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修的文物成精了 第171章

作者:南方赤火 标签: 现代言情

  但,创作层只是《听琴图》的创作层,还没有先进到能够无中生有,冒出任何超越创作者时代的东西。

  最起码,银针下去,希孟的精神似乎好了些,睁着深深凹陷的眼,毫不避讳地打量这个乱入的神经帝姬。

  一双目光简直比他的躯体更有力,把她看得轻微脸热。

  “我是不是见过你?”他轻声问。

  有些人,不管阅历和年龄怎么变,有些坏毛病是万古长青的。

  比如见到个雍容华贵的帝姬,没请安没唱喏,也没张罗着让人隔帘子,上来就“这个妹妹我曾见过”,全皇宫上下怕是找不出第二个人。

  佟彤的脸蛋烧起来了,眼前看到无限光明。

  “怎么可能。”秦太医很不识时务地抢答,“老朽给画院中的师傅们诊治过不少次,来回出入宫禁也有几十年了,今儿是头一次有宫廷女眷大驾光临。这还是官家特批的呢——哎,小伙子,见好就收,别多看,□□伤身。”

  佟彤大怒:“您事儿真多,能专心本职工作吗?小心我向我那便宜爹投诉您去。”

  即便是一口京腔,句子里夹杂了好几个听不懂的词,秦太医还是努力地理解了她的话,客客气气赔笑道:“是是,老朽舌头不听使唤,专爱唠叨。”

  摆明了不跟精神病儿童一般见识。

  “这人呢,人心患不足,尤其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心,总觉得天底下什么事儿就没有他干不成的。”秦太医一边施针,继续舌头不听使唤地唠叨,给这位疯姑娘灌他的老火鸡汤,“他告了假,打个小包袱就出门了,也不知去了哪些穷山恶水,回来的时候,草稿拉了两辆车。而他人呢,一出现在画院,大家都不认得了——一身的伤,一身的病,紧急派了好几个太医来会诊,才保住他的小命。帝姬啊,别看您今天对老朽出言不逊,老朽当时也是被官家御封的‘回春圣手’哪……”

  就算是人□□炸的现代,也有不少不适宜人类居住游览、自然条件恶劣的地区。何况古代。

  北宋虽然经济发达,拥有世界一流的超级都市,但放眼望去,整个版图里的山山水水,至少也有一半是的无人区。

  去那里冒险可谓九死一生,稍不注意就落得个失踪人口。

  何况他还是个手无寸铁的文人画师!

  佟彤心中忽然流淌过一阵难以言喻的愧疚。“去外面看看,寻找灵感”这句话,似乎是她朝希孟提的……

  “别的伤病劳损之类,其实都不是什么大问题。”秦太医说,“他在闽东行山之时遭了蛇咬,伤了右臂。当地的医馆已经给他做了简单的紧急治疗,嘱咐他莫动气血,静养为上,最好别再动手书写绘画。可他居然都当耳旁风,体力稍微恢复一点儿,就动身北行,一路上还放不下笔,熬着伤口的疼,每天还画东西……”

  希孟一直在闭目静养,把秦太医的唠叨当背景噪音。直到听了这一句,才冷冷淡淡地解释道:“一日不动笔,功力就退步。”

  “我知道,老朽知道……”秦太医见惯了不遵医嘱的病人,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地说,“老朽我虽然对绘画一窍不通,但身体是你自己的呀!这下好了,病根儿也没去,等回到东京……唉,不说了,我们几个老太医看了都吓一跳,说出来吓着帝姬您。”

  希孟的手臂上包着厚厚的绷带,又被肥厚的袖子挡住了大半,只露出手腕之上的五指,倔强地握着一支笔。

  细看之下,五指的指尖像是掠过了一层淡墨,泛着淡淡的青色。

  佟彤想起了那个从画中走出来的下辈子的他,肌肤白皙洁净,唯有右手臂上缠着一道深入肌理的刺青一样的纹路,半是瑰丽,半是诡异。

  佟彤曾经小心翼翼地问过,得到的答案是“年轻时的小伤,我随便幻化了些花纹,当做遮掩,免得吓人。”

  而某一次进入创作层,他回复寻常人的皮囊,幻化消失,她惊鸿一瞥,看到过不加遮掩真相。

  那是一道巨大红肿的伤疤,和他如玉的外表格格不入,像一道淌在雪地里的岩浆。

  这是“小伤”?

  在没有青霉素的古代,一道小伤口就可能感染致命。他这个几乎贯穿整个手臂的伤,可想而知每天受着什么样的痛楚折磨。

  佟彤揪住秦太医问:“您先等等,回春圣手老先生,先别抱怨,告诉我这伤能好吗?!”

  秦太医慌忙丢下手里的针,“哎哎,帝姬别动手,男女授受不亲……老朽手里还拿着针呢,伤着您我就百世不得超生啦……”

  门边几个宫女眼看“帝姬”居然对太医动手,以为是什么丧心病狂的医患纠纷,一股脑地一拥而上,把她拉开,

  “帝姬冷静,奴婢们马上给您拿糖水……”

  佟彤继续用眼神殴打秦太医,吼着问他:“你这几个月吃白饭的?有办法治吗?”

  秦太医满脸生愁:“拖到这个地步,其实法子不多了。我们太医院几把老骨头商议下来,要想保命,只有一个办法——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丢卒保车,弃车保帅,当断则断……”

  佟彤听懂了他曲里拐弯的意思,低声说:“截、截肢?”

  秦太医唉声叹气:“毒性上行太快,寻常的药石已无法见效,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哎,我们也劝过很多次,可他就是不敢……”

  “我也跟你说过很多遍,”希孟冷不丁开口,“我就是死,也要保这只手。”

  秦太医施完了针,望着佟彤,两手一摊,脸上表情是“瞧瞧,我说什么来着”。

  太医说到希孟的病情,也把他当死人。就像宫女不避讳佟彤一样。

  希孟双目微闭,苍白的脸上隐约泛着青气,双唇抿成一条线。那只重重包扎的手臂微弱地挥了一挥,五指虚拢成一个拳。

  秦太医预感陷入了又一轮无效的劝说,奈何帝姬在旁,也只能尽职尽责地开始组织词汇:“我知道你想画,可画是死的,命只有一条啊!就算以后不在画院,你也可以去文书库做吏员,也可以给人讲讲学,也可以做点小生意——你不是有亲戚在城里做生意?路很多的嘛。你那么有才,缺一只手也饿不死不是?为何要钻牛角尖,跟自己过不去?老朽殚精竭虑给你吊着一条命,可那滋味也不好受,对不对?你还小,日子还长呢……”

  希孟唇边浮起礼貌而冷淡的微笑。

  “我要画。起码要把这幅完成。”

  “官家都发话了,完不成不怪你,也不责罚——”

  “我要画完。”

第100章

  希孟斩钉截铁地说完这四个字, 猛地睁眼,傲然扫视一遍画室, 目光最后落在他刚刚落笔的那一片颜色上,似乎是检查了一下, 然后现出满意的神色。

  “老太医, 施针完毕就请便吧。你老人家在我眼前晃悠, 实在是影响思路。”

  明明是治病救人的圣手,被他这么一说,倒成了讨人嫌的老头。

  秦太医气又不敢气, 劝又劝不得, 哼一声, 收东西走人。

  经过“帝姬”身边的时候,见她似乎要接棒开劝, 犹豫了一下,悄声告诉她:“其实现在什么都晚了, 病入膏肓,就算砍一只臂膀, 也只能是多延一年半载的命。亏老夫每日过来施针,好歹减轻点他的痛苦,这浑小子不识好人心,还不买账!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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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唠叨的太医走了, 画室里鸦雀无声,更显得沉闷冷清。

  宫女们端来一碗“糖水”,连哄带骗地让“帝姬”喝。

  就算是再不懂画、对艺术麻木的人, 看到室内这接近完工的巨幅长卷,也能立刻意识到,它的价值不可估量,只要问世,必定流芳千古。

  因此大家生怕帝姬发起疯来,把这画弄坏一寸半寸的,官家必定震怒,所有人吃不了兜着走。

  至于那个气若游丝、几近昏迷的画匠,因为年轻资历浅,倒是无人识得,众人除了唏嘘几句,也并未把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

  佟彤没病,当然不肯喝药,但身为“精神病人”,她是没有不喝药的自由的。她试过把药泼在地上,下一刻就有人端上一碗备用的。不管她怎么拒绝,最多五分钟,都会有一碗新药在她面前晃悠,不烦死也恶心死人。

  她只好接过药盏,一口闷了,然后比划手势要出门透气,走到墙根底下,趁机偷偷全给吐了。

  虽然创作层里没有对她致命的东西,但那药毕竟太难喝。

  她卷卷泛着苦味的舌头,涩声命令从人:“都守在外头别进来。我……我跟这位画师单独谈一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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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行的宫女太监面露难色,商量了一阵,不情不愿地遵命。

  毕竟她这个帝姬跟别人不一样,头脑里不知装了什么邪神作祟的东西,犯起病来六亲不认,倘若一味禁止她做这做那,后果不堪设想。

  因此得到官家的许可,可以稍微放宽一下礼数规矩,容许她在宫城的范围里有限地胡闹。

  希孟握着画笔昏睡。佟彤耐心地等着他醒。

  她的目光,在即将完工的《千里江山图》上逡巡,舍不得挪移开来。

  在故宫工作的时候,整天面对各种风烛残年的古代书画,尽管它们的艺术造诣都不可估量,但都难免带着无数时代的创伤——疲损、病害、褪色、虫蛀……

  有些地方损害得太厉害,补全的时候,不得不悉心推演,甚至借鉴其他同时代作品,反复商讨,拿出一个又一个的方案。

  一天里得有那么几十次,她和她同事们情不自禁地感慨:要是能看到这些画作刚刚完成时的模样,该多好啊……

  虽说迟暮的美人也是美人,但谁不曾憧憬,一睹那曾经绚烂的红颜?

  佟彤现在可算是“梦想成真”。尽管她现在心情沉重,一点也没有梦想成真的喜悦。

  一丈长的巨幅画卷,他只花了半年时间便完成。即便是在方便快捷、各种材料唾手可得的现代,这也堪称是魔鬼速度。

  眼下寒冬刚过,北风依依不舍地离开京城,留下尚未化尽的一地寒霜。

  佟彤的闺房里还生着火盆。

  希孟的画室里没有明火,像一个小小的冷库。每次他使用颜料墨色之前,都需要让人调水加温,才能从容动笔。

  他就是在刚刚过去的那个天寒地冻的冬季,拖着病体,冒着刺骨寒风,一笔一笔,从无到有,将这幅画带入到世间的。

  整幅画面酣畅淋漓,一气呵成。让人觉得他昨天才开始打草稿。

  现在佟彤知道,为了这“一气呵成”,他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

  身后微有动静,希孟醒了。手中的画笔掉在地上。

  见“帝姬”去而复返,守在他的作品面前花痴,希孟吓了一小跳,随后果断开口送客。

  “这儿不吉利。”他咬着牙关说,“不适合贵女驻足。”

  他心性高傲,对于跟自己没交集的闲人,不论是什么皇亲贵胄,一律懒得假以辞色。

  佟彤哪舍得就这么走。她捡起画笔,还到他手里。

  “你为什么——”

  她抑制住嘘寒问暖的冲动。希孟现在不认识她,就算她哭出花儿来,估计也只能换他一个白眼。

  她尽量不看他那只带着可怕伤痕的手臂,问他:“你方才说,你见过我?”

  “看错了。”他简单答。

  他确实已是油尽灯枯之色,连说几个字都显得格外费力。但他也许是看在“帝姬跟他认识的某个人长得像”的份上,还是不辞辛苦地把这三个字说完,末了给她一个遗憾的眼神,表示你可以走了。

  佟彤忍住了涌到舌尖的一堆话,默默退出了画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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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佟彤在“精神病院”里度过了心事重重的第二晚。

  宫里来回来去就那么几个人。没人对她的“病情”有着什么不切实际的期待,只知道维持现状,小事顺着她,大事装没听见。

  佟彤管宫女要了一身平民姑娘的衣裳。

  在自己闺房里玩cosplay显然算是“小事”。宫女乐得帝姬不折腾人,欢欢喜喜地给她拿来了几套布衣供她选择,还兴致勃勃地指点她该如何梳平民发髻。

  佟彤:“不用了。”

  她对着镜子,梳了个当年Tony王老师给她盘的发。

  然后她一扭身,吩咐:“去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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