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兔耳齐
她站起身来:“请问你们是……”
中年女人说道:“我们是故宫负责倦勤斋修复工作的工作人员,这次来苏州就是为了门上的这些双面绣来的。”
绣娘说道:“你们稍等,我去把老板叫来。”
过了一会,一位上了点年纪的女人走了出来,手里拿着那几张照片。
她脸上有些抱歉的说道:“你们是故宫的工作人员,来到我们店,是我们的荣幸。只是可惜,原先我们店里的确有两名能绣这种双面绣的绣娘,只是如今她们都回家乡了,没在我们店里,很抱歉帮不到你。”
纪教授问道:“一位就是方文霞对吧,那另一位呢?”
老板说道:“另一位是她的女儿。哎,她们走的比较急,我也没有留她们的电话号码,很抱歉帮不到你。”
众人都觉得有些失望,好不容易找到可能复原倦勤斋门框上镶嵌的双面苏绣的人选,没想到竟然没在苏州了,为今之计,也只能在苏州找别的合适的人选。
众人走出店,纪松柏却好奇的问了一句:“这两名绣娘的家乡是什么地方的?”
老板想了想:“锦城。”
靳木桐微微一愣,锦城?
这么巧吗?
不过她也不认识会苏绣的人,所以也帮不上什么忙。
从苏绣店中出来以后,纪松柏也没别的事,便带着靳木桐去老友的颜料店。
去颜料店之前,靳木桐回酒店将古画和《雨景图》都带了出来,一同前往。
“我这个好友做颜料很厉害,鉴定古画也是一把好手,其实他自己在绘画上也造诣很深,只可惜他说师父传下的规矩,做了颜料就不再画全画,这样也就不会抢了画师的饭碗。你这画倒是可以让他也看看。”
靳木桐没有接触过颜料大师,听到这样的规矩也觉得新鲜。
来到这家店面,刚走进店,便看见几个草书的大字:孜孜匠心,熬千年之色。
店铺里的空气里似乎都弥漫着一股矿石的味道,店里没有人,内间传来研磨石粉的声音。
“你跟我进来吧,老杨估计正在碾磨颜料呢。”
靳木桐跟着师父走进了里间,只见一个老人正一手拿起榔头,另一手拿起矿石,敲了几下。
矿石被敲下了几块,他便又开始用杵子研磨,然后用筛子过滤掉比较大的颗粒。
“老杨。”纪松柏看了一会,走了进去。
“哎呀,老纪,你怎么来了苏州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杨书辛站了起来,高兴的说道。
“告诉你又怎么样,你还不是整天埋头磨你的矿石。”纪松柏虎着脸。
杨书辛哈哈一笑:“没有我每天埋头给你磨矿石,你们能有那么多能用的颜料么?”
纪松柏:“那倒也是。”
杨书辛忍不住抱怨道:“可我就是每天加班加点的,也没办法啊,你们修复组的一天一个电话的催,如今有些颜色,真不是我不给你,是矿石太难找了。”
纪松柏点点头:“哎,我也知道,原本就稀有,你尽力找便是,实在没有,我能等。你也没找个帮手啥的?”
杨书辛一说起这个话题也觉得有些心酸:“哎,干我们这行的,就是太苦了,一磨就是一天十个小时,小年轻干不了的,我也找不到人接手,只能我干一天算一天咯。”
他说到这里,抬头看见站在一旁的靳木桐,微微一愣:“这女孩是……”
纪松柏笑道:“这是我刚收的徒弟,这次就是为她来找你的。”
杨书辛气得想打人:“我这几十年了都收不到徒,你刚一收到就故意带来眼气我的是不是?”
纪松柏笑着示意靳木桐拿出两幅图:“你看看吧,就是这两幅。都是需要修复的,还没找到颜料呢,过来看看你这里能不能找到合适的。”
杨书辛一看见画,玩笑的神色立刻收敛,戴上老花镜,小心展开画,仔细研究。
“这幅图,应该出自清朝初期,画法有些陌生,没有题款,我也猜不出是谁。这幅图就很明显了,上头有乾隆御题,应该是乾隆年间宫廷画师金廷标所画,这画保存的不太好啊……”
靳木桐答道:“这是我无意中接的修复的单子,保存的的确不好,因为这幅画的主人急需要将它修好所以我跟着师父来了苏州找颜料。”
纪松柏之前也没看过这画,此时也是仔细研究:“金廷标的画故宫和台北故宫都有,故宫里的我修过几幅,他的画风格鲜明,很好辨认。据说清末流出宫一些,没想到竟在这里看见了,不过这幅画的风格跟他以往的不太像。”
杨书辛也认可老友的话,补充了一句:“风格是不太像,不过确系是真迹。”
高手过招,就是这样,三言两语的就鉴定完了,靳木桐还懵着呢。
怎么看出是真迹的了?
杨书辛察觉到靳木桐的表情,哈哈一笑:“我就不在你师父面前班门弄斧了,让他说。”
纪松柏指着山间的朦胧感说道:“国画里,要表达狂风骤雨其实很难做到,不过这山间弥漫的云气便是烘托此时的天气,不过这还只是一部分,你看这里两个小人,这纤夫的衣服被吹起,正在使劲拉纤绳,樵夫的帽子也被吹歪了,这个小娃娃正在使劲的拽着伞不让风吹跑,这些都是表达风雨很大的意思。再看看这,这些江中竹筏被吹得东倒西歪,说明水流很急。”
靳木桐听得入了神,原来这画中还有这么多的细节啊。
“这画的也太自然了!”靳木桐忍不住感慨。
杨书辛和纪松柏对视一笑,说道:“只看画面,自然觉得充满生活气息,非常自然。只是这画里透着一处很不自然的地方。”
靳木桐:这画里还有bug?
杨书辛指着乾隆题诗说道:“这首诗就是不自然的地方。诗中内容感慨了这是自己在江南亲眼所见的场景:雨那么大,商贾还在不惧湿滑前行,农民依旧辛勤劳作,表达的是乾隆体恤民情的心情。然后八年后,画师金廷标将这个所见画了出来。据说金廷标在乾隆面前很是得宠,大概……就是这个原因。”
靳木桐目瞪口呆,原来这画,还是宫廷画师的彩虹屁之作,而且还正好对了皇帝的胃口,所以才会诗兴大发在画上题字,而且还兴之所至的戳了很多个章……
原来细品一幅画,还有这么多故事啊。靳木桐听得津津有味。
纪松柏话锋一转:“行了老杨,画也品了,你给看看缺啥颜料,给补上吧。”
第74章
这话明摆着就是让杨书辛将压箱底的颜料都拿出来。
杨书辛刚还滔滔不绝, 侃侃而谈,瞬间噎住。
果然, 聊得再开心,纪扒皮还是纪扒皮啊!每次来苏州,都得将他掏空了不可。
杨书辛摊手:“别的颜色我这都还有些库存,可石青、石绿是真的没有。”
“怎么回事?”纪松柏有些意外,其实这次来苏州,他也是来找这两种颜色的。
“哎, 前段时间你们故宫修复通景画, 将湖北蓝铜矿都收购的差不多了, 我去的晚了,只给我剩了点渣, 品质不好, 杂质比较多,只做了点,被一个画家买了拿去做《千里江山图》的复制品了。”杨书辛一想到自己辛辛苦苦跑了几个铜矿产地都落空, 就心痛不已。
“那什么时候才能有呢?”纪松柏问道。
“这我可说不准了, 我年纪大了,常年研磨这些颜料,腰不好, 如今又有了风湿, 跑不动咯, 我只跟相熟的矿工打招呼, 只要遇到合适的矿石给我留着, 我定期去收。哎,挖不动了。”这话说的有些伤感,让纪松柏听了也沉默了。
半天,纪松柏才拍拍老友的肩膀:“你辛苦了。”
聊完,纪松柏就要离开,杨书辛叫住他:“你等等。”
“怎么?”
杨书辛说道:“好歹你也刚刚收了徒弟,我也不能让你空手而归,这里有最后一点石青和石绿颜料,是我留着平时画两笔用的,你都带着你徒儿来了,这些就当是见面礼吧。”
纪松柏和靳木桐都以为要扑空了,没想到这老头竟然藏了一手。
纪松柏乐了:“你这老家伙,不早拿出来。”
杨书辛耸耸肩:“这的确是最后一点了,不是我说,我这没有,如果你们故宫都找不到,估计真的难找了,除非你自己去收蓝铜矿。哎,自己收又累又不好找,反正谁找谁知道。”
纪松柏:“行了我知道了。”
靳木桐却问了一句:“杨伯伯,请问如果我找到了蓝铜矿,能不能跟你学习研制颜料呢?”
杨书辛一愣,却摆手:“还是算了,你个姑娘家的,学这个很辛苦!”
纪松柏却很支持:“颜色和颜料原本就是学习古画修复的基本功,有兴趣跟着学学也挺好,老杨,她要真的能找到,你就教教她吧。”
杨书辛心想如今蓝铜矿难找,估计也找不到,便点头答应了。
从颜料店出来,靳木桐问纪教授:“师父,如今这幅《雨景图》确定是真迹了,你看要不还是你拿回故宫修复吧?”
纪松柏笑了笑说道:“我不急着回故宫,最近工作组最要紧的还是找到双面绣传人,所以我还得留在苏州,这样,难得我们师徒聚在一起,明天开始我便带着你修复《雨景图》。工具倒是好办,我助手明天飞苏州,我让他给我带来便是。”
靳木桐简直高兴坏了,当初在安徽小山村的时候,她刚刚拜师,纪教授也教了她不少东西。
只是那时,她的修复水平还只是初学,纪教授也没教太多深入的操作技巧,只讲了一些练习基本功的要领。
可就算只是讲基本功,也让她受益匪浅。
如今竟要带着她一起修复金廷标的《雨景图》真迹,这简直就是福利啊!
而且,有师父的参与,《雨景图》的修复进度也会加快许多,这样冉菁也就不会等那么久了。
对了,靳木桐想到了一个很关键的点。
“师父,既然《雨景图》已经确定是乾隆时期宫廷画师金廷标的真迹,那故宫真的会启动购藏程序么?”
纪松柏想了想:“具体的情况还要等我回去以后汇报才能知道,毕竟我只是负责书画修复组,并不负责购藏。”
靳木桐连忙说道:“但如果书画持有人有特殊情况呢?”
“什么特殊情况?”
靳木桐便将冉菁的情况告知了师父,纪松柏说道:“那我打个电话。”
他拨了几通电话,说明情况以后,对靳木桐说道:“你放心吧,院里的领导答应我立刻开会讨论《雨景图》持有人的情况,如果能批下来,估计不等购藏计划启动,持有人的母亲应该就能得到妥善安置。”
靳木桐听到这个消息,也为冉菁感到开心,虽然两人萍水相逢,不过通过画认识也算是一种缘分。
如果能够因此给她的生活带来一点帮助,也挺好。
于是第二天,靳木桐便开始跟着纪教授占用了杨书辛的地盘,在他店里开辟了一块地方教靳木桐修复《雨景图》。
杨书辛抱怨连连:“走走走,每天在我这个收不到徒弟的人面前秀,简直可恶!”
不过他抱怨归抱怨,每次过来溜达,瞥一眼纪松柏缺什么颜料,还巴巴的给主动送过来。
这副《雨景图》要比靳木桐手中的古画大多了,这样大的古画,如果一个人修复的话非常辛苦,所以靳木桐便一边学,一边在旁边给纪教授打下手。
合作的过程中,她也学到了不少,杨书辛除了偶尔过来搭把手,其余的时间都在一旁研磨颜料。
靳木桐休息的时候也会在一旁围观,看得多了才发现,之前杨老说的还真不是开玩笑的。
他每天都坐在一张小桌子前,面前摆着榔头、石盆、石杵、瓷碗和一些矿石颜料。
他先用榔头将矿石的一点颜料敲下,然后用石杵反复研磨,然后过筛以后的粉末放在瓷碗里,再用另一个石杵研磨。
就这一点颜料,需要每天研磨十小时,连续二十天都不能停歇,直到颜料出油放光,还要倒入水中沉淀分离,颜色的层次便会出来了。
这可真是太磨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