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钦点废柴
多年过去,康昭仍记得那天的日出。
朝阳蓬勃,森林苏醒,万物生长。
康树洋手搭他肩膀上,两人一同眺望朝阳。
“康昭,你永远记得,你是森林警察和儿科医生的儿子,是我康树洋和孔玫的儿子。”
当康树洋扑救山火意外牺牲之后,子承父志便成为再自然不过的归属。
夏夜篝火边,其他人离开洗漱,只有康昭和土星环守火。
康昭往篝火中丢几把防蚊的草,异香散发出来。
土星环用小刀削一小节树枝,木屑一片片,无聊地扑进火堆里。
康昭也无聊地观看许久。
一节树枝去了大半,短到不能再削,土星环寻找另一节树枝,刚好和康昭碰上目光。
土星环憨憨一笑,夹杂一股不符合年纪的天真。
康昭盯他许久,一言不发。
土星环纵然年纪可以当康昭父亲,心性却跟少年似的淳朴张狂,哪里受得住这么深沉的注视。
土星环说:“有话快说,有屁快放。你爸说的好,有问题不要留过夜。”
康昭屈起的双腿稍微调整姿势,以防发麻。
他坐定着说:“我的确有个疑惑需要你解决。——土星环,你当年为什么要当‘山老鼠’?”
康昭等着他说年少无知,或者见钱眼开,或者其他什么借口搪塞过去。
土星环两指搓玩剩下那节短树枝,罕见地轻叹。
“当年急用钱,就走了邪门歪道。”
土星环怅然望着火堆发呆,康昭等着他最终坦白,没有心急打断。
他在桐坪村打听到罗伊芸嫁过来的年份,刚好和土星环入狱同一年。
两人又是昔日同窗,今日“伴侣”,康昭直觉两件事应当有些关联。
土星环忽然咧嘴一笑,顶着这么个发型的人,无论怎样形象也好不到哪里去,这一笑竟有莫名的辛酸。
康昭心脏骤然一缩,知道自己等到了。
土星环说:“是因为伊芸。当年我想娶她,她也同意,但罗家狮子口大开,要的聘礼很高——啊,对于我这种穷光蛋当然高得要死要死——有什么办法短期筹到那么多钱啊?有人就带我‘入门’了。后来我吃国家饭,罗家就把伊芸嫁给一个老光棍。”
土星环又骂骂咧咧一大段,吐槽那个老光棍怎样怎样猥琐。
康昭琢磨着,试探问:“罗姨……嫁过桐坪村之前,就比较特别了吗?”
无论在当时还是现在,一个女孩家境再怎么不好,只要长得标致,也不至于要和一个老光棍结婚。
土星环听着康昭拐弯抹角的表达,倏然苍凉地哈哈大笑,笑命运不公,也笑世事无常。
土星环凑近他,神秘兮兮说:“伊芸其实一点也没疯,一点也不,真的。”
康昭盯进那双炽热的眼睛,静静吐出一个字:“好。”
土星环又坐回去,又叹一口气。
“说了你也不信。”
康昭说:“我信。”
土星环兀自摇摇头。
“后来她恨我,我出来去看她,她直接拿扫帚把我扫地出门。老熊也是从那时候开始不让我进他家吃饭。”
土星环迷茫一会儿,像想起什么往事。
“我突然想起来啦,阿娴小时候也碰到过一次。她跑到伊芸家屋檐躲雨,我刚好又被赶出来,就送她回老熊家,还给她一个桃子。结果老熊这混球把我桃子扔掉,阿娴当场就哭得叽里呱啦。”
康昭暗自整合信息。
“罗姨应该还有兄弟姐妹吧?”
那个年代除非天灾人祸,很少有独生子女。
自从丈夫过世后,罗伊芸长住桐坪村,没再回过娘家,实属罕见。
土星环愤愤道:“有跟没有一样。你也不是没经历过,看你们康家奶奶,嘿嘿!”
“也是。”康昭自嘲笑笑。
两个人沉默一会。
土星环眼神频频送过来送过来,似乎有鼓励的意思。
康昭笑了笑,没再问更多。
其他人陆续返回,秘密谈话也自然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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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昭这一次在山中逗留不过一两天。
孔玫和许建怀假期凑到一块,会带着许嘉珩来南鹰镇探访旧友,同时还有无处可去的雒文昕。
两个年轻人将在长辈家歇上一晚,明天由康昭带队进山露营。
同行的还有熊逸舟和康曼妮,大志和媛媛抽空准备结婚事宜,暂不加入。
康昭进山前跟柳芝娴坦露计划,玩味地问她要不要去。
柳芝娴还没回答,康昭又挑衅地说:“给你两天考虑时间,等我下山再回答。”
“考虑好了么?”
康昭下山第一时间来苗圃找她,双手背在身后,跟领导视察一样气派十足。
柳芝娴还在收尾,抱着硬板夹记数据,康昭贴得很近,气息和热度在她脊背和后颈徘徊,柳芝娴有点心猿意马。
康曼妮和熊逸舟早拉群讨论把她算进去,柳芝娴无路可逃。
康昭就想看她坐以待毙。
柳芝娴合上纸张,别好自动笔,转头找他身后,“你拿着什么?”
康昭岿然不动,柳芝娴去掰他手,掰出一只绿叶三角粽。
她嫣然拆开固定用的枝梗,里面依然住着几颗小山莓。
柳芝娴说:“这个好吃,下次预订多一点。”
“不摘。要吃自己来。”
“……”
柳芝娴默默倒出山莓,兜进工作服口袋,重新插回枝梗,复原三角粽。
她忽然踮脚抬手,把绿油油的三角粽搁到康昭发顶,皱皱鼻子,娇嗔道:
“我当然要去。”
第49章
孔玫和许建怀的旧友是南鹰镇原镇长,现已退休。
老镇长是康树洋生前战友,后从公安调至政府。
老镇长夫人便是康昭的启蒙美术老师,当年对康昭放弃一事尤为惋惜,听闻他这些年断断续续绘画消遣,总算还有点安慰。
上一回,康昭扑救桐坪村山头火,孔玫来探访的就是这两位旧友。
虽然搬离南鹰镇多年,孔玫一直跟旧友保持密切联络,直到再婚,许建怀交际圈有一部分与老镇长的重合,两家人将这奇妙的缘分维系下来。
每逢康树洋忌日,两家人也会相约去拜祭。
客人围着茶几而坐。
夫人亲自端上茶点,朝柳芝娴递一眼。
“小昭说你喜欢吃这个,我特意跟他家阿姨偷师, 第一次做,也不知道好不好吃。”
夫人推来一杯百香果奶酪。
柳芝娴哪受过这般优待,尝一口夸三口,彩虹屁吹得一流而诚挚。
夫人说,自从孩子到外地上学工作,她很少费心捣鼓点心,老两口的三餐只是简之又简的粗茶淡饭。
孔玫接上:“等过两年孙儿出来,有得机会让你费心。”
夫人收起托盘笑,“说的什么玩笑话,女朋友都没谈有。倒是小昭快了吧,今年三十,也差不多了。”
孔玫笑笑,让话语权回到主角身上。
柳芝娴坐黄花梨木单人沙发,康昭抄一把同款鼓凳坐她旁边,有意无意握住她搭在扶手上的手。
康昭莞尔,“嗯,快了,就等她点头。”
长辈面前,柳芝娴哪受得住这样的打趣和讨好,嗔笑轻打他一下。
隔着一张茶几,雒文昕从茶杯上抬头,幽幽扫来一眼。
柳芝娴羞赧至极,没留意对面。
康昭不动声色接上他眼神,漂亮的桃花眼微眯,镇定又挑衅。
许嘉珩也发现端倪,握拳低头抵在唇边,掩饰性轻咳。
长辈对孙儿问题总是异常痴迷,夫人又催他俩快点,他们等着吃喜糖,许建怀和孔玫等着抱孙儿。
许建怀和孔玫倒没过多掺和,说一切看小两口的意思,但只要他们一句话,一定会隆重操持婚礼。
不得不说康昭父母深谙话术之道,既尊重小年轻的自由,又表达对这桩婚事期待。
雒文昕在对岸默默听着,这些人的交际圈从父辈开始便紧密虬结,靠姻亲,靠共同利益,靠昔日友情,形成一个牢固的链圈。
他这个外人被封锁在外。
而柳芝娴本也属外人,因为和康昭强有力的链结,也变成链圈的一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