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何缱绻
蒋燃直截了当地问。
刚才他给任楠打了电话问有没有送怀兮回去,任楠老实承认他今晚临时有事,推给程宴北代劳了。
“嗯……对。”
怀兮揣摩了一下他的语气,这回倒是没躲闪,直接承认了。
撒谎会让人疲惫,又要用无数个谎去无休无止地圆。她不太想了。
蒋燃沉默一下,没说什么,只温声地嘱咐:“你明天不是还要工作么,晚上回去早点休息。”
“嗯好。”
“外滩那边很冷吧,”蒋燃笑笑,“怪我,应该给你拿个外套,下午也应该提醒你晚上可能降温的。你自己注意点,别感冒了。”
怀兮轻声应:“好。”
于是便挂了电话。
车窗升上去,挡住了风。
程宴北不知什么时候也将前侧的车窗给关了。好像也怕冷似的。
可他还穿着外套。
又默了一阵子,他突然在前方出声:“蒋燃对你好吗?”
怀兮一怔,以为是自己听错,一抬头,对上他从后视镜投过来的视线。
几分认真。
对视了小几秒。
她突然有点儿不明所以地轻笑了一声,不知是讥还是嘲,还是惊异他居然会问她这样的话。
胳膊支窗沿儿,食指在太阳穴按着,舒缓着神绪。
“挺好的。”
她说的都是实话。
蒋燃的确对她不错,脾性温柔也会哄人,总顺从她的脾气。虽一开始大家都抱着相处看看、玩玩儿的态度,但这些不会有假。
又想起昨晚在外滩十八号门口,他戏谑地问的,翻译过来是“你这次准备在我眼前跟他玩儿多久”的那一句。
不禁又是一笑。
她抬了抬眼,散漫地望后视镜。
他已敛了眉目去看前方行车,没看她了。
断眉一道疤痕隐隐,单眼皮弧度狭长寡漠。
连眼型都是薄情寡义。
她却看着他,仿佛他与她还在对视,一字一顿地说:“其实,我这几年也有点儿玩不动了。”
程宴北闻言,又是一抬眸。
对上她似笑非笑的眸眼。
彼此暗藏汹涌的对视之中,一场审视多年后谁过的比较糟糕的前任局中,胜负好像已经悄然定下。
“你以为我还跟当年一样,跟别的男人在一起,只是为了让你不舒服吗?”怀兮手指绕了绕耳侧的发,丝丝缕缕掠过她轻勾的红唇,“程宴北,我又不是非你不可。而且我是真的准备跟蒋燃好好相处的。”
他抬了抬眼,静静地看了她小几秒。
终是唇角虚勾一下,轻笑着,又移开了视线。
怀兮观察一下四周,周围景象已经很熟悉了,马上就到酒店门前。
她调整坐姿,左右腿交叠,垂眸看自己脚上那双猩红如血的Jimmy Choo。她一向喜欢搜集漂亮鞋子,真的很喜欢。
同他说话时,语气还是漫不经心的,“我都二十七了,也该收心……了。”
她正低头,话音未落,车身忽然猝不及防地一顿。
依着惯性,一脑袋就撞到了车前座后背。
头顶生疼。
“……”她气得咬牙,刚那句话没说完,差点儿给自己舌头咬掉,一抬头,撞入一双带笑的眼里。
男人依然透过后视镜,用一种漫不经心的目光,审视她,好笑地说:
“那我是不是还要祝你生日快乐?”
——跟那会儿在卫生间隔间,用平淡轻松地语调说出“蒋燃好像很喜欢你”时的语气,一模一样。
“……”怀兮觉得他简直莫名其妙,坐直了身,扬了扬下巴,态度也颇为倨傲,横声横气的,“既然你记起来了,我也不介意你说一句‘生日快乐’给我。”
程宴北看她一副挑衅模样,哼笑着,暗自咬了下牙:
“生日快乐。”
怀兮横他一眼,也颇为阴阳怪气地咬牙回应:“谢!谢!你!”
然后拿起包,气冲冲地打开车门下了车。
程宴北降下车窗,回头望她。
她穿着那件露背绑带裙,腰身袅袅,双腿纤长,踩着脚上那双猩红色的高跟鞋,直往酒店门前去。
走两步,她却又回头。
一道纤细身影,与无边旖旎的夜色不谋而合。
他缓缓勾起唇,眯了眯眸。
眼底兴色稍浓。
迎着一侧光,她一张侧脸娇妩明媚,双眸澄澈得很动人。
乱发在夜风中勾缠着她明晦不定的表情。
怀兮稳了稳步子,又折身走回来。
“怎么了?”程宴北淡声笑,“忘东西了?”
她视线垂垂,睨了睨他。
好半天动了下唇,说:“我回港城,有空的话去看看你奶奶。”
他眉眼一扬,有几分讶异。
“她以前对我很好,我都记着呢,”她说着,就有些眼红,“不管怎么样,老人生病了是很难受的……事。”
他淡淡打断了她,“——不用。”
“……”
“不用麻烦。”
他轻轻笑着转回头去,唇角笑容却渐淡了。
抛下这么一句话后,发动了车子,扬长而去。
-
程宴北回到酒店,立夏还没睡。
她洗过了澡,窝在床边沙发椅里,长腿交叠着,好像在同谁打着电话,手下用平板电脑做着记录,聊着明天工作的事。
她见他回来,眼睛亮了亮,笑容都浓了几分。
程宴北冲了个澡出来,立夏已经打完电话去睡了。电脑和纸币还有几本《JL》的样刊在桌面散乱扔着。
他了无睡意,过去随意收拾一下,站到窗边。
隔着玻璃眺望外滩的方向。
隔得很远,很远。
依稀只能看到东方明珠塔的塔尖儿,埋没在一众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之中,稍显单薄。
他准备去窗口抽根烟再睡,两道手臂突然从后纠缠住了他的肩颈——她全然在装睡的,就这么,从后拉着他,将他一直拉着,跌坐到了床上去。
从后抱着他,靠在他肩头,温存了一阵。
男人肩背宽阔,刚洗过澡,周身丝丝缕缕清冽好闻的味道。
很迷人。
好一阵的沉默后,立夏说:“哎,你什么时候教我抽烟吧。”
程宴北还没说话,她又有些苦恼地说:“我今晚在车场等你那会儿,买了包烟想试试——就怀兮抽的那种,很细支的女士烟。结果很呛。就扔了。”
“那你还要学?”程宴北回头看她一眼,笑着。
“不学怎么知道自己学不会?我工作压力挺大的,有时候需要排解,”她有些埋怨地捏了捏他胳膊,“你成天话那么少,只顾着忙自己的事,也不关心我工作怎么样,累不累啊什么的,我只能学学抽烟了啊。”
程宴北唇角虚勾了勾,没说话。
“行不行?”她问他,“教我?”
“那么想学?”
“想。”她点点头,神情认真。
程宴北偏开头,又一次沉默了。
很多年前,怀兮也是如此纠缠着他,要他教她抽烟,教她学习,教她打架,教她取悦男人。
双腿盘着他的一个个夜晚,即使他们对彼此的身体已无比熟悉之时,她还总撒娇着,要他教她,给她更多。
立夏见他又沉默,心底总有些失望的,稍稍坐了回去,放开了他。
“算了,不愿意算了。”
程宴北转头,低声地说:“睡觉吧。”
然后他起身,从桌上摸了烟和打火机,往窗口方向走。
立夏坐在床上,直望着他望那个方向去,又不知该找什么话题跟他说话了。
过了会儿,她才用徐徐低缓的声音,半是试探地说:“我托我朋友买了些补品,让他回港城的时候带给你奶奶。”
程宴北回眸,轻缓腾起的烟气遮盖住他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