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容光
他看看徐晚星,把物理竞赛的情况说给徐义生听,末了追加一句:“晚星是个好孩子,理科方面非常有天赋,我们老师都很看好她,您也该为她感到骄傲。”
徐晚星眼睛都直了。
诶,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灭绝师爷今天非但不灭绝,还闪耀着人性的光辉……
父女俩都是一样的表情。很显然,对于老师会开口夸徐晚星这件事,徐义生也感到不可思议。
诶,所以上门不是告状,还夸了一波?
父女俩对视一眼,在沉默中艰难地消化了一番。
离开徐家时,两人往巷口的面包车走。
罗学明想了想,问徐晚星:“为什么不申请贫困生奖学金?”
徐晚星匪夷所思:“我能交得起学费啊。”
“家里的情况并不算很好,能多一点补助是一点。”他蹙眉,“下学期交一份申请,我帮你递上去。”
“嗨,谢谢您啦,真不用!”徐晚星一口回绝,还挺骄傲,“我爸说了,我们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也不是交不上学费,何必占用资源?您把钱留给更贫困的家庭,真正有需要的人,这不挺好?”
她一点没觉得有什么难于启齿的,贫穷之于她,不过是一种现有的偶然状况。穷就穷一点过,富就富一点活,没什么大不了。
倒是罗学明沉默了好一会儿,侧头认真地看了看自己的课代表。
他对她的偏爱溢于言表,所有老师都看在眼里。即便孩子们觉得他对徐晚星比别的人更严厉,那也是出于重视和关心。
班里有大把优秀学生,诸如万小福、辛意之流,听话又懂事,对于老师说的话都记在心里、从不违背。而徐晚星呢,她是个异类,不仅调皮捣蛋到男孩子都望尘莫及的地步,还上能顶撞老师,下能打架。
可他偏偏就对这个孩子有着过多关注。
为什么喜欢她?也不仅仅是因为她的理科天分。缘分本来就是最说不清的事情。也许是眼缘,也许是性格投缘。他就喜欢这孩子没心没肺又无法无天的样子。
应试教育培养出了一大堆温顺听话的好孩子,他亦是教育从业者,哪怕不愿让孩子都按照同一模板批量生产,却在多少年的工作中不得不妥协。徐晚星的存在,是一众好孩子里最特别的异类。
她鲜活可爱,有灵气,也有不可磨灭的韧性与乐观精神。
罗学明看她半天,看到徐晚星头皮发麻,内心惴惴不安。
她小心翼翼试探了句:“罗老师,我又犯什么错了吗?”
犯错了您打我就是,我把头伸过去,咱们速战速决,别这么死亡凝视挑战我内心极限了!
她简直惶恐。
罗学明白她一眼,只说:“这回竞赛给我好好考。考好了有奖金。”
“那要是考差了呢?”
“考差了?”罗学明冷哼一声,“考差了,三千个下蹲!”
“………………”
徐晚星膝盖一软,险些没跪下去。
这顿午饭,徐晚星吃得没滋没味。
东哥和师爷带着他们俩在肃德外面找了家不错的餐厅,她生平头一次和老师们一起吃饭,吃得异常沉默。
师爷主打心理战——
“你俩呢,不要紧张。乔野我倒是不担心,毕竟有过那么多大赛经验。主要是徐晚星,你是第一回 出来参加比赛,好好调整心态是关键。”
徐晚星一边扒饭,一边点头如捣蒜。
东哥负责专业知识——
“读题之后,首先定个基调,看清楚到底是力学题、热力学还是电学。然后别急着动笔,分析一遍要用到的公式和原理,把大方向搞明白……”
继续点头不能停。
罗学明在肃德旁边订了酒店,三间房:他和张永东住一间,乔野和徐晚星一人一间。
饭后,他督促着两个孩子各自回屋睡觉。
“不多不少,休息半小时,然后我送你们去考场。”
徐晚星进了自己的房间,先是感慨资本主义的奢侈,然后好奇地跑进浴室、阳台都参观了一圈,最后兴高采烈地发现咖啡台上有一堆免费零食,小冰箱里居然还有冰冻饮料。
她合衣躺上了柔软的大床,大脑还处于兴奋又迷茫的状态,想着自己也不可能睡得着,干脆又爬了起来,去走廊上溜一圈。
酒店的客房不能抽烟,罗学明和张永东就在走廊转角处,一边抽烟一边说话。
徐晚星刚走近,就听见了他们说话的声音。
罗学明说:“咱们学校都好几年没有拿过奖了,肃德也好,三中四中也好,有教育局撑腰,每年中考都优先录取了好苗子,咱们这儿什么也摊不上,只能捡个漏。”
张永东也感慨:“谁让咱们是厂子弟校出身?不如人家根正苗红的国重啊。”
“呵,国重。”罗学明笑了一声,不紧不慢说,“不瞒你说,去年徐晚星入校,我就在盼着今天了。去年高一,好多知识点是超纲的,也没法来。今年都高二了,该学的也都学得差不多了,是时候让那群势利眼们看看了,咱们教出来的孩子可不比他们差。”
张永东笑了:“何止不比他们差?我看这俩孩子,个个都比他们的强。”
罗学明点头,末了,想起什么:“对了,要是这次他俩拿了奖,我准备给他们一人发点奖金。”
“发奖金?”张永东一愣,“之前不是都发过了?而且就那点钱,还是咱们跟刘校磨了好半天嘴皮子才拿下来的。他怎么可能还批第二回 ?”
厂子弟校有厂子弟校的难处,因为早年不归教育局管,后来即便被重新划了进去,经费也还是紧张。
罗学明最后吸了口烟,把烟掐灭。
“这钱我来出,想必刘校也没什么意见。”他把烟头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里,目光有力,“徐晚星是个好孩子,但是家里贫困了点。前一阵降温,我瞧着她连件像样的羽绒服都没有,手都给长出冻疮来了……”
沉默片刻,他说:“我想帮帮这孩子,但是她自尊心强,不能明着来。”
……
后续的话,徐晚星没有再听下去。她怔怔地在走廊上站了片刻,默不作声回到了房间。
低头看看自己的手,那一点小小的冻疮,连她自己都没有在意过,却被罗学明看在眼里,记在了心里。
徐晚星抬手,用力地揉了揉眼眶,然后拍拍自己的脸。
打起精神来,徐晚星!
这次一定要拼尽全力好好考!
第三十章
踏进考场前,罗学明一反常态,没有一句碎碎念,只言简意赅拍拍两个孩子的肩膀:“放轻松,好好考。”
张永东和他一比,还是嫩了点,面上显露出些许紧张的苗头,还在拼命想点注意事项,好提醒提醒两个孩子。
最后是罗学明拍拍他:“行了,孩子们都知道了。”
在两位老师期盼的目光下,徐晚星和乔野走进了考场。
全市十几所中学,选拔出了几十个物理好苗子,填满了两间教室。
六中还有一个叫李佳远的高三学生也参加了复赛,但他是和他的班主任一起来的,没跟罗学明他们同行。
在教室门口看到座位排序后,徐晚星才发现,她和李佳远在第一考场,而乔野在第二考场。
她往教室里看了眼,陆陆续续来了一半考生,全是陌生面孔。
就连教室也异常陌生,和六中截然不同。
乔野就在她身旁,目光从座次表挪到她身上:“怕了?”
“开什么玩笑?我怕?”徐晚星一如既往的嘴硬,翻了个白眼,“这回爸爸来了,里面坐的那二十个好苗子才该瑟瑟发抖吧?”
在她身后,有人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徐晚星一回头,看见一张陌生面孔,白白净净的男孩子。
那人笑着说:“你是徐晚星吧?我李佳远,高三的。”
可惜座次表上,三个六中的人都隔着十万八千里远。徐晚星在第一排,李佳远在最后一排,乔野干脆在另一间考场。
三人很快往各自的座位走。
临走前,乔野看了徐晚星一眼,“比赛开始了?”
徐晚星一下子显得斗志昂扬起来,下巴一抬:“开始就开始,谁怕谁?”
她像只斗鸡一样雄赳赳气昂昂往自己的座位走,却在落座那一刻,猛然愣住。
在她的座位旁边,有个异常眼熟的人坐在那里,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唇边浮起一抹挑衅的笑,“哟,这不是我们六中校霸徐晚星吗?”
*
徐晚星打过不少架,也结过不少仇,帮过不少朋友,也得罪过不少小人。
眼前这个,就是梁子最大的一个,李奕辞。
高一那年,李奕辞在她隔壁班,也是个理科出色的学生。他家境优越,父母是上市公司的高管,之所以把他送去六中,而不是国重,纯粹是因为他爷爷是六中的退休老教师,在六中也能给他提供更多的照顾与资源。
张永东在年级上带两个班的物理,一个是徐晚星的班,另一个是李奕辞的班。
所谓一山不容二虎,就因为张永东时常在隔壁班提起徐晚星的名字,再加上每次小考大考,徐晚星的理科都名列前茅,总是压了李奕辞一头,他很不服气。
两人未曾见面,已生嫌隙。
徐晚星一度听说隔壁班有人看她不顺眼,成天背地里说她闲话,起初也没工夫搭理,只是后来流言越传越难听——
“3班的徐晚星是关系户,家长成天给他们班主任送礼,要不她一偏科生,还成天打架,早被开除了,还能当什么狗屁课代表?”
“她不是她爸领养的吗?爹不疼娘不爱的,非亲非故一个没文化的大老爷们儿,干什么养着她?哈,指不定有什么恶俗的坏心眼呢。”
说她没有关系,但人身攻击涉及到了老徐,徐晚星是一分钟也不能忍。
她在某天大扫除时,亲自站在隔壁班门口,气势汹汹地叫了句:“李奕辞在吗?”
李奕辞家里有钱,平日里又是带游戏机又是带零食来学校,天长日久,身边也围了一群狐朋狗友。
闻言,那群人纷纷回头。
“哎哎,是徐晚星!”
“她找上门来了!”
“辞哥,别跟她起冲突,她特能打,咱们硬碰硬不是对手!”
李奕辞从小到大也是不吃亏的主,家里人众星捧月似的把他养这么大,从来都顺着他来,养出了这么一副恶霸大少爷的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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