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何缱绻
黎佳音陪怀兮看了一会儿,镜头都没朝着程宴北了,她那目光却还都一诺不挪的,还盯着屏幕。
发了呆似的。
黎佳音忍不住了,在她眼前挥了挥手。
“你不走啦?”
怀兮这才回过了神,缓慢地从屏幕上收回目光。
什么也看不到了。
她微微抬起头,看了黎佳音一眼:“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七八分钟了,你才发现我啊?”
“……我没注意。”
黎佳音看了眼那屏幕,兀自叹了口气。
“行了,走吧。马上起飞了。你真是魂儿都被勾走了,安检还没过呢。你可别说是舍不得我才不走啊。”
怀兮没再说什么,只点了点头,慢条斯理地起身。
比赛结束,一切都落了幕。
电视屏幕又切到了商业广告,循环播放起来。
黎佳音送怀兮去安检口,难免埋怨几句:“你说这好端端的,封什么领空啊?不然你明天回去也成吧?我还没跟你待够呢。”
“还有机会来,或者你有空了来港城吧,”怀兮笑笑,“五一放假么?”
“还不知道。”黎佳音又问,“对了,你说你今天碰见季明琅了?”
怀兮听到这个名字,难免皱了眉头,“嗯。”
“你解约了后,他不是就不在ESSE了么,怎么就回去了?”黎佳音也觉得纳罕。按怀兮所说,今天是她那个挺有门路,人脉很广,在《JL》当执行主编的前男友邀她去看赛车赛。怀兮有回ESSE的打算,那边的HR也发邮件来挖她,今天是准备先跟ESSE的人打打照面的。
“不知道。”怀兮说。
她却心猜,估计当初是诈她的。
或许是当时ESSE的高层想先以此作为缓兵之计,先安抚她,避免她真去打名誉官司罢了。
打是肯定打不过的,但一旦开始打,一个这么大的公司,背负上污名,难免舆论发酵,骂声就很难甩开了。
在这个圈子混的久的,总该有点人脉的。ESSE是国内首屈一指的模特经纪公司,季明琅又是在这一行起家,肯定不甘离开。
现在瞧瞧,她当时一气之下解约走了,这一年多都混得灰头土脸,人家人模狗样的,好端端的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真够讽刺的。
临走,黎佳音又打探起了怀礼:“你落地了你哥接你?”
怀兮知道她要来这出,一天下来,难得一扫阴霾露出笑容:
“怎么,想他了?”
“当然,”黎佳音抚了抚长发,开着玩笑,“你别忘了,代我问声好。”
“可别。他估计还得想一下你是谁,”怀兮哼一声,“他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没心没肺的。你记挂他,自个儿可落不到好。”
“行行行,”黎佳音本来也是开玩笑的,如此懒得多说了,催促她,“你赶紧过安检吧,落地给我打个电话——看看你一下午脸臭的。手机摔坏就摔坏呗,咱们换新的;男朋友分了就都是前男友了,回家了开心点儿,把坏心情都扔在上海。”
怀兮听她这说法,不禁盈盈一笑,“好,那我走了。”
“嗯,去吧。”
时间是有些紧迫了。
怀兮刚过安检,广播就开始喊她的名字了。所幸登机口并不远,她一路过去上了飞机,机舱已塞得满满当当了。
叩好安全带,正准备关手机,一个陌生的号码突然打了过来。
上午那会儿手机几乎摔成了四分五裂,下午黎佳音陪她买了新手机,之前的通话记录全都没了。
她看到这个陌生号码,稍想了一下。
并无印象。
一接起,那边沉默了一下,紧接着,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
透出几分刚才的沉默都无法过渡掉的尴尬。
“喂,是怀兮吗?”
是季明琅。
怀兮这些年并未更换过手机号码。
季明琅听到那边也沉默,便笑了笑:“我还以为你换了手机号,没想到真的是你。今天早上听说你要来我还不信,那会儿碰见了……”
机舱广播最后一遍催促乘客关闭手机。
怀兮两边都没听完,就给电话挂了。
关机。
-
快傍晚六点半。
白天黑压压一片的看台,已经走了个干净。空空荡荡的。
程宴北的赛车服还没来得及换下,拉链儿拉开了,他在窗口迎风站了会儿,抽了根烟,低头看手机。
打过去的电话依然提示已关机。
身后响起说话声,由远及近。七七八八的人朝他的方向这边过来。先是任楠瞧见了他,喊了一声:“哥,咱们该开会去了。”
程宴北回头,眉心淡皱着。
跟任楠过来的人神情也不大好,约莫一半多是Neptune的成员,今天输了比赛,没了进Hunter的资格。
经此一役,MC赛车俱乐部的培养重点就全然在Hunter身上。
蒋燃离开的Neptune,如同弃子。
任楠先让其他人进去,他在原地等了等程宴北,压低了些声音说:
“燃哥下午就跟Firer签约去了,听说人还没到,Firer的官网首页就放了欢迎他的大字条幅——我估计,是前几天就跟左烨商量好了的。他们Firer现在就缺个能打头阵的,左烨他们根本不行。”
程宴北微微颔首。
“燃哥走了,经理今天发了好大的脾气,Hunter这么一重组,大家都压着脾气。刚我听说,本来下周你们开始训练的,提前到这周就要开始了。”
“提前了?”程宴北看他一眼。
“嗯,”任楠点头,“就跟以前一样,封闭训练15天嘛——不过我挺好奇的,大家意见都这么大,15天到底够不够啊……团魂这东西,可不是几天就能培养起来的。”
程宴北没说话。
临进会议室,任楠还在感叹:“下个月月底欧洲赛大家还要打照面,以前的队友变成对手了,多尴尬啊……大家以前的关系都那么好,这次还是上面作妖,临近比赛非要多置换掉Hunter的一个人。结果呢,你跟燃哥都不让步,都舍不得自己队员,现在闹成了这样。燃哥走了,Neptune的申创,本来能进Hunter的也跟着走了——多好的黄金替补啊!现在也就邹鸣他们几个还跟着咱们了。”
“申创是蒋燃的师弟,”程宴北也郁郁地叹气,“这么多年了,肯定要走的。”
“你以前不也是燃哥师么?你们之前的关系还不错吧,”任楠想到那会儿见他俩都快打起来了,一时又有些无奈,“还说呢,你的几个师弟,就那个谁,路一鸣,也跟着蒋燃走了……这次简直是大换血。”
MC赛车俱乐部赛事组的经理还没来,一进会议室,熟悉的面孔分坐两边。
都还没来得及脱赛车服,就被拽到这儿开重组会议了。平日里嘻嘻哈哈,打打闹闹的一群人,如今面色都不大好。
低气压。
任楠聒噪了一路,如今也闭了嘴巴,看了看程宴北。
又看了看一屋子的人。
路一鸣前几天还作为Hunter的代表跟程宴北一起上了《JL》的杂志。
眼见着杂志马上就发行,他却闹了这么一出,立刻站起来,面朝着程宴北,嗫嚅着唇想解释:“那个……副队,我……”
程宴北拉开凳子坐到路一鸣稍对面的位置,抬了抬眼皮,淡淡看了一眼路一鸣。眉眼倦怠的。
路一鸣见他神情冷淡并无愠色,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就咱们MC这次,挺伤人的。非要我们Hunter多让一个名额,我们就得多走一个,伤了咱们跟Neptune的和气……大家这些年都一起训练过来的,没必要闹成这样,是不是?”
“副队你也知道,我这些年一直是个替补。副队你待我不薄,抬举我,之前还让我替受伤的外籍队员拍杂志,我知道的。但我实在忍受不了MC的制度——Hunter很好,Neptune也很好,燃哥也很好。但我不知,下次再来这么一次,我们还会走多少兄弟。甚至我不知道,我自己还能不能留在Hunter。”
程宴北垂着眼,似是在思考。没说话。
路一鸣说了一通,见他一直沉默,吞了吞口水,心生惶惶。
“其实我不想当替补了。我也缺一个锻炼自己的机会,我想以后赛场见到副队,不再是作为你的替补,而是能好好地跟你比一比。”
“所以,我选择离开MC了……但我的心还跟Hunter是一起的。副队——不,该叫队长了!我希望,大家私下都还是朋友,都是兄弟。以后也能一起喝酒,一起吹牛逼……不要因为这件事伤了和气。”
说罢,程宴北却还是沉默。
路一鸣心里打起了鼓,如此,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不知自己是白眼狼,还是不自量力。
一房间的人,好像都在等程宴北的反应。
在此之前,他们Hunter内部也重组了许多次。有人走,有人留,有人辗转反侧,有人一去不回。
到头来发现,走或者留,都不过是各人的选择。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Hunter之前的队长,就是在职业生涯的最高光时刻离开,改行从商去了,将这支潜力无限的车队,在群龙无首之际交给了毫无带队经验的副队长程宴北。
一开始或许不理解,但见惯了各种各样的选择,好像觉得,一切都很合情合理。
程宴北思至此,才抬起了眼。
瞧着对面的路一鸣。
路一鸣迎上他的视线,登时一哆嗦,紧张地挺直了腰板。
“没关系,”程宴北看着他,唇一张一合,嗓音淡淡的,“你不用勉强。”
“……副队。”
“不用勉强留下。”他说,“大家都有自己的选择。”
-
睡梦中,察觉到飞机轻抚着云层,伴随着轰鸣巨响,一节一节地落下。
怀兮缓缓睁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