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金波滟滟
算起来,自己离开家已经有十多天了,还真想他呢。
鲁盼儿不知不觉加快了脚步,真想赶紧想回宿舍给他打个电话,聊聊天,再问问孩子们的情况呀。
转过路口,就看到编织厂的大门了。
昏暗的路灯下,有一个人站在厂门前。
夜风将他的风衣吹得贴在身上,勾勒出他颀长的身形,宽肩窄腰长腿,只随随便便地站在那里,便让人感觉到高雅出众的气质。
是他?
不可能的。
一定是自己的幻觉!
鲁盼儿揉了揉眼睛,再看人还在那里。
居然是真的!
差不多同时,杨瑾也看到了自己。
已经很晚了,灯光也暗,根本瞧不清彼此,但是鲁盼儿还是清楚地觉察他向自己笑了,也报之一微笑,“你怎么来了?”
“到省城的大学讲课,正好是周末,就顺便来看看你。”
请杨瑾请课的学校太多了,他工作忙,很少答应,但却来了省城,正好是自己回来期间——恐怕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吧。
在大家面前,鲁盼儿努力用平淡的语气问:
“既然到了,怎么不打电话?
我早些回来,这里风大。”
“也是刚到,想着你就会回来,等一会儿没什么的。”
他也很自然,还笑着向编织厂的管理人员们问了好。
直到进了宿舍,关了门,两人才拥在一起,“想你了,正好有这个机会,就到省城上课,下了课坐火车来襄平到编织厂来看你。
明天是周末,我陪你一天,晚上坐火车回北京,直接去学校上班。”
“就在刚刚,我也想到了你。”
两人一起笑了起来,“这就是心有灵犀吧。”
也算小别了,夫妻俩要说的话还不少,关了灯还在喁喁私语。
第二天,鲁盼儿陪着杨瑾参观了编织厂,然后借了两辆自行车绕着新城区转了一大圈。
马路是新修的,乌黑的柏油还闪着亮光,上面画的交通指示线雪白雪白,路边大树上的黄色的叶子飘落下来,仿佛特别的装饰。
“新城区美吧?”
杨瑾上一次来时,这里还是一片乱糟糟的工地。
眼下,湛蓝的天空下,白墙红顶的编织厂格外好看,不远处又是一片厂区,同样的白墙,屋顶是蓝的,那是电子厂,再接着是一栋栋的红砖住宅楼……
古老的土地绽放出新的生机,“很美!”
他们很快骑到了小河边,岸边的小草也与落叶一般转成黄,浅水处林立着无数棕色的蒲棒,河水沉静地流着,几乎没有声息。
俩人停下自行车,脚下的草地柔软而有弹性,坐上去比地毯还舒服。
鲁盼儿铺了一块床单,杨瑾摆上菜饭,“野餐的感觉可真好。”
可不是,明明可以在饭店吃的,但是他们却打了包带出来,鲁盼儿笑嘻嘻挟了菜,“在这儿吃觉得更香。”
吃饱了,便觉得懒洋洋的不想动,鲁盼儿索性枕在杨瑾的腿上,随手揪一根蒲棒,用手一搅,雪白的蒲绒便散了开来,一队队顺着轻风飘然而去,又随口说起最来的事儿,“编织厂的生产已经走上正轨,厂里的管理人员都懂业务,我没费什么心,倒是为了化工厂的毛线,先吃了刘县长的一顿鸿门宴,又被万红英拦着要均贫富,最后又是春妮路见不平拨刀相助……”
“昨晚我又听田翠翠说,陈建军差不多将整个襄平县有权的钱的人都求遍了,不是请人帮他说情,就是找人买化工厂的线——估计刘县长那晚听了我和刘师傅的话,便招集县政府的官员们开会,决定为化工厂重新换个领导,光会生产毛线不算什么,生产的毛线能卖出去才行。”
鲁盼儿再揪一根蒲棒,看着蒲绒雪花般地散天,又评价道:
“陈建军官瘾最重,打探了消息后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万红英也变得疯疯颠颠的。”
“幸亏刘县长在外人面前一句没提我和刘师傅,否则我们一定被陈建军万红英两人缠住不放。”
“其实呀,陈建军在化工厂表面挺能干,实际就是没头脑地蛮干;至于万红英,口碑更是差得很……”
“他们就是看不破,不管求多少人,都不会有人管的……”
“毕竟化工厂是襄平县的,刘县长不会因为他一个人而不顾整个厂子和厂里的上千工人。”
“而我们这些白手起家的商人,谁能把辛辛苦苦赚来的钱去化工厂积压的毛线呢?
那不是把钱往水里扔吗?”
鲁盼儿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杨瑾倒是很爱听,平时在学校里做科研上课,严肃而认真,眼下听的见的倒真实有趣儿,忽见妻子停下了,“怎么不说了?”
原来鲁盼儿睡着了。
秋天的太阳照下来,晒得人身上暖乎乎的,鲁盼儿手里还捏着一缕蒲绒,合着眼睛,身上微微起伏,睡得还挺香。
杨瑾哑然一笑,昨晚两人挤在窄窄的单人床上,半夜才睡,今天果然有些乏呢。
他双手合拢枕在头下,也合上眼睛,便想起当年在红旗九队时,也曾这般在田间地头休息,不觉也坠入梦乡。
黑甜一觉,再醒来太阳已经向西斜去,俩人相视一笑,慢悠悠去了襄平县,去北京火车还要几个小时后才出发,他们什么也不做,就是闲逛。
新华书店、电影院、国营饭店……
很多地方都变了,但依旧能找到过去的影子,“咦,烤地瓜!”
“我们买两个。”
“还是与过去一样甜。”
他们捧着烤地瓜,边走边吃边看,也仿佛当年看灯会的少年。
“是小杨和小鲁吧?”
“郭嫂子!”
鲁盼儿怔了一下方才认出。
几年不见,她苍老了许多,瘦了许多,更没了过去爽朗能干的精气神儿,就连“最近挺好的吧?”
这样随常的招呼也难以说出口,毕竟,他们知道小郭的事,也知道郭嫂子不可能好的,竟一时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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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6章 自作自受
郭嫂子也是明白的, 硬扯出一个笑容, 却带着满满的苦味儿, “唉,我上次去北京,本来应该去看看你们的。
知道那件事儿之后再没心情, 也怕大家见面尴尬,就没过去, 算起来已经好几年没见面了。”
杨瑾与小郭夫妻认识久了, 相处也多,眼见嫂子的情形, 心里难受, “都怪我, 没劝住他。”
“这种事, 他自己做下的,谁又难拦得住?
就是我,闹了几场也没有用,只得由着他去了。”
嫂子摇摇头,“男人有钱就变坏——早知道,就不让他辞职,留在襄平县里, 就算日子穷点儿,总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呀。”
“嫂子, 你还是要想得开, 不能一直生气难过, 太伤身了。”
鲁盼儿便劝。
“我也想过,跟他一刀两断,各过各的日子,也不用生气了。”
郭嫂子又苦笑,“可是,离婚了,不知有多少人会笑话我。
我自己倒也没什么,可两个孩子都大了,眼看着就要谈婚论嫁,当父母的离婚,对孩子们的影响不好。”
离婚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北京这样的大城市还能包容些,襄平县则要保守得多,总有人把离婚当成家风不正,不愿意结儿女亲事。
“所以,我不但不能离婚,还得替他瞒着,免得别人听了风声。”
郭嫂子说不出的惆怅,“好在,他也不是全没良心,每个月都交家里一千元钱,要是离婚了,家里只靠我一个的工资,就更难了。”
这种事情,真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鲁盼儿不好置喙,只道:
“嫂子,你一定要保重身体……”
一语未了,两个漂亮的姑娘走了过来,向郭嫂笑着说:
“妈,我们每人买了两件新衣服。”
果然手里拿着装衣服的包。
“噢,这是北京的杨老师和鲁老板,你们小时候见过的,还记得吗?”
小郭家的两个女儿便赶紧笑着招呼,“杨老师、鲁老板,”又问:
“最近看到我爸了吗?”
感觉到郭嫂向他们示意,俩人便明白孩子们还不知情,只得含糊地回答,“我们有时会遇到,他现在挺好的。”
“我爸太忙了,从过年到现在还没回家呢。”
两个女孩子二十岁上下,正是年少单纯的时候,不会想太多,只是遗憾地感慨:
“我们想去北京看看爸,再顺便玩玩儿,买买衣服,他也不答应。”
“那是因为你爸在北京没有住处,生意又太忙,你们去了不方便。”
郭嫂子找了个借口,又推着两个女儿,“我们赶紧回家吧,饭还没做呢。”
大家道了别,郭嫂子走在两个女儿后面,又回头向他们露出歉意的苦笑,方才走远了。
鲁盼儿心里很不是滋味儿,“要是有一天,两个孩子知道了真相,会怎么样呢?”
“她们一定会很伤心,甚至,因为亲生父亲欺骗,信念彻底崩塌,做出极端的事情。”
杨瑾也难过,不只担心这两个单纯的女孩子,还有无力劝阻小郭的无奈,“那时候,小郭后悔也来不及了。”
鲁盼儿也觉得小郭太狠心,为了一已之私欺骗自己的亲生女儿,“但是,郭嫂子这么做又对不对呢?”
其实也不对,但是看到她憔悴的模样,谁也不忍责备她。
有了这一道插曲,方才欢乐的气氛被冲走了,鲁盼儿看看时间,买了几斤酥梨,正是老家那边产的,也算得上襄平的特产了,送杨瑾去火车站,“给孩子们带回去吧,告诉梓恒和梓嫣,我再过些时候就回家了。”
杨瑾便握住妻子的手,“我们决不能如此伤害孩子们,在他们的心灵上留下永远也不能磨灭的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