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兔耳齐
她压低了声音问道:“之前我也偷偷上网查了,网上都说,想要找个合格的修复师完全修复好,少说也得十来万,真的得那么多呀?”
“正常来讲,的确是这个价钱没错。”靳木桐点头。
“我的天,我的小金库看起来是真的不保了!”翟薇顿时哀嚎:“老娘后悔了,我刚刚就不该抱着瓶子出来,我就应该拉着那个死老头,跟他玉石俱焚,同归于尽,对,还有这个破瓶子,竟然讹老娘,老娘一定连着瓶子和他一起弄个粉碎!”
靳木桐听着翟薇这杀气腾腾的声音,顿时一个激灵,忍不住看向一旁依旧沉浸在自己悲伤世界里的祭红。
然后瞥了翟薇一眼:“幸好,你没冲动。”
“唉,人倒霉的时候,什么事都能轮到自己头上,我的手怎么就这么贱呢。”翟薇看着自己的手,痛心道。
靳木桐看翟薇这个样子,还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好了好了,想开点,这一次也许花不了什么钱。”
“嗯?”翟薇疑惑。
靳木桐笑而不语,只是从一旁的货架上拿下了一套茶具。
“我听你说是要给老爷子祝寿吧?看你也没心情再去什么地方了,这个送你,虽然不是古董,也算的上档次了。”
翟薇看了看靳木桐拿下来的茶具,很是满意。
“也行,这套茶具多少钱?”她说着已经在包里准备拿银行卡了。
“不用,这个就当也是我的一份心意。”靳木桐回绝。
“那不行,你是你,我是我,亲兄弟还明算账呢。”翟薇坚持。
靳木桐无奈,只能报出了一个价钱,是账本上记录的这套茶具的进价。
翟薇爽快的付了钱,看着手上的这套茶具,很是满意。
“行了,我今天也不能多留,得赶紧回家。这个瓷瓶的事情,就只能拜托你了。”翟薇笑道。
“嗯,放心就好。”靳木桐点了点头。
翟薇走了两步,突然想到了什么,又交代道:“不过你也别太勉强,万一真修不了……大不了我就求求我们家那位老顽固,买下来就是了。或者他们硬着一口气就是不管我,那我也无所谓,反正上面签的我的名字,打官司输了也最多坐个牢,给我一个包吃包住的地方,老娘求之不得。”
“噗,你还真敢说。”靳木桐摇头笑道。
“行了,走了,需要多少钱你到时候告诉我,哦对了,还有你既然接手这个店了,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找我。走了,拜~”翟薇挥了挥手,离开的很是潇洒。
翟薇离开之后,靳木桐一个人坐在店里,目光落在祭红的身上,渐渐地也柔和了下来。
她看祭红没有说话的意思,只能里的近一点,看着这个瓶身。
瓶身通体鲜红,当真是那种让人一眼就挪不开眼睛的颜色,但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什么,靳木桐只觉得,随着女孩的啜泣,瓶身的颜色都显得暗淡几分。
“你……还好吧?”靳木桐试图和女孩交流。
女孩听到她的声音,微微抬头,又飞快的转过身去,不愿暴露自己脸上的伤痕。
她没有回答靳木桐,只是伸手,试图捡起碎片。
只是,她只是一个虚影,又如何能捡起实物,尝试无果之后,她的神色更加哀伤了几分,柳眉之下,那清澈的双眸也浮现了几分水雾。
女孩发现无论如何也无法捡起随便,只能把自己的身体靠了过去,将瓷瓶拥入怀中。
她就这么安静的抱着破碎的瓷瓶,身上的红色烟纱长裙随着空气流动微微上下浮动着,整个融为一体,组成一幅安静的画面。
女孩缓缓的闭上眼睛,眼角,滚落一滴泪水。
不知为何,看到这滴泪水,靳木桐只觉得心口一阵钝痛,几乎是脱口而出:“你是为瓶身破碎难过吗?你放心,我会尽全力想办法修复你。”
女孩这才抬起头,看向了靳木桐,半晌,嘴角柔柔的弯了弯,只是眼中的哀伤不减半分:“谢谢你,只是,没有必要了。”
“为什么?”
“我并非第一次破碎。”女孩轻声说道。
“我知道,但依旧可以修复,可以让你的容貌恢复原状,不会有任何疤痕。”靳木桐也低声承诺道。
女孩轻轻地摇了摇头:“我知道这代表着什么,之前那人便修复过,也曾亲口说,想要做出接缝部分的开片效果,还有接缝处的气泡感,只是天方夜谭。更何况,容貌对我,也并非那么重要。”
靳木桐看着女孩的样子,觉得心脏的位置酸酸的,“你从哪里听说,是那个店里吗?那个人只是自以为是,他做不到,不代表所有人做不到。”
女孩依旧摇头。
靳木桐沉默了一下,又道:“那你有什么愿望吗?无论什么,我都会尽力帮你。”
“愿望……”女孩听到这个词,眼中方才带上了几分神采,她看向靳木桐,祈求道:“那你可以将我带去个干净之处,找个树根底下彻底埋葬吗?”
靳木桐:“……”
不,她不想。
女孩也是接触到了靳木桐拒绝的消息,轻轻地叹了口气,目光垂了下来。
靳木桐也有些不知所措了,说真的,这还是她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只是也就在这一瞬间,一个想法突然涌入了靳木桐的脑海。
“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靳木桐试探性的问道。
也许,她需要慢慢接触她,从她的故事里,才能找到答案。
“我的名字?”女孩柳眉微蹙,随即轻轻摇头:“我不记得,我已经全部都不记得了。”
靳木桐:“……”
“她叫翠兰,也是这个瓷瓶的制作者。”古画祁修的声音突然传来,引起了靳木桐的注意。
“翠兰?”靳木桐疑惑。
古画轻轻地“嗯”了一声,“我没想到,你竟然遇到了祭红。”
“有什么问题吗?”靳木桐直觉觉得在她身上,有一个很沉重的故事。
“祭红的故事,在景德镇一带流传很广,很多陶瓷人都知道……”画轻轻开口,声音里,也逐渐带上了几分沉痛。
明朝,宣德年间,景德镇。
“阿爹,你看我画的这青花缠枝大盘如何?”
十六岁的少女身穿土花布做的袄子,抬头问她父亲,少女明眸皓齿,波光流动,眼神里一派天真烂漫,又有些雀跃。
似乎在等着父亲的赞许。
这是她最近忙活了好几天拉坯、修坯,塑形,做了一只她很喜欢的大盘的瓷坯,又照着父亲平日里教的方法给大盘画了缠枝纹,笔法虽然也还有些稚嫩,可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卓良刚下工回家,平时无论多累,见着自己的宝贝女儿,都是满脸笑容的,今天却无论如何都挤不出一丝笑容,眉头紧锁,额间的皱纹都深了不少。
“阿爹,你怎么了?”翠兰见父亲心情不好,放下瓷盘,乖巧坐在父亲身边问道。
卓老爹看着女儿,摸了摸女儿的脑袋,半晌,只重重的叹了口气:“唉。”
翠兰想起之前在村里听到的传言,小声问道:“阿爹,是厂里让你们烧的红瓷还是烧不出来吗?”
卓良吓了一跳,赶紧起身把房门关上,关上之前还左右看了看,确认没人才放心。
“小兰,在外面你不能妄议御窑厂的事情,会闯下祸事的你知道不!”卓良严肃的说道。
“阿爹,这里只有我们父女俩,又没有外人,你就告诉我吧,到底发生了什么。”翠兰摇晃着卓良的手臂,问道。
卓良想了想,这事情反正也瞒不了小兰多久了,便点了只卷烟,猛吸了一口。
“小兰,最近几年连年灾祸,圣上下了旨意,让景德镇集全镇之力,烧出正红釉色的瓷器,用来祭神。”
“正红色……可是景德镇从来都没有烧造过正红色的瓷器呀!”
第25章
母亲去世以后,翠兰跟着父亲长大, 耳濡目染的也知道了不少瓷器的知识, 最近几年跟着村里的爷爷学习拉胚, 长辈们都说她有天分, 她自然知道, 烧制从来没出现过的颜色是何等的困难。
卓良又叹了口气:“是啊,很难,可是必须做到不可。我这次被召去御窑厂, 就是因为之前那一批窑工都被……投入大牢了。”
“什么!阿爹!哪有这样的事,烧不出来就要被关进大牢!那咱们要怎么办呀!”翠兰最初的震惊过后,立刻便开始害怕了:“阿爹,我不要你坐牢!你不要去了,我们逃, 我们逃得远远的好不好!”
卓良摇摇头,苦笑道:“傻孩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逃能逃到哪去呀。再说了, 如果我能烧制出正红釉, 之前的窑工不都也能将功补过被放出来了么。”
翠兰跌坐在地上, 眼泪扑扑往下掉, 她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在悄悄接近, 却说不出来究竟是什么, 可她也无力阻止, 只能擦干眼泪, 为父亲热饭。
卓良看着翠兰在灶头忙碌的身影,脸上的愁容越发的深了,他没告诉女儿,一个月以后,如果烧制不出正红釉,之前的那批窑工就会问斩,连他也逃不过。
他要是走了,他这唯一的女儿可怎么活下去呀。
翠兰并不是个性格软弱的孩子,她得知父亲的难处以后,便整天待在村里的窑里。
几年的学习,她的拉坯技术已经很是娴熟,她日以继夜的拉坯、修坯、上釉,再送到村里的窑厂烧制,只可惜,每一次都是失败告终。
翠兰着急啊,母亲去的早,自小她都是跟父亲相依为命的,如今她已长大成人,却无论如何也帮不了父亲,眼看着时间一天天过去,翠兰依旧一无所获。
“孩子,这样是烧不成的,咱们村的窑是小窑,烧不成大件,也烧不出红色。”村里制了一辈子坯土的老爷爷劝道。
“那怎么才能烧成鲜红的釉呢?”翠兰希冀的问道。
老爷爷摇摇头:“你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可这事比登天还难,别说你了,咱村里,咱景德镇的窑工只怕都没办法烧得出来。”
翠兰不甘心,既然村里的窑烧不出,那便去大窑厂烧,普通的高岭土不行,她就试更多的坯土,阿爹调制出的红釉无法烧制成功,她便自己找材料尝试。
就在翠兰一点点的尝试过程中,她已经逐渐掌握了一点规律,烧制中温度高的时候,虽容易炸窑,可炸成碎片的瓷片,却能看到一点红色。
她想起阿爹以前教过她的,陶瓷是火的艺术,不同的釉料得用不同的温度烧制,红色,也许就得来源于火。
如果能掌握不炸窑的方法,是不是就有可能烧成鲜红的釉色?
翠兰又开始尝试将薄胎换成厚胎,提高瓷坯的强度。
只可惜,依旧不成,她没有灰心,开始尝试各种各样的坯土,一天烧不出来,她就十天!渐渐地,翠兰的皮肤上也有了皴裂。
就在翠兰终于找到比较适合烧制红釉的坯土那天,噩耗传来,时间已到,阿爹和其他窑工通通被关进大牢。
翠兰只觉一道惊雷炸响在脑海,她近期第一次停下了尝试,打听和爹爹相关的事情。
让她震惊的是,之前镇上传来消息,之前被关的窑工被日夜鞭打用刑,很多都已经熬不住死了,阿爹的身子向来不好,被关以后是何等惨况,她简直不忍去想。
一定要救阿爹!
翠兰通过老乡帮助来到府衙大牢,疏通了关系,得以见父亲一面。
“有什么好见的,这批犯人定了会在祭窑神次日问斩。我要是你啊,这些银子就拿去给你阿爹置办一副好棺材。”狱卒说道。
翠兰顿时如同晴天霹雳一般,问斩?
事情竟然已经糟到了这样的地步了!
烧制不出大红釉瓷器,圣上竟然要问斩这些窑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