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修的文物成精了 第117章

作者:南方赤火 标签: 现代言情

  长挑的凤目里映着码头上的簇簇火光,目光仿佛有重量,压得高博朗有点喘不过气。

  他的外表年轻而单薄,却仿佛有着千年积淀的庄严气场。不论什么人跟他的目光对上,都不由自主的后退一步,下意识地避开他目光审视的范围。

  高博朗收起枪,指了指后头歪七扭八的卡车队,硬邦邦地说:“那么你看到了。我的人一半挂了彩,东西一箱不损,一箱不少!”

  希孟朝他深鞠一躬:“辛苦了。非常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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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辆卡车,此时熄火的熄火,泡水的泡水。经过紧急维修,总算艰难地起死回生,只剩下几个彻底散架的,眼看回天无望,算是报废。

  说也奇怪,希孟说了那两句话之后,高博朗就没再问别的。虽然并没有把他们当“自己人”,但也至少客客气气的,让他们“请便”,然后自行指挥队伍。

  高博朗命人将报废车辆上所载的箱子卸下来,装到完好的卡车上。

  那些箱子规格严整,一米来长,半米宽高,用木条牢牢钉实,每个箱子上都蒙着粗长的封条,写着日期和点验者的名字。然后整整齐齐地摞上卡车后厢,再盖上一层层的防水布。

  随军的文人们仔细检查每一个箱子。有的封条浸水烂掉了,就换新的。然后在小本子上认真记录,依次签字,手续繁琐而规整。

  有些箱子看似沉重,有些却轻盈得仿佛只装了空气。然而人人都对它们轻拿轻放,好像捧的不是粗木条箱子,而是慈禧太后的生日贺礼。

  忙了半天,还剩下约莫二十来箱,怎么也塞不下了。

  高博朗命通讯兵去打电话,让成都方面派一辆新车。

  他手下的军士们伤情都不甚乐观,很多只是做了简单包扎,原地等待救援。

  希孟示意佟彤一起过去帮忙搬箱子。

  队伍急需人手,高博朗也就默许了。

  几十个士兵荷枪实弹的围着,他俩还能上天不成?

  他站在高处,手抚枪柄,警觉地看顾四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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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佟彤跟希孟聊天:“你方才说他们运的是宝物?是随便说说呢,还是……”

  “我从来不瞎说,”希孟跟佟彤合力抬起一个箱子,一边说,“赵老师的直觉没错。这地方确实曾有大量文物聚集。”

  佟彤听他没头没尾一句话,先是不解,随后一低头,看到自己手里的木箱子。

  她轻轻一吐舌头,“开、开玩笑……”

  希孟朝下头努努嘴,“如果我感觉没错,这里面应该是四件汝瓷。”

  佟彤胳膊一软,差点把箱子摔了。

  这倒霉箱子刚才离日军炮弹碎片就TM几百米!

  “1931年九一八事变之后,故宫博物院恐北平早晚不保,建议将馆藏文物南迁,以避战火。经过两年的准备,将故宫内最有价值的文物打包近一万余箱,分批秘密送抵南京。”

  希孟说得很快,仿佛只是在梳理自家家常,“这位高长官押送的应该是其中一批。这几位随行的学者,应该都是故宫的工作人员,你的前辈。”

  他将木箱子抬上防水布,一转头,高博朗惊讶地看着他。

  “你……你怎么都知道……”高太爷也没心思拿腔拿调了,表情显得又是紧张,又是震惊,“这应该是绝密……绝密任务……”

  希孟淡淡一笑:“我跟这些宝贝的交情,比足下可熟稔多了。”

  他用眼神指指其中一个木箱,“金瓯永固杯……包得不错,就是有点闷不透气。”

  “《陀罗尼经》……边角是不是受潮了?有时间拿出来晾晾吧。”

  “这里是什么……唐代书法,对不对?嗯,还有两件玉器……”

  军士们不明白他说的什么。随军几个学者已经呆若木鸡,快给他跪下了。

  “这位先生……您也是北平出来的?怎么在故宫没见过您?您是易院长的哪位高徒?”

  易院长指的是国立故宫博物院院长首任院长易培基。希孟对箱子里的宝物了然于胸,但又不像是故宫工作人员,于是他们进而猜测,大约是易培基的亲近之人。

  “易院长……无缘得见,甚憾。”

  希孟再不多说,弯腰检查其中一个木箱的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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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博朗直觉觉得这人来历离奇,然而对方居然对自己的绝密任务了如指掌,几个故宫职员已经把他当自己人,不由他不信任。

  高博朗摩挲着包里的望远镜,叹口气,接话:

  “到了南京也不安全。去年日军突袭宛平城,整个华北几乎一夜之间就丢了。上海沦陷之后,我就奉命将这批文物带离南京,深入西南,想找个地方安顿。也是老天眷顾……”

  他脸色忽然变得灰暗,英俊的面容扭曲,狠狠从牙缝里爆出一句粗口,“操他妈的,什么他妈的老天眷顾,老天他妈的眼瞎了!我们刚离开一个星期,就听说南京沦陷,整个南京城,人间地狱……首都啊!那是咱们中国的首都啊!男女老幼,人间地狱……”

  他深深凹陷的眼圈红了,一下下狠捶卡车的引擎盖,砰砰巨响。

  高博朗对此只是“听说”。佟彤比他了解得更多。

  她只是简单地说:“凶手会付出代价。咱们不会输。”

  高博朗惨然一笑,问她:“会吗?”

  他顿了顿,看看身边堆积如山的木箱子,郁郁地道:“从开战到现在,我连一刀一枪都没有跟敌人拼过。我想上战场保家卫国,他们却让我躲到大西南,运什么瓶瓶罐罐的宝贝。”

  这话佟彤不赞成了。她认认真真地反驳:“杀敌重要,保存咱们的文化遗产同样重要。文物是凝固的历史,是咱们国人的精神。等到胜利那天,人们回顾历史,发现已成一片荒漠,文化的根基被毁得一干二净——这样的胜利,也未免太单薄了,对不对?”

  她想,难怪高茗一家人都不知道太爷爷的去向。他执行的是保存中华血脉的绝密任务。在这个风雨飘摇的年代,谁也不知亡国之日何时会突然到来。在当时人的心目中,他手中的这些木箱,就是希望,就是火种,就是文明的基石。

  但……

  她忽然想起高茗说的,太爷爷在执行任务期间失踪了,再也没回到北京。

  也许只是失联了,杳无音讯?毕竟那时候的通讯太落后了……

  她还在乱想,听到高博朗淡淡一笑:“佟小姐倒是乐观。胜利的那一天……但愿我们都能看到吧。”

  他猛地甩头,驱散一些消极的念头,大叫:“通讯兵何在!我要的卡车他妈的来了没有!”

  然而成都那边的效率堪比蜗牛。催了好几次,当官的大概还躲在防空洞里没敢出来。

  只有城内教堂来了几个护士,开着外国小轿车,把伤得严重的兵士带走。

  高博朗看着散落一地的木箱,眉头紧锁,不耐烦地催促:“那就看看附近有没有民用车辆,先征了再说!我有行政院的紧急优先令!”

  作者有话要说:  九一八事变后,为免文物国宝遭到战火毁灭,故宫博物院决定将文物打包南迁。

  在15年里,南迁文物行程上万里,冒着日军炮火,穿越大半个中国,,于1947年回到南京。上百万件文物中没有一件丢失,也几乎没有毁坏,堪称世界文化史上的奇迹。

第71章

  运输小队举步维艰, 眼看天色渐晚,只好在一个废弃的村庄就地扎营。废墟里拣出砖头柴炭, 砌成简易的防御工事,将一车车文物护在中间。

  故宫职员们本都是文人学者, 磨炼了一路, 也个个成了野外生存专家, 熟练地从井里打水,用携带的明矾简单过滤,然后打开军用罐头充饥。

  他们把希孟和佟彤当成南京派来的文物专员, 聊了几句, 发现两人果然是专业素养优厚, 这话匣子就打开了。

  吴先生战前是兼职北大教员,瓶子底眼镜下面一双眯眯眼。他管别人要了纸和烟丝, 细致地给自己卷了个烟。

  “要说这一路,也真是冥冥中让这些宝贝护佑。”由于轰炸期间严禁地面明火, 他只是用嘴慢慢吸那烟,并没有点燃, “我们从南京乘火车到了徐州,日本飞机几乎是跟在铁轨后面。然后到了郑州、西安,都几次险遭炮火,全靠当地驻军给了最高优先权, 才一次次的平安出发。翻秦岭的时候,大雪封山、塌方滑坡都遇到过,还遇见过几拨土匪。有的让我们打退了, 有的听说是北平故宫来的国宝,居然放下枪,护送了二十里地。后来听说,那土匪头子原本是投笔从戎的大学生……”

  “听说南路、中路的队伍也履遭不顺,但是都化险为夷。刚离开长沙,长沙被炸了;去了重庆,重庆被炸了,哎,四面开花啊……每天都不知道第二天去哪儿,大伙都开玩笑,说我们这是抬着棺材找坟地。我出发的时候,仓皇急遽,连家人都没来得及道别,也不知他们在北平怎么样了……”

  柳先生瘦骨嶙峋,留着长胡子,是故宫从琉璃厂重金挖来的文物专家。他从钱包里翻出一张北平知名照相馆的相片,给大家看自己的夫人和孩子。

  学者们唏嘘一片,短暂的伤感过后,倒都苦中作乐,聊起了当年的故宫轶事。

  那个女教员齐先生大概留过洋,极其爽朗,开口就是段子。

  “民国十三年,故宫第一次对外开放,好家伙,那时候北平可谓万人空巷,都想来看看昔日慈禧、溥仪他们住的是什么地方。我当年还是个学生,晚上跟着老师去清场,好家伙,三天里,捡了两筐游客挤丢的鞋!……”

  “‘清室善后委员会’成立以后,遣散了一切清朝时期的旧机构。只有一个部门留下来——‘猫儿房’。当年我们在故宫,除了研究工作,就是照管那两百多只大内御猫,没事儿摸两摸,妙不可言哪……”

  “闹鬼?呵呵,一直有这传说,说当年遣散太监宫女的时候,有不少小宫女死活不肯出宫,撞死在红墙底下,以后每逢阴雨天气,都能看见一队小宫女在墙根边上走路……其实哪有啊,咱们现在都相信赛先生,那些谣言都是老八旗子弟编出来吓唬人的。”

  还真别说,故宫这人多、猫多、闹鬼谣言多,八十年后也没什么改进。

  佟彤于是特别有感触地跟着应和。相差八十年的吐槽,张冠李戴居然都能对得上,毫无不谐之处。

  “只可惜北平沦陷后,故宫也就没人管了。现在落在日本人手里,还好他们没大肆破坏,大概也是被谣言吓到了,怕故宫里的鬼报复。”吴先生苦笑一声,叹气,“当时有人提议拍卖宫中古物买飞机,还好让易院长多方活动,把这提案给否了,否则啊,嘿嘿,这几箱子宝贝还不知在哪个外国仓库里发霉呢。”

  他忽然好奇,问:“这年头人人自顾不暇,王先生,佟小姐,你们又是如何与文物结缘的呢?”

  佟彤一愣。看看希孟,他大概根本没打算答,只是微微笑着,大概在怀念猫儿房里那一代一代的故宫喵。

  “我……”

  她张口结舌。总不能说,因为去故宫修文物有公务员编制?

  她顿时觉得自己太浅薄。倘若回到现代,有什么突发事件需要她用汗水和生命保护自己手下的文物们,她会像这几位一样,毫不犹豫地披挂上路吗?

  她转而问:“等运送完这批物件,你们还回故宫去吗?”

  几个学者互相看看,沉重地摇摇头。

  “回去?在日本人手下工作?”吴先生笑着啐一口烟丝,“算了吧,我还是跟着这批宝贝,它们以后在那儿安家,我就在哪儿终老吧。研究了一辈子,离不开啦。”

  齐先生也不甚乐观地说:“可能会搬到云贵一带吧。毕竟……哎,你知道的。”

  全面抗战才进行到第二个年头,自己的军队尚且被敌人按头欺凌,南京大屠杀遇害者尸骨未寒——没人敢奢望什么“光复”、“全胜”,说话时都小心翼翼,仿佛稍微乐观一点儿,就会在冥冥中消耗这个国家所剩无几的气运。

  ……

  “诸位,打扰一下。”高博朗走过来,打开一份电报:“川康绥靖公署的指示,让将这批器物先运送到市内大慈寺藏经楼。有人知道在哪儿吗?”

  由于文物转运任务属于绝密,就算是内部人员,互相讨论的时候也只是称之为“这批器物”。

  吴先生立刻从脑海里调百科,说:“嗯,千年古寺,玄奘受戒的地方。听说倒是个挺结实的古建筑群,保存情况尚好,扛过多次地震。”

  高博朗点点头,“来人,拿一份公路地图来。”

  很快,手下士兵为难地来报,说唯一的一份地图已经落水丢失了。

  高博朗大失所望,拿出皮包里的望远镜,四处了望。

  “那就找个老乡带路!最近的村镇在哪?”

  “长官,俺们都探过了。附近的老乡们躲空袭,都跑了……”

  *

  佟彤抱着膝盖,挨着个火堆坐着,看到高博朗手指缝间的黄铜望远镜一闪一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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