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树梨花一溪月
“很辛苦?”很少听她说起家人,但是她的努力他都看着,原本以为那是因着她的聪明,却不曾想到,还有这样一层原因,是为了母亲才这么拼命努力的吧?
“不会呀,写程序很有趣,对我来说算是很少的娱乐之一。至于利用这个来赚钱,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初中的时候迷上编程,成为她为数不多的几项娱乐,她真的要感谢那时候的计算机室的老师,体谅她单独照顾母亲的辛苦,不但安排了许多小活计给她,又把自己的电脑给她用,让她可以在照顾母亲的无数个枯燥的下午,打发时间,顺便赚些生活费。
那时候她完成的都是些很小的程序模块,通常是给当地企业的软件系统作些升级和改造的项目,内容并不复杂,却让她对管理软件早早的有了认识,也在老师的熏陶下熟悉了项目开发的基本流程,这对她在柏彦的工作助益良多。
“有趣?”陈子墨看着她的俏脸沉默,几乎就要相信她是真的因为喜欢才作的,可是,爱好和赚钱根本是两回事,如果不是情非得以,没人会把打工当作娱乐吧。
突然觉得有些心疼,他的大学时代过得风生水起,虽然与亲人的关系不算太好,但有阿楚作陪,有褚妈妈的关心,也过的快意江湖,可是,她的大学恐怕就是在打工赚钱中度过的吧,“大学时,你打了几份工?”
“也没几份……”他的眼神从开始的冷硬慢慢变得柔和,静静的看着她,满满的亲切关怀,一时不察,实话顺嘴就溜了出来,等到她发觉,悔之晚矣。陈子墨大人从来不接受谎话的,也绝少被蒙蔽,衡量再三,干脆选择坦白,“大一时兼了两份外语家教,还有国外非主流电影的字幕翻译,后来到了柏彦就没再兼其它的工了。 ”
当时,她眼看着存折里的数字越来越少,从家里带来的积蓄已经所剩无几,根本无法应付她第二年的学费和母亲的住院费,找到的那几份工作都是零工性质的,收入只能勉强应付她和母亲的生活费,对占了大头的花销来说简直杯水车薪。在她以为已经山穷水尽的时候,楼彧的出现,给她和母亲的生活带来了一线曙光。
“你那时的经济很困难?”从见到她的第一眼开始,陈子墨一直认为,她一定是家世良好教养优秀的女孩子,那么自信又自如的笑容,让人很自然的会有如此的认知。直到在疗养院见到她的母亲,才了解那笑容背后,也许并非全都是美好。
“的确不算宽裕。”笑了笑,抬头望进那一片墨色,没有看到令她尴尬的同情,云瑄心里一暖,慢慢放柔了声音,把过往讲给他听。
6岁以前,她还是个快乐无忧的小公主,父母的生活安稳,衣食无忧。但是,父亲的突然离开,令所有的幸福被打得粉碎。母亲不堪打击,终日浑浑噩噩,不但不能照顾她,连工作都难以应付,只好搬回外婆那里。
外婆刚刚遭受了丧夫之痛,又要面对女儿精神崩溃的窘状,还有一个6岁的外孙女需要照顾,原本优雅的老人家一夕苍老,却还是咬牙坚持了下来,即使面对几度自杀未遂的女儿,仍然从容冷静,只在以后的日子里,照管的寸步不离。
外婆去世后,照顾母亲的责任就落在了刚上初中的云瑄身上,幸运的是,学校里许多老师都是外公外婆的学生,还有母亲的同事(母亲病情严重之前,也曾当过一阵子的英语老师),对她格外照顾,特许她可以只上半天课,林奶奶会在上午帮忙照看母亲,下午便由她接手。
那样的环境下,她依然牢记外婆的嘱咐,默默的接受生活的考验。
也许压力才能真正激发出人的潜能,父亲离家之前,她不过是个普通的爱撒娇的小女孩,只在听林爷爷的外文童话时显露出了一点语言天分,别的方面都还普通。变故之后,她变得懂事,所有事情处理得井井有条,在每个照看母亲的下午调试程序,自学课业,6年的初中和高中课程,她用了4年来完成。
她在网上查阅了大量资料,知道母亲患的不是别人口中的精神病,而是严重的抑郁症,东北的小城市,并没有合适的医疗机构治疗母亲的病证,她想早些带母亲来北京治疗。可是,把外婆留给她的全部存折加在一起,大概也只能应付第一年的花费,以后怎么办?
林奶奶劝她留在本市,毕业后回学校做老师,应该可以安稳的生活下去。可是,她不想。她不想母亲就这样沉默的忧郁着,不想自己就这样平凡的生活着,最终,她还是带着母亲义无反顾的来了这里。
为了母亲的好转,她甘愿冒这个险。
“你当时觉得,你有把握赚到足够的钱?”心中酸涩,他猜想也许她的家境艰难,却没想到竟是如此孤注一掷的境地,如果当时她没有遇到楼彧,如果没有找到那样一份工作,她能怎么办?
“说实话,没有。我没有把握一边完成学业一边赚钱,所以那会儿我已经作好了休学的准备。”发现他有些紧绷的神色和明显的忧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轻轻一笑,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略带戏虐的说道,“放心,我从没想过去从事特殊行业。”
明显的笑音让陈子墨皱紧了眉头,不太自然的别开脸,轻哼了一声。云瑄很干脆的笑出声,在后视镜里与小夏心照不宣的对视了一眼,默契的忽视某人耳廓上可疑的红云。
“我虽然缺钱,也准备好了出卖自己来换取金钱……”一边笑着把听起来有些暧昧的话说完,一边不时的偷看他的表情。果然,不意外的发现他眉头间的“川”字越来越深,觉得还是适可而止,这才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郑重的补充,“但是,我有比身体更值钱的东西,既然要拿来换,当然要先挑值钱的卖!谁会选那么没有技术含量的事情做?知识就是力量,当然也可以用来换钱!”
陈子墨没说话,没有责怪她故意的误导,只是轻轻抓过她的手掌,用拇指细细摩挲着她的掌心,用这种再简单不过的动作,表达自己的安慰。
他当然知道聪明如她,不可能让自己落入那样的境地,但是对于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来说,那样的责任和重压,还是太重了,即便她顺利的扛了过来,而且有了这样的成绩,其中的艰辛又岂是几句话能说得完的?
他遗憾,没有能够在那个时候遇到她,否则一定不会让她吃那么多的苦。暗暗责备自己的同时,也慢慢下了决心,过去的时光他无法令其倒流,但是,今后的岁月,他定不令她重蹈覆辙!
发现他似乎还在担心,她有点后悔自己的恶作剧,连连解释,“你看,巴菲特的一顿饭拍出了几百万美金,当红明星的陪酒价也不过才几十万港币,可见知识的价值远高于色相,聪明人肯定会选ROI最高的!”
“当然,”陈子墨拍拍她的头,仿佛夸奖一个小孩子,“我们家小瑄当然是个聪明姑娘!”
“喂——”云瑄别扭的拨开他的手,一边对这种表扬方式表示抗议,一边偷瞄前面的小夏。果然,那两排森森的白牙嚣张的龇着,脸上是忍无可忍无需再忍的笑容,真可恶!
似乎觉得这个话题太沉重,陈子墨不动声色的问起了她回来后的情况。不问还好,这一问,倒把云瑄积压了N久的牢骚全部引了出来。从姜爽的嘲笑到老师的算计,从学妹的惊讶到学弟的追求……
陈子墨眯了眯眼,追求?很严肃的看了她一眼,她连忙尴尬的解释,“研究生院已经没有几个人报选修课了,我的课都是跟本科生一起的……只是偶尔收到过一两封、三四封、呃,好吧,是十几封、、、信……”
墨色的眼睛里倒映出一张略显急切的脸孔,认错似的低了头,垂了眸,扁了嘴,一副撒娇讨饶的模样。她终于可以在他的面前不再紧张,不再疏远,不再刻意保持礼貌了么!突然心情极好的勾唇一笑,手指微微收紧,攥住那双小巧但不算细腻的手掌,眼里溢满温柔。
云瑄愣住,眼前绽放的绚烂笑容令她动容,墨色中的温柔无限令她感动,平素微凉的手掌此刻温暖无比,一向坚定的心突然觉得柔软,便如此刻的相伴,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车子悄无声息的停下来,抬头看,已经在熟悉的单元门前。微微有些赧然,连忙抽出双手,飞快的扫了前座满脸可疑笑容的小夏一眼,低低的说了声再见,便要推门下车。
“等一下。”手肘被人握住,回头,同样是一双满含笑意的眼睛,漆黑如墨,“我说过的话,你要记得。我不会逼你,我会在这里等你。”
他的温柔明确而坚定,不容忽视,也不容混淆。他会在这里等她,但不会逼迫她,他要等她自己走过来。或许她做不到他的霸道,但是她愿意尝试,愿意努力走出去。
“好,”我努力。云瑄在心里回答,突然饱涨的情绪盈满胸臆。
“还有一件事。”陈子墨笑笑,把她从头到脚看了一遍,直看得她心里开始发毛,才慢悠悠的开口,“以后,不要为了别人这么穿。”
“嗯?”什么意思?她是为了堵住姜爽的大嘴巴才任凭她处置的,为了别人?
“意思就是,以后只准为了我这样打扮。”迅速的欺近,低沉的声音抚上她的耳际,趁她微微愣忪的当儿,飞快把一个吻落印在她的颈侧。
她惊讶的回头瞪他,他满足的扬唇轻笑。
于是她落荒而逃,他得意非凡。
他没有下车,就在车里看着她轻盈前行,楼道里的灯一盏接一盏的亮起,又熄灭,直到那个小小的窗口亮起来,才吩咐小夏离开。
突然,想起那日褚凤歌难得的严肃,正是刚刚送了她的飞机回来,没等秘书通报就闯了进来,坐在沙发上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看。“怎么了,这是?”褚凤歌一惯笑对人生,甚少摆出这样正经八百的模样,尤其是在他面前,由不得他诧异。
“子墨,你和小瑄是不是……”褚凤歌还是褚凤歌,还是那么直接。
“是。”没什么可否认的,何况是在老友面前。
“你认真的?”褚凤歌紧皱双眉,有些迟疑,“子墨,小瑄这姑娘我真的当她是妹妹,亲妹妹。”
家里就他一个男孩子,褚妈妈最欣赏的女人便是红楼梦里的凤辣子,生平最大的心愿就是能有一个象凤辣子那般精明练达的女儿,所以才会给他起了那么一个名字——褚妈妈的本意就是“凤哥儿”,至于什么“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那完全是褚凤歌长大后自己强加的解释。
本来以为这么一个禀性脾气都相投的姑娘,要是带回家去肯定会把老娘乐得立刻把他这个儿子忘到爪哇国去,所以才迟迟没敢带回去给娘看。可是,这次启动仪式却让他发现了这两人间的暗流涌动,虽然晚到几天,但云瑄的情绪低落和子墨的异常表现,还是让他找到了蛛丝马迹。虽然性格粗犷,但毕竟是那样的环境下长大的,察言观色本来就是基本功。
陈子墨坐在桌子后面沉默不语,他明白褚凤歌的意思,也知道他是出于对妹妹的保护,但心里还是莫名的有些不快,仿佛属于自己的东西却被别人觊觎了,很不爽。沉吟许久,他才开口对褚凤歌说,“阿楚,你放心,我知道。”
褚凤歌抬头直视他的眼睛,一片坦然,也是沉默了一会儿,才抿了抿嘴唇,沉沉的“嗯”了一声,然后再加上一句,“你小子,要是敢欺负我妹,给我仔细你的皮!”赤裸裸的威胁!
想到这里,陈子墨不禁低低的笑出声,那个楚狂人,还真是狂啊,也不想想,论其打架他未必就会输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