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金波滟滟
“明白是明白,”鲁盼儿想了想,“但是我做不到啊。”
“那要多听多读才行,”杨老师就说:“你读一遍课文我听听。”
鲁盼儿就拿出英语书,将最新学的一课读了。
“这样的发音是不行的,”杨瑾听了就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你们上英语课时老师会放录音吗?”
“会放,每次放的时候我就赶紧把发音记下来。”鲁盼儿指着单词下面的标注。
“‘hello’不能读成‘哈罗’你跟我读——‘hello’、‘thank you’……”
杨老师读外语非常好听,与录音机里一样,鲁盼儿跟着读了几遍才慢慢找到感觉,“杨老师,我有点儿明白了,英语的语音语调和汉语是不一样的。”
“对,外国人说话有自己的方式,你要真正把自己放在外语的语境中。”杨老师看看天色,就说:“这样吧,你先回家吃饭,饭后把跃进、建国几个上高中的同学都找来,我带你们读一读英语课文。”
鲁盼儿才意识已经不早了,她一直很喜欢在杨老师这里说话,竟把时间都忘记了,“杨老师,我一会儿就回来。”
三步两步回了家,饭菜早摆在桌上了,妈妈看到她就说:“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家里就等你吃饭——正要让丰收去喊你呢。”
鲁盼儿就说:“本来是替丽雯姐给杨老师送东西,顺便说了一会儿话——然后杨老师发现我们英语读得不对……”急忙放下书包洗了手吃饭,“一会儿还要到学校请杨老师带着我们读课文呢。”
“现在正在秋收,杨老师劳动一整天,已经很累了,”爸爸喝了一口酒,“课文你们自己读一读就行,别再麻烦杨老师。”
鲁盼儿这时才想起来,“襄平高中没有农忙假,我也就忘记九队的小学已经停课参加秋收了。”又解释说:“不是我们自己不好好读,而是英语发音不对——幸亏遇到杨老师,否则我还以为自己很聪明呢。”
跃进见开了饭,就把焖肉的汤倒进大米饭中拌了拌,风卷残云般地吃了下去,又含糊地说:“要是襄平高中也放农忙假就好了,我可以天天回家吃饭了。”
王巧针心疼儿子,赶紧接过碗又给他盛了一碗大米饭,“多吃点儿,课文不念就念吧,杨老师累,孩子们也辛苦。”又夹了一块肉放在大女儿的碗里。
鲁盼儿就有点后悔,“我刚刚没想到,只是已经与杨老师说好了。”
“过去读一遍就回来吧。”
“也只好这样了。”鲁盼儿答应着,又问丰收和丰美,“在陈婶儿家住得好吗?”
双胞胎就说:“挺好的,只要我们跟建设、建设打架,陈婶儿就打他们。”
王巧针就笑了,“那是人家客气,你们可别蹬鼻子上脸,欺负建设和建立。”
双胞胎也正忙着吃肉,“我们才不能。”
王巧针就又告诉盼儿,“各队都准备秋收,会战暂时停了,我回来把丰收和丰美接回来,你爸说你们也要回来,特别买了肉……”
说起来一家人分成三处,差不多一个月才重新回到家里,都有无数的话要说,吃饭的时间要比平时长得多。鲁盼儿放下碗时就有些着急,“跃进,我们赶紧去吧。”
跃进早躺在炕上,已经合上眼睛蒙眬欲睡,“姐,我太累了,又吃得太撑,不去学英语了。”
鲁盼儿就生气了,“英语本来就难学,我们又弄错了,还不赶紧跟杨老师改回来!”
可是鲁跃进自有理由,“姐,你学会了教我不就行了。”
妈妈心疼儿子,“盼儿,要不你就自己去吧,回来再教跃进。”
爸爸也说:“英语有什么用?我们这里又没有外国人。你去跟杨老师学一会儿就回来吧,别耽误杨老师睡觉——明天开始要收水稻,地里的活儿一点儿也不能耽误。”又对两个孩子
说:“高中虽然不放农忙假,但你们休息的这三天也要下田。”
鲁盼儿和鲁跃进从小学起每年春秋放农忙假时都会下田,现在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应该的,且他们虽然一直在上学,却都知道收水稻是村最里重要的事,水稻收成好,九队的工分就高,水稻收成不好,工分就低,工会的高低,正是决定下一年家里的日子,齐声答应了。
至于去读课文,鲁盼儿只能一个人出了门,先到奶家,再到陈队长家,结果大龙、二龙和陈建国都不肯去,去了学校,见了杨老师有些不好意思,“我不应该要读课文的,大家都太累了。”
杨老师就微微一笑,“累只是借口,我们还是要做自己应该做的事。”
鲁盼儿心里的不安一下子就没了,拿出英语课本跟着杨老师读了起来。她本来只想读上一会儿就回家,但是学习起来就忘记了,把学过的课文都跟着老师读了几遍。
“你的语言天赋很好,”杨瑾教得也很舒心,鲁盼儿聪明又努力,早将所有的字母和单词都牢记在心,现在只要稍一指点就学通了,看看时间,“今天就到这儿吧,再多你一时也接受不了,明天我们再接着学,。”
鲁盼儿果然也觉得疲乏,又重新想起爸爸的话,“杨老师,你赶紧回去睡吧,我爸说明天要收水稻,我们也都要下田。”
在鲁副书记的心中,粮食是比什么都重要的事,杨瑾年少时很不以为然,但是到了农村,亲手参加耕种,他就完全明白这种朴素的想法一点也不错,粮食正是一切的基石,“正是,我也要回知青点了,先送你回家。”
鲁盼儿跟着杨老师走出学校,“我不用送,路都熟得很,就是天黑也一样找到家。”
杨老师哑然一笑,“读了一会儿英语,我就忘记我们在红旗九队——按西方的礼节,男士有责任护送女士的。”
女士?鲁盼儿在心里默默地念了几遍,杨老师竟然说自己是女士。平时大家是不会说“女士”这样的话,不过刚刚学的英语里有一个单词iss 的意思就是女士,是对未婚女子的称呼。
虽然有点奇怪,鲁盼儿却很高兴,莫名地高兴。
杨瑾说过后有点儿窘,这样的话似乎不适合在学生面前说,可他下意识就说了——其实鲁盼儿还是孩子,不,也不能说是孩子,她现在已经成了大姑娘——那就更加不应该这样说!
再追究下去,杨瑾觉得自己根本不需要送鲁盼儿,路很近,非常安全,队里的小孩子们整日在外面玩儿都没有事儿,家长们也不管。他摇了摇头,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犯这样的错误,对,一定是因为读了英语的原因!于是他就又严肃地告诫鲁盼儿,“你现在读得还不够熟,跟我练几天并不够,回学校后一定要常听录音。”
“我知道了,”鲁盼儿也就收起了因为“女士”而引起的兴奋,心思重新回到英语上,“杨老师,北京的中学都教英语吗?”
“那时候我们学的是俄语,我的英语是跟着父亲学的。”杨瑾笑着告诉鲁盼儿,“我父母都留过学,所以我很小就会英语了。”
“留学?”
“就是到国外去学习。”
鲁盼儿眨眨眼睛,“到国外学什么呀?”
“很多东西,只要我们不会的,就都要学。”杨瑾说到这里就笑了,“你在襄平高中的时候不是也对许琴说过,还把她驳得哑口无言……”
鲁盼儿就笑了,“当时我就想到杨老师了,明明你已经懂得那么多却还是经常看书学习。”又问:“老师,你跟外国人说过话吗?”
“说过。”
“真可惜,我们这儿没有外国人。”
“现在没有不等于以后也没有,而且,将来你也可能到国外去,那时就能见到许多外国人了。”
以前,鲁盼儿想象到最远的地方就是北京,而国外,是那样的遥不可及,“我能去外国吗?”
“我想能的,”杨瑾又补充了一句,“一定能的。”
九队没有多大,几句话之间他们就到了鲁家门前,杨瑾就说:“你回去吧。”
鲁盼儿就回了一句,“good night”
黑暗中杨瑾无声地笑了。
第21章 穷家富路
鲁盼儿进了家门,就见左右两间屋子都熄了灯,唯有正中间厨房亮着,妈妈正在筛芝麻,就赶紧上前说:“明天我筛就行了,妈你早点儿睡吧,我爸已经睡着了。”
因为喝了酒,鲁满堂的呼噜声特别的响,王巧针就笑了,“妈不困。今年芝麻一分下来,我就急忙晒上,刚刚敲下来些,早点筛好,等做油茶面时加在里面,更香呢。”又问:“你怎么才回来?”
“杨老师带着我把所有课文都读了好几遍,直到我都读对了为止。”
王巧针就说:“要不是杨老师,我们九队也不能有五个孩子上高中,别的队也就一两个。听你爸说今年红旗公社中学升高中率在县里算很高的了。”
“前进公社只有一个学生上高中呢。”
王巧针点了点头,却又问:“听说你们班有一个叫许琴的女生,处处跟你作对?”
一定是跃进告的状,鲁盼儿就摇摇头,“刚开学时她是对我不满,但是现在已经没事了。”
“我倒是放心你,就是跃进光长个子不长脑子,”王巧针就说:“你知道吗?跃进把你买的饼干分给大龙和二龙吃了。”
鲁盼儿就明白了,“因为二班的班长胡一民很瞧不起农村的学生,他们班的矛盾就特别突出,跃进跟大龙和二龙他们都是一伙的,所以就走得越来越近。”
王巧针担心地问:“他们不会打架吧?”
鲁盼儿想了想,还是把跃进逼着胡一民学狗叫的事瞒了,想来他也没敢在爸妈面前透露,“虽然有矛盾,但也不至于动手——而且我想,哪天有空找胡一民聊聊天,想办法把班级矛盾解决了,大家毕竟是同学,还是要团结的。”
“胡一民是啥样我虽然不清楚,但是大龙和二龙我可知道,他们就是骗跃进呢。”王巧针越说越生气,“二斤饼干,你一块没舍得吃,他竟然分给大龙和二龙,我真恨不揍他一顿!”
鲁盼儿就安慰道:“妈,跃进比我小,在后奶家的事他都不记得了,而且,我们也一直没有告诉他。”
不比大女儿懂事早,大儿子一直没心没肺,而且他和大龙二龙差不多大,男孩们整日在一起玩,王巧针就很少在跃进面前说起往事,就是现在,她也不能直接教导孩子跟堂兄弟生分,毕竟都是一个村的,又在一起上高中,就指了指筛好的芝麻说:“这一次带吃的,你要一点点分给跃进,别让他又被人哄了。”
“我知道了。”鲁盼儿答应着,“以后再买饼干,我也每天给他带几块,看着他吃了。”
“你自己也留点儿,学校伙食不行,”王巧针说着把十月份的菜钱给了鲁盼儿,又多给了她两块钱和二斤粮票,“周末你带跃进出去吃点好的。”
“妈,要不了这么多,上个月的还剩了一块多钱和一斤多粮票呢。”
“拿着,爸妈挣钱还不是给你们花的。”王巧针笑着说:“今年水田又扩大了,稻子也丰收,你爸估计队里每人最少分一百五十斤大米,家里不穷呢。”
“哎呀,能分这么多大米,那工分一定也不低了。”鲁盼儿也挺高兴,就笑着把钱收了起来。
“俗话说‘穷家富路’,外面别舍不得花钱,亏了身体。”
“没舍不得花钱,”鲁盼儿就说:“那天我去买饼干,遇到了田翠翠,一定要请我看电影、吃阳春面,又抢先交了买饼干的钱,我想还她怎么也不肯要。”
前些时候王巧针一直在八队修水渠,因此对田翠翠的情况大致知道些,就叹了一声气,“唉,可惜这孩子了。”
鲁盼儿也觉得要不是一场又一场的□□,田翠翠也不会再不参加劳动,专门投机倒把,就说:“好在田翠翠家世代贫农,谁也不能把她怎么样。”
“过去老田家还要脸面,万队长总能管住他们,现在田家破罐子破摔,反倒拿田翠翠没有办法了。”
娘俩儿说了一会儿话,将芝麻里混进来的叶子、草棍都筛出去。又细细挑拣一遍方才熄灯睡了。
鲁盼儿第二天一大早就起来抢先做了饭,听着东屋里传出声音就说:“妈,你再睡一会儿,等饭好了我叫你们。”
王巧针还是起床了,笑着站在锅台旁看着女儿做饭,“盼儿回来我就享福了。”
鲁满堂也起来了,先到院子里看看天,高兴地说:“一定是个大晴天!”不等菜做好就先盛了饭,几口吃了放下碗筷先去了稻田。大家不由得也加快了速度,都吃过饭下田去了。
“一秋抵三春”,就是说秋收要比春耕繁忙得多。
割稻子是最辛苦的活儿,由村里的壮劳力们做,放农忙假的学生们都被分去拣稻子——割稻子的时候,总会稻子被遗漏,而队里是不会浪费一粒粮食的,学生们跟在后面把稻子捡回去,交到队里总也能有几百斤大米。
对于队里第一批上高中的几个学生,陈队长想了想让他们参加运送稻子,跟在割稻子的人后面把稻子捆好,两捆稻子一边一个用扁担挑到地头,再放在平板车上拉到打谷场。这活儿要比捡稻子累,但又比不上收割。
中午的时候鲁盼儿回家做饭,做好了送到田里,收割这几天最重要,稻子一熟就要抢在下雨前收回来,所以大家就在地头随便吃点,又继续收割呢。
一连干了两天半,十月三号下午鲁盼儿和跃进就要返校了。从襄平到红旗公社每天只有一班车,中午从襄平县出发,下午两点半返回——要是耽误了只能等第二天。
鲁盼儿就做了一大盆玉米饼,秋收还要几天,以后每天中午丰美回家热热就行了——妈要参加收割,中午不能回家,自己走了家里没有人做午饭了呢。
看看时间差不多,她就把六十斤玉米放在车子后座上,背起书包锁好门,骑着自行车出门了。每个月回学校都要交粮食,爸没空儿送自己和跃进,就让她骑自行车把粮食带到公社,自行车钥匙先留在丽雯姐那儿,以后他去公社时再取。
原本鲁盼儿可以带着跃进一起骑车去红旗公社的,可是跃进还是跟着大龙、二龙和陈建国一起走了。鲁盼儿就随他去,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性子最是别扭,只喜欢跟年纪差不多的男孩子们在一起玩。
自行车骑起来又快又轻松,鲁盼儿在半路上就超过了同学们,第一个到了公社大院。
长途汽车已经到了,司机正在公社大院里休息,她就先把玉米送到车上,将自行车停好钥匙交给丽雯姐,上车把英语书拿出来认真地读着——这几天晚上,她一直坚持跟着杨老师读英语,现在有空了再温习一遍,免得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