”这样类似的问题,次数多了之后,自然而然地就养成了这样直言不讳地提意见的习惯。
谢景濯显然也有些意外,慢慢停住脚步后,转身看她。
司璇开始说完还没觉得如何,目光在下一秒落入那双桃花眼之后,心跳莫名乱了一拍,后知后觉自己刚才的话可能有些不够婉转,只好小声地跟他再解释一遍:
“……不过我这样的想法,可能也有先入为主的成分,把画集的风格完全定义为你个人的风格,又因为比较偏爱那样的表现力,比较之后就觉得……和品牌联名设计,其实对你有很大限制……当然了,有不同形式去呈现的作品,也很好……”
她每说一句都觉得前面那句话说得不太行,越着急话头就岔得越开,最后非常成功地……完全没有把话圆回去。
当下只好默默地抿了抿唇,把视线一点点往下挪。
谁知道谢景濯在下一刻便轻笑了起来,浅色的柔软长睫因此微微下敛,衬得眼睛一片粲然。
紧接着甚至高高兴兴地抬腿往门外走,边走边道:
“太好了,既然你也更喜欢画集,那今天的工作就先放一放,我带你去看看我的小展厅。”
司璇微愣,只能自觉地跟上他的脚步,直走到走廊尽头的深棕色的双开实木门前,才反应过来他刚刚的话——
是不是又充分地表达了他想偷懒的诉求啊……?
好在紧接着,谢景濯的图书馆立马就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里面的风格一反外边的明亮轻快,完完全全老学究派头的装潢,书架和通往三楼的旋梯均用深褐色的黑胡桃木打造,搭配同色系的菱形图案地毯。
除了墙面一周的书籍存放以外,壁炉前还放置了一组皮质沙发,一旁甚至有小小的一面酒柜,放着一溜的Bourbon和杜松子酒。
司璇看到那面酒柜后,再看看谢景濯穿蓝白T恤的背影,实在有些想象不出来他喝酒的模样。
直到他下一刻略侧过身,示意她从旋梯上去的时候,忽然就从他漂亮的下颌线和高挺的眉骨中读出了一些——
眼睑大概会懒懒地垂着,桃花眸的眼尾会微微泛红,像秾翠深潭的波纹里绽出绚烂的春光……
想想也觉得……一定会、很动人吧。
图书馆二楼的一面墙做了隐形推拉门的设计,谢景濯带她从两扇书架之间穿过后,就到了他口中的“小展厅”。
里头的色调偏暖橙色,四周的墙体手绘了长长的以《黄河逆流图》和《青绿山水图》为摹本的画卷,其间交错叠置着各样妖兽的彩色立牌,在背后设置的光源的映照下,生生开创出了另一方小天地。
展厅内部交错放置着镂空的雕花屏风和展览隔断,司璇曾经在网上看到过的作品经过仔细装裱后嵌在其中,即便展厅整体的空间不算太大,其内含的信息量之丰富,看得她一时有些眼花缭乱。
而跟网上的内容不同的是,这里的画作没有附上原书内的相关文字,只有原稿上盖着的赭红色印章,上头的字不但是篆书,还多是生僻字,基本让人认不明白。
司璇在一副以幽蓝星空为背景、似乎孵化在一条玫瑰红河流中的半人半鸟画作前停留了许久,记得她之前在微博上看到这幅画时就觉得惊艳无比,现在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这只鸟的名字……
偷偷转头看了他一眼,就发现谢景濯的视线也放在她先前正落着的地方。
司璇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刚刚餐桌上的尴尬气氛着实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要是再这么尴尬一次,她也有些受不了……
于是轻咬了咬唇,鼓起勇气开口问他:
“这幅画里的妖怪……叫什么名字啊?”
“是姑获鸟,也叫天帝少女、夜行游女或者产女。”谢景濯的咬字干净漂亮,不带一点申城口音,尤其是这样娓娓道来时,只像山林岩石间淙淙的流水,落在耳边清淡而服帖。
“……郭璞的《玄中记》里对姑获鸟有很详细的记载,写她‘衣毛为飞鸟,脱毛为女人’,且因为不能产子,喜欢收养人类的孩子。
“相传那时夜里不能在屋外晾晒小儿的衣物,否则姑获鸟会在上面用血点作为标志,在夜里偷窃孩童,荆州多有这样的鸟,又名鬼鸟。”
谢景濯本来说到这里就想停下,谁知道司璇的脑袋听着听着就扬了起来,一眨不眨地看着画上在水里浮沉的鸟羽,末了指指一旁莲花上的人类婴儿,开口:
“我之前还以为这是姑获鸟生下来的孩子,所以其实都是她偷来的……”
说着又顿了顿,凑近那张画仔细看了一眼,确认不是自己眼花后,道:“婴儿的额头上还有一个红点,是在暗示她用血做标志的记载吗?”
她在那一时间掠上来的目光,谢景濯很难用语言去描述,只在一片空白里缓缓落出几个字——
摄人心魄。
也像《姑获鸟》里那样瑰奇艳丽的色彩一样,从深邃的星海里破开一方天地,其下有流动的光芒作供以浮沉的河流。
“嗯,”他清浅应了声,微动了动喉结,自觉地接着给她讲述:“《玄中录》中还记载了一个小故事,说有一个豫章男子,一日在田里看到六七个女人,不知道她们是姑获鸟,便将她们的衣物藏起,转身去追逐这些女子。
“其中有一只姑获鸟找不到衣服,无法变成鸟飞走,就被这男子娶为妻子,为他生下了三个女儿,后来假托女儿套出了自己羽毛衣物的下落,离开不久后又带着三件衣物回来,让女儿也变成姑获鸟飞走了。”
司璇听了之后,忍不住开口:“这故事听起来有点耳熟……七仙女下天池洗澡、中途被男子捡走了衣服、最小的仙女因此跟他结为夫妇……好像是牛郎织女的一个版本。”
谢景濯弯了弯唇角,道:“确实是这样的,这个故事在《搜神记》和《玄中录》中都有出现,只不过在《搜神记》中,姑获鸟以《毛衣女》为题,里面的内容不差几字,其中首次出现了‘六七女’这样的记载,可以看作是‘七仙女’和亚洲神话中‘天鹅处女’最早的起源。
“不过或许是因为《玄中记》的历史评价和知名度不及《搜神记》,明明前者的成书时间早于后者,干宝有很大的嫌疑直接引用了郭璞的原文,每当我们提起‘七仙女’和‘天鹅处女’的源头时,却几乎少有人能将《玄中记》作为最早史料,从而把姑获鸟和七仙女联系起来……这是我觉得最可惜的。”
“好像是这样……”司璇轻声开口,“如果不是看了你的画,我可能直到很久以后,也没有机会接触这些书,更不会了解到姑获鸟这样的存在……”
说着,她一面转头去看星海中侧躺在水面上秀美的妖怪,即便已经看过好多眼,却还是忍不住感叹他笔触的细腻和丰富。
现在甚至更多了一些,还要感叹他知识的渊博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