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徐图她 第7章

作者:良夜星辰 标签: 现代言情

  张宏途把烟掐了,仍然是以在家里半陷入沙发的姿态,半靠在医院走廊冰冷的墙面上。

  “你倪老师带的这次的本科生项目,做的是这个题目。”张宏途边说,边盯着傅西晏的反应。

  “当你做的时候才发现实证分析有多难,所以放弃了。不,你一直没有放弃,你一直让你的耶鲁学弟在搜集相关资料,你也有持续的研究,不是吗,西晏?”

  傅西晏脸色没变,眉目间都染上了严肃:“陈量骁告诉您的?”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是个很好的机会,你可以以这个项目申请启动项目基金。最重要的是,授权之后,你可以直接使用若干个国家数据库。那些数据都是你一时统计不来的。”

  “西晏,那件事情已经过去了。你,不应该是这么不理性的人。”

  傅西晏大三那年,被班里的一个学霸拉着去听一个讲座。讲座与他们的经济法学专业有关,是鼎鼎有名的竞争法专家梅绛女士对分销协议相关前沿性问题的解读。

  学霸姓吴。

  讲座最后,梅女士忧心忡忡地提出了一个问题。

  听完之后,学霸坐在报告厅黑色软皮连椅上,亮着眼睛对他说,西晏,一起做一下?

  傅西晏打出生起就含着好几把金汤勺,对靠着项目保研这种事情没有什么研究,以至于根本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种说法。

  组队的人有吴姓学霸,傅西晏,隔壁班的一个男生,还有班里的两个女生。挺漂亮的两个女生,起哄着说要傅西晏做项目组长。

  傅西晏以为组长只不过就是做的事情多一点,并不知道项目一旦获国家级结项,组长可以直接获得保送法学首府的名额。自打他读大学时,就确定了之后要去美国耶鲁留学的。

  关键是傅西晏真正知道这件事情,是学霸自杀后。

  清晨五点多钟,最早出校门的一位男同学被吓了个半死。去教室的必经之路上横着一具鲜血淋漓的死尸。学校很快报警,封楼,封现场,几个小时后,有警察战战兢兢地给傅家打了电话,问是否可以问您孙子几个问题?

  傅振南是傅家长辈,当即拎着拐杖坐着司机老张的宾利就来了学校,指着傅西晏让他跪下。

  由于警察没有询问傅家的意见根本不敢对傅西晏采取任何措施,所以傅西晏被自家老爷子一顿乱吼的时候,还不知道自己到底犯了什么事儿。

  警察过去劝。

  “傅、傅董,傅二少爷没有做错什么……死者是他同学,我们就、就是来问几句话。”一个穿着制服的瘦高男警察半弯着腰恭敬地对傅振南说着。

  傅振南冷哼一声,“让他跪着。”随后又指指他,“你问。”

  事情结束后,傅振南才意识到傅西晏确实没惹什么祸,但身为长辈绝对是不肯放下身段给傅西晏赔罪的。

  “他就是把对我哥的气撒在我身上。”傅西晏心里门清儿。

  傅西晏的大哥傅西爵一年前强行拆散一对大学毕业生情侣,三个月把女孩娶回家,第五个月宣布怀孕消息。

  傅西爵当时闹的很是高调,强.抢.民女的行径不遮不掩,倒是让傅振南的面子在老朋友面前无处可放,心里窝了一肚子火。

  可这小兔崽子很是清楚他爷爷的脾性,索性结了婚就立马滚回英国,等那女孩怀孕足两个月才回来。这下傅振南即使心有怒火也无处可发。

  刚好傅西晏的学校又出了这档子事儿,警察说的絮絮叨叨的,还提到什么女大学生什么的,傅振南当即脸就绿了,非得治治这两个不着调的孙子。

  傅振南一生威武豪迈,但对内对妻子宠爱有加,从不厉声疾色,到哪都是好言好语地哄着,结婚时也凭着媒人之言,日渐生情,哪里做过强取豪夺这类丢人之事?

  结果没想到这一切都是个乌龙,傅振南是乘着宾利走了,傅西晏又留下看了眼吴姓学霸的遗书。

  遗书中写了种种吴若凡遭遇的难事,他并未具体提及傅西晏当了项目组长争夺了保研名额之类的话,只是最后一句话可以体会到,这件事作为最后一棵稻草,成功碾压了吴若凡所剩无几的人生希望。

  傅西晏虽然没有在警察面前流露出大恸的表情,但还是面色如常地去张宏途老师那里申请了取消项目,以一个吊儿郎当的借口——老师,这个项目论文我写不下去啊。

  即便之后大四或者更往后的人生,傅西晏有那么多那么多的方法可以继续这个项目,傅西晏脑海中也时时浮现出那封遗书所饱含的对这个世界的失望。

  所以,他没光明正大地把这个项目拿起来,但又因为吴若凡每每提起这个项目时眼中都带光,傅西晏还是有意无意地持续留心了这个项目。

  陈量骁说的没错。

  陈量骁这个男人脑袋瓜子聪明得很,一看就知道了事情的缘由,他明白傅西晏即使不很愿意回校任职,也希望能帮助吴若凡完成这个未竟的梦想。所以,离开张老师家的那天,他嘻嘻哈哈地问了傅西晏那番话之后,还是决定把傅西晏偷摸的研究告诉张老师。

  而张老师是一贯尊重学生自我选择的一个人,再热切的看重,也绝对不会阻碍傅西晏在人生路上的前行。

  所以,如若倪老师没出这档子事,估计张老师永远都不会叫傅西晏继续这个项目,他知道他心里有愧疚。

  但谁都清楚事情不怨傅西晏,人世间冷漠事三两呈现,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希望丧失也在于日日夜夜,并非一个项目组长所直接导致的。

  “西晏,如果你愿意,就接手这个项目,继续下去吧。”张老师在这大约三十分钟的谈话最后,语气倏地变得苍老,“就算代替那孩子完成。”

  傅西晏眉间神情明灭不定,他在犹豫。

  “张老师,三天内等我消息。”

  陈量骁确实把傅西晏的心思给猜了个七七八八,傅西晏心中有愧,但他不回A大最主要的原因,其实是害怕被体制束缚,那些正在上大学谈情说爱阶段的毛孩子们,他不想分散精力去应对。

  更何况……家里等他回去管理公司等了这么久,他都没松口,要是知道他返校任职,老爷子那胡子估计可以吹上天。

第8章

  深夜,陈量骁突然发过来一张照片。

  大晚上的这个点,网络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慢,这张照片一直加载不出来,转圈圈,一圈圈的……

  傅西晏先看见的是陈量骁的文字版。

  ——靠,阿晏,你有艳福了!

  ——那个女.大学生就是倪老师项目组的,你他妈别跟我说不知道。

  图片这时加载出来了,是一张10M左右的,项目组开题报告中的附件——项目组成员合影。

  似乎没见她笑过,一直都是这个冷冷淡淡抿唇的表情。

  但丝毫不妨碍她身上的清纯外露。她的嫩,就像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有一种天然的吸引力。

  正巧,电脑“叮”地一声。

  是张老师转发过来的邮件。

  傅西晏点开,正是这个项目的所有详细材料。

  项目组几个大三本科生能做出这样的开题报告,是傅西晏没有想到的。

  并不是说有多惊艳,只是你从一堆杂草中忽然看到一支野花,也会觉得心旷神怡。

  对应上这些材料,稚嫩虽有,但用心很足。各种数据、统计图、分析,做得很全面,虽然在某些问题研究的方法和技巧上很是拙劣,但思路和想法与傅西晏是恰好对上了的。

  关键是,没有一丝丝抄袭当年傅西晏他们那份开题报告的迹象,这多少博得了傅西晏的好感。

  同一个项目,之前有人做过的,为了节省时间,大部分人会直接拿前人的东西来用。如果是前人发表过的就会加个引注,如果是前人未发表过的,就会引用的更加肆无忌惮。

  目前看来,这些大三学生的学术态度还是端正的。

  这份材料,就像是一颗定心丸。让傅西晏多多少少看到了这个项目的希望,或许并不如想象中那么无趣?即使如此,傅西晏也不会把超过30%的希望寄托在这群学生身上。毕竟他们知识有限、经验有限、资料查询途径也有限。

  当晚十二点二十三分,傅西晏给张老去了个短信。

  ——老师,我可以带这个项目,但也仅仅带这个项目。

  一句话,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我没有答应您全心全意回去当老师,我只是去完成这个当年半途而废的项目,项目完成之后我会立即抽身而出。

  但对于张老来说,傅西晏能这样想已经实属不易。

  其他人可能不太清楚,但陈量骁是知道的。傅西晏国外留学期间的学术研究项目就与这个主题有关,美.国的法律体系以及相关制度发展得比中.国好,实践中也依具体情况有所不同,各种研究免不了异于中国的实际情况。但至少傅西晏已经有了一个比较法意义上的背景,就算不论傅西晏开律所后的那些研究,就在这一点上,傅西晏已经是研究该项目的不二人选。

  一周后,待张老把各种手续都弄妥贴了,叫上了傅西晏去A大法学院。

  毕业十余年,A大法学院更亮堂了些,之前暗色系的地板已经全部换成了奶白色,空空削去几分冷穆。

  首先是傅西晏与几位老师、领导的会面,大家在法学院咖啡吧里坐了会儿,各种水果点心一上,本来该是给傅西晏介绍法学院最近发展情况的,生生变成了拐弯抹角回忆傅西晏当年“英勇事迹”大会,大家明着暗着把话题往傅西晏身上扯。最后,还是张老稍微冷了点儿脸才把话题带回来。

  一个多小时,老师们还有个会要开,傅西晏留下来到张老办公室。

  “您不是退休了么?怎么A大还留着您的办公室?”傅西晏看着这熟悉的地方,以前没少在这儿挨骂受□□。

  “退休返聘,不行?”张老已经坐在了黑色椅子上,不知道从哪里抽出来一个蒙着层灰的眼镜,稍微擦了擦就戴上了。

  “先坐。”傅西晏没客气,坐在对面的椅子上。

  张老师从抽屉拿出一份合同,给傅西晏推过去:“这儿份合同,你先签了。”

  张老师的眼镜有点下榻,从眼镜隙里看人,莫名带着点专属于老年人笨重的喜气。

  傅西晏看了看合同。

  果然,张老师写的是“项目完成,合同终止”。

  他提笔,几下写下自己的名字。

  “跟那帮孩子约的时间是十点。时间也快到了,你坐这儿稍微等会儿。”说着,张老师又摁了办公室的座机,一分钟后,“小黄啊,你上来拿下合同。”不知不觉,张宏途的手里多了支烟,他熟练地点了,连声应:“嗯,是。就来了,在这儿呢……签好了。”

  大约隔了有2分钟,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敲门进来,她先在张老师的办公室环视一周,看到了傅西晏之后迅速低下头目不斜视,走向张老师的办公桌。

  “张老师,傅学长签好了啊?”叫学长的时候,黄靓的声音微微有点抖,偷偷歪着身子看了一眼傅西晏。还好后面的话撑住了,不至于让她丢脸出丑。

  “两份都签了,你先去院里盖个行政章,明早之前去校教务办盖个校章。”

  “晓得的晓得的,张老师。”黄靓吐吐舌头,“我可是专门干这种事情的,哪能不清楚流程。”

  “那你还不走?”张老师说话一直都又直又臭,只有在傅西晏面前会有数不尽的好脾气和耐心。

  黄靓显然已经早就摸透了张老师的脾性,也不生气,笑得跟朵花似的。

  张老心里敞亮,就知道这丫头打的什么歪主意!

  傅西晏读本科时在院里,哦不,乃至整个A大都很是风光。光是佛里佛系的热搜都连着上了几个。有一次真是神奇到不行,他一个糊成狗屎的侧脸第二天挂在了热搜,空降“法学第一美男子”称号,虽然靠的是颜值,也给学校撑足了面子。

  法学院的一群女生更是不得了,那张高度模糊的侧脸一直像传家宝一样被穿了好多届,眼前这位女子就是被该高糊图所荼毒的一员。

  昨天张老一说要她拟合同,她二话不说飞快弄好了,闪着一双大眼睛搁张老那儿磨:张老师,明天傅学长来不来?我专门去你办公室拿合同呗?

  黄靓口袋里揣了几张空白信纸,都是小姐妹们听说傅学长要来时央黄靓签名的纸。但她就刚刚偷偷看他的那一眼,阳光从大窗透进来洒在他侧脸,硬朗的下颌线仿佛都软了不少,不像传说的那般冷啊……

  他正随手翻着张老师办公室的法学类期刊,风度卓然,仪态不凡。丝毫没有发现她的小动作小表情。

  黄靓手心沁出了汗,她拳头开了又合,到底没鼓起勇气前去打扰。

  以后有的是机会吧?

  想到这,黄靓又有些紧张了。

  正有点想入非非,一道低沉的男音响起。黄靓大概觉得自己要死了!!!

  “张老师,冯千余教授这个‘邻接权附议’,跟主流观点不是很符。”傅西晏没抬头,认真地把那几段文字重新看了一遍。

  “你以为现在只要从主流观点就能发刊了?”张老摘下眼镜,转身去逗弄养在窗台的盆栽。

  “不仅如此,这个观点可以被证实不能成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