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川澜
言卿眨眨水色莹然的眼睛,勾着他后颈, 把软媚调子拖长:“就——哭。”
霍云深闷笑, 汗顺着额角滚下,他吻她:“卿卿最知道我怕什么。”
怕她哭,怕她痛。
怕她有任何委屈难过。
霍云深放缓力道, 听她的话停下来,把她团到身上拥着,一下一下轻拍:“如果五分钟之内睡着,今天就放过你。”
他不急于这一晚。
他跟她还有一生一世。
言卿困得摇摇欲坠,一听这话,马上奉旨睡觉,用不了五分钟,才几十秒过去,她就趴在霍云深胸前安心睡过去,呼吸轻绵,被他咬红的唇微抿着,偶尔泄露一点点呢喃的梦话。
她说得含混,霍云深分辨不清楚,但还是听得认真。
等言卿陷入深眠,霍云深担心她不舒服,正想把她放到枕头上,她却蹭了蹭,糯糯地唤了一声:“……云深哥哥。”
霍云深怔住:“卿卿,你叫我什么。”
言卿睁了睁眼,迷迷糊糊说:“云深……哥哥,你把棉花糖……忘了。”
前半句还算完整,后半句就变得含糊不清,念叨完,她艰难挑起的睫毛又落下,睡到不省人事。
霍云深心底轰然震荡。
不管是以前还是重逢后,卿卿从来没这么叫过他,即使情热时他要求,卿卿也红着脸不肯,怎么可能在梦里自然地说出来。
还有后面隐约的棉花糖,又为什么会和这个称呼放到一起……
霍云深克制着没去吵醒言卿,给她盖好被子,回身望向床头桌的抽屉。
在厨房做宵夜时,他的注意力也在卿卿身上,她掩着门在卧室里乒乒乓乓找东西,他察觉到了,走过去想推门时,看到她小仓鼠一样把某个盒子藏起来。
老婆是特意支开他的。
意识到这个,霍云深酸痒难耐,忍住了没问,想等她主动说。
但现在……
反常的只有这个。
霍云深伸手拉开抽屉,拿出塞在最深处的盒子,他拧亮台灯,在晕黄光线下掀开。
盒里只有一个厚厚的本子,封皮很旧了,边角虽然仔细加了几层保护膜,还是磨到有些泛灰。
……日记?
他不知道卿卿有写日记的习惯。
霍云深的神经忽然抽紧,把本子抓到温热才缓慢翻开,扉页上是女孩子童年的笔体,圆滚滚的几个小字:“棉花糖的小秘密。”
男人稳定的双手开始轻颤。
后面一页,她换了六种颜色的水彩笔,笨拙地写了很短的几段话。
“我今天第一次见到他,他帮我赶虫子,说我是棉花糖,院子里的树都好高,花也好看,但是都比不上他。”
“我不知道嫁给他是什么意思,但是听别人说,结婚就能天天在一起,我愿意。”
“我喜欢云深哥哥。”
那一年她还很小,纵使早慧聪明,学写字也时间不长,很多字是用简笔画和拼音替代的,但唯有“云深”两个,无比地认真端正,像照着字帖一遍一遍反复学习,拓印上的。
霍云深坐在床沿,心脏被燃起的烈火焚烧,手指凉成冰柱。
他一动不动盯着这页小小的纸。
脑中是空白的,又被席卷而来的巨浪冲击到胀痛欲裂。
他没见过,但他能想到,女孩子五六岁,穿绣碎花的连衣裙,晃荡着小腿爬上椅子,在灯下皱着一张娇白小脸,花了好久才写完这些,汗津津甜笑。
她不止写了这一页,还有后面整整一本,经年累月的时光。
每一张都和他有关,字字句句,是小云卿从童年第一眼起,就对云深哥哥无条件的青睐和维护。
“云深哥哥夸我梳马尾辫好看,还送给我发带,我要天天绑。”
“他又长高了,我仰起头才能看到他。”
“他的手好热,牵我的时候我要发烧了。”
“云深哥哥说长大了就把我娶回家。”
“他不在了,我找不到他。”
“我想他,他会不会受苦,可我出不去,我从阳台跳下去,还是被抓了回来。”
“妈妈去世了,爸爸才过几天就娶了别人,家里没有人爱我,爸爸说,我要是去找他,以后就别做云家的女儿。”
“我找到云深哥哥了,可是他忘了我。”
小云卿在这里画了个很大的笑脸。
“没关系呀,我穿他喜欢的白裙子,绑他送给我的发带,他总有一天会想起我,等长大,我还要嫁给他。”
往下还有字,但看不清了,被男人猩红眼眶里的水迹润湿,氤氲成一片。
深夜的台灯下,霍云深指尖绷得青白,把本子攥到起皱,又战栗着松开,一点点抚平,他俯下身,刀绞一样。
忘记的人,是他。
霍云深翻过身,把身旁熟睡的人死死抱住,她咕哝着拱进他臂弯里,脸颊粉润,长睫黑似鸦羽,红唇带着一点笑,梦中还循着本能,哼哼唧唧亲了他一下。
他无声涌出的泪润湿她的头发。
霍云深控制不住收紧,发狠地想把她嵌入骨血中融成一体,她有些疼,埋怨地扒着他领口乱咬。
“咬吧,”他声音粗粝,压得极低,“留着我的命就好。”
他这条命,要守她到白头赴死。
霍云深一夜未眠,凌晨时,他联系何医生:“最早给我做检查的时候,你说我因为心理创伤,可能丢过一段童年记忆。”
何医生对霍总随时待命,秒回:“是,但你说肯定是痛苦的,不需要想起,忘了才好,所以我们没采取过任何措施。”
在霍家的童年,是他人生龌龊阴暗的开始,丢了哪一段都是幸运。
他却根本没有想到,大怒大悲之下忘记的,是他生命里唯一的蜜糖。
因为苦涩太多,潜意识把他珍贵的宝物藏了起来,他的棉花糖,属于光明绚烂,他那时一身狼藉,不配拥有。
“怎么了霍总?是重要的记忆吗?如果必要,我可以尝试恢复,你的情况跟太太不同,没那么复杂,不会很难的。”
“天亮以后,我去找你。”
言卿为了表演和奖项连轴转了很久,好不容易放松,睡到快中午才醒来,老公准备好的早饭在保温,他本人坐在她身旁,面色如常地审阅文件,在她鼻尖上捏捏:“醒了。”
阳光极好,透过窗口照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
言卿叹息一声,三两下蹭过去枕上他的腿,笑弯了眼睛:“幸福的一天,从见到深深宝贝开始。”
吃过饭,她就在琢磨着怎么能暂时脱离老公的手掌心。
“那个,林苑姐说——”
“还有工作?”
言卿见老公主动上道,赶紧点头:“对对对,下午要去忙一下,保证今天过后,一直陪你。”
她想跟他求婚。
虽然结婚证都领了,婚姻早就是事实,但婚礼还没办。
她记忆倒退,被他带到星云间关起来的那天,她亲眼见到了满室的大红色,是做婚房准备的,床上铺着几套嫁衣,都被他那天激烈的床事揉皱。
那时她排斥他,怨愤看着他亲手把布置好的喜庆一点点摘掉。
他是怕她隔天记忆重置,见到了会恐慌,全程做得无声无息,表情和眼神却让人心如刀割。
如今再回想起来,她疼得顶不住,必须替深深把这委屈找回来。
她要去最初相遇的地方,告诉他遗失的记忆,再跟他求婚。
不过自打她老公掌权,霍家人死的死进监狱的进监狱,老宅子一直空着,也没被拍卖,她得想个办法溜进去。
霍云深静静凝视她:“好,你去忙,我也有事,傍晚见好不好。”
言卿算算时间应该够了,愉快答应。
她有经纪人有助理,一大帮人上赶着来接她,她跟老公挥手告别,转头急匆匆去取提前订好的戒指。
一枚素净男戒,经过漫长工期终于完成,是他无名指的尺码。
虽说老公有婚戒了,但她希望亲手给他戴一枚新的。
言卿在取戒指的路上时,霍云深躺在何医生诊室的诊疗床上,推开那扇隐蔽在记忆深处的门,见到里面娇俏明媚的小姑娘。
她抱着膝盖孤零零坐在地上,起身冲向他:“你想起我啦!”
五岁的小云卿。
他也不是现在的他,是让她第一眼就喜欢的,温柔爱笑的云深哥哥。
霍云深弯下腰搂住她,缓缓睁开眼睛。
何医生关切问:“霍总,还好吗?”
霍云深按着卿卿躺过好多次的这张床,嘴角翘了翘,眼尾灼烫。
好。
他自以为残破不堪的那些年,从来都不是孤身一个。
他的小公主,用最纯粹剔透的心,不管他怎样遭人唾弃,一如既往地拯救他,怜爱他。
闵敬的电话打过来:“深哥,戒指送到了。”
深哥之前低调拍下钻石,赶着时间设计做成戒指,天价的一枚小指环,现在就华光璀璨地嵌在盒子里,等它的主人。
闵敬又说:“哥,嫂子在往霍家老宅的方向去,那边锁着,你看——”
“打开,”霍云深说,“别让她累到。”
他家小傻子,认准了要进去,如果不开门,弄不好会翻墙。
言卿赶到老宅子,周围还有人居住,倒不会荒芜到让人害怕,她是真做好了不行就翻墙的准备,反正宅子荒废了,没什么可盗的,警报系统应该都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