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金波滟滟
自己的感觉也一样,可是鲁盼儿却没有说出来,只嘱咐跃进,“第一次见面的人,哪里就讨厌了?不许乱说话。”
“万家的人都坏。姐,你小心些。”
想想刚刚万红英骄傲的样子,明明红旗公社是罗书记主持工作,就是爸爸原来也听从罗书记指挥,她却把一切的功劳都揽到她父亲身上。鲁盼儿心里就明白了,“万红英是不是在学校说了什么难听的话?”
自己万红英的父亲当了公社副书记,她就高傲得不得了,特别在红旗公社的学生面前,简直把大家当成她的下属一样呼来喝去,其实她连班干部也不是。过去姐当班长时可从来没有那样颐指气使,许琴虽然脾气急了点儿,但对大家却是很好的,所以鲁跃进早就不理万红英了,刚刚也没有打招呼。
不过,这些小事儿,他才不会对姐说,只不以为然地挥挥手,“我是男生,不跟女生一般见识。”
就是万红英过分,也欺负不到跃进头上,何况还有许琴当班长,鲁盼儿就笑了,“你说的对,这样的人就要敬而远之。”
杨老师笑着转回来,递过一盏灯笼,“今天是正月十五,我们提灯而行才应景儿。”
果然,丰收和丰美兴冲冲地提着灯走在前面。
自己已经是大人了,还提着灯,让人看了会笑呢,鲁盼儿有些不好意思。
“再过一会儿就是你的生日,就算提前为你庆祝吧。”杨老师又笑着说。
以前鲁盼儿过日子,妈妈总会一早给她煮两个鸡蛋,今年弟弟妹妹都小,没人想到,她自己也没说出来,可是没想到杨老师竟然还记得。
“谢谢杨老师。”鲁盼儿满心欢喜地接了过去,“好精巧的灯笼呀!”
灯笼是用红色塑料做的,下面还挂着金黄色的流苏,挑起灯笼的是一根黑色的塑料杆,把手处又有一道开关,打开后灯笼里的小灯泡就亮了,红彤彤的,鲜艳动人。
提着灯笼,鲁盼儿开心地随着大家汇入人流。
他们看了许多花灯,又遇到不少熟人:陈建国是跟着师傅来的,他师傅为红卫公社做花灯,他当然跟着打下手;郑峰借前进公社送花灯的拖拉机返校,晚上出来闲逛;当然还有田翠翠,她是来卖炸元宵的……
元宵蒸熟放凉后用油炸,再用竹签子串起来,鲁盼儿见田翠翠篮子里的元宵还热腾腾地冒着热气,就小声问:“是在襄平县里炸的吧?”
“对,现在我们在县城里也有同伙儿,”田翠翠得意地一笑,拿出五根递给鲁盼儿,“刚炸好,又香又脆又甜。”
鲁盼儿接了,刚听她叫卖,知道价钱,便将两元五角钱放到她手里,“这时候吃炸元宵,还真是应景儿。”
田翠翠手疾眼快地把钱拿了出来塞回鲁盼儿的衣袋,“你要是给我钱,我就把过年我家做七八套衣服的钱都给你!算起来我还欠你的,你说对不对?”
再往前算,田翠翠还给自己送了一个大猪肘呢。可是,鲁盼儿知道争不过田翠翠,只得罢了,“你去忙吧,免得炸元宵凉了。”
“不用担心——卖得可快了,一小会儿工夫一篮子就没了,现在我已经卖了四篮子了。”田翠翠用手指比了个数钱的动作,“今天一天挣的钱能比得上一个月,要是以后一直让办灯会就好了。”
“既然今年办了,以后当然还会年年办的。”
“我也这么想。”田翠翠说着,提着篮子与鲁盼儿相向而去,在人群里低声音问:“要炸元宵吗?一角二分钱一个,五个五角。”
鲁盼儿把元宵分给大家, “早上吃的煮元宵,晚上吃炸元宵,真是好日子呀!”
可不是,大家吃着炸元宵,不住地点头。
不只炸元宵,还有别的小吃,鲁盼儿才知道襄平县里有许多与田翠翠一样投机倒把的小商贩,他们各显神通,卖绿豆糕、包子、糖葫芦、炒花生、葵花子……而且,大约因为过节,又是夜晚,他们差不多公开提着篮子贩卖了。
自己买了几样,杨老师也买了几样,于是他们晚上虽然没吃饭,却吃得比中午还饱。
襄平县的灯会都在这条大马路上,大家已经从东走到西,又绕回来从西走到最东边了,鲁盼儿就说:“跃进,你回学校吧,免得关了大门进不去。我们也就回家去了。”
跃进就说:“我刚问了郑峰,他说学校今晚十点儿才关门呢——我先送你们到城门,再回学校来得及。”
杨老师看看表,“果然快九点了——跃进早点儿回学校休息,明天开始就要努力学习了。放心吧,我会把你姐和丰收丰美送回家的。”
大家一同取了自行车,跃进回学校,鲁盼儿带着丰美,杨老师带着丰收离开了襄平。
一轮圆月当空,洒下清亮的光,在眼前的柏油路上反射出淡淡的银光,远处的田地、房屋、树木黑黝黝的,有如剪影一般轮廓清晰。
路上的行人渐渐地散入了一个个村落,天地间一片寂静,先前丰收和丰美还在后座说笑,慢慢地没了声音,鲁盼儿就叫双胞胎,“丰收、丰美,不许睡着了。”
“我们没睡。”丰收说着,口齿却有些滞涩不清。
杨老师就说:“不如我们下来走走,也就不困了。”
鲁盼儿却另有主意,“走路太慢,我们还要赶着回家呢。我们唱歌儿吧——我们分成两个声部,杨老师与丰收唱男声,我和丰美唱女声,我们唱《黄河颂》。”
“我站在高山之巅,望黄河滚滚,奔向东南……”
“金涛澎湃,掀起万丈狂澜;浊流宛转,结成九曲连环……“
杨老师很喜欢黄河颂,九队小学的学生都学过这首歌曲,四个人一会儿朗诵,一会儿合唱,一会儿对唱,一会儿二重唱,将整个组歌都唱了一遍,都不困了,也很快就到家了。
第二天,红旗九队的小学也开学了,鲁盼儿重新回到学校,恢复了白天上课,晚上做缝纫活儿的日常日子。她把那盏灯笼挂在正对着缝纫机的窗户上,偶尔抬起头来看到了就会一笑——这是杨老师送自己的,为了自己的生日。
他对自己特别好,连自己的生日都记得呢。
丰收和丰美把看灯的经历写到了作文里,鲁盼儿觉得写得很生动,便当成范文让他们在教室里给大家朗读。
去襄平县之后,他们还有了自己的藏书,杨老师给他们买了《山乡巨变》、《真假美猴王》、《卓娅和舒拉》、《铁道游击队》等好几套小人书,两人商量了写上丰收丰美收藏,仔细地包了书皮收起来,就是自己要看,也要向他们借呢。
总之,这一次看灯虽然很辛苦,又花了不少钱,但是鲁盼儿觉得还是特别值得。
第47章 特别委屈
周末放学之后, 鲁盼儿告诉丰收和丰美,“晚上做大米饭, 用大骨头炖白菜,再炒一盘鸡蛋。”
今天跃进回来, 伙食要比平时好些。
开学的时候,跃进把自行车骑到了学校,以后每周都骑车回家,为了帮自己做缝纫活儿。
原本鲁盼儿不同意, 可是跃进性子倔,自己扭不过。丰收和丰美虽然也懂事了,但毕竟年纪还小, 会干的活儿有限, 倒是跃进这一个寒假帮了自己不少忙。
何况跃进大了, 从襄平县骑车回家自己倒也放心。
估量着时间, 跃进还要一个小时才能回来呢。
鲁盼儿就打开缝纫机给弟弟妹妹们做衣服。
正是缝纫活儿最清淡的时候, 她就想着把跃进、丰收和丰美夏天穿的衣服提前做好, 免得春耕时节忙不过来。
才扎了一会儿, 就听门响,鲁盼儿正盯着衣料, 便随口问:“今天怎么回来早了?”
“是我, 鲁盼儿——我和我哥来看你了。”
鲁盼儿赶紧抬起头, 原来是万红英和她的堂哥, 只好放下布站了起来,“我当成跃进了——请坐。”又喊, “丰收,倒两杯热水。”
万红宇就摆了摆手,“不用倒水了,我们这就出去——我带你坐轿车去襄平县吃饭,你一定没坐过轿车吧?”
鲁盼儿的确没坐过轿车。不过,“我正等跃进放学回家一起吃饭呢,不能出门了。”
“我哥可是要开轿车带我们去襄平县国营饭店吃呀!”万红英惊呼了一声,“这是县委书记的轿车,很不容易借出来的;还有国营饭店,你一定也没去过,那里的菜特别好吃,你一定没尝过……”
丰收端着水进来,听万红英提到国营饭店,就赶紧说:“我们去过国营饭店,那里的粉肠、红烧肉、煎带鱼、烧茄子……都好吃极了!”
万红英尴尬地停了,又问:“那你坐过轿车吗?”
“没有,”丰收摇摇头,“我只坐过拖拉机。”
“我就知道你们都没坐过,”万红英就说:“我们刚刚就开着轿车来的,特别舒服,还特别快,一会儿工夫就从襄平县到红旗九队了!”
这时丰美也跑了进来,“姐,门口来了一辆轿车!”
丰收就指着万家兄妹,“是他们开来的。”
双胞胎都用羡慕的目光看着他们,“我们看看行吗?”
“只许看,不许乱碰!”万红英赶紧说。
“农村孩子就是这样,从来都没见过轿车,车门锁着呢,外面碰也碰不坏,”万红宇大度地说着,顺手撸起袖子,露出右手腕戴着的一块手表,向丰收和丰美挥了挥手,“去玩儿吧。”
那块手表更加显眼了,站在对面的鲁盼儿都能清楚地看到表盘“上海”两个字,跟田翠翠前些天给自己看的一样。
不过,田翠翠给自己看的时候,鲁盼儿可是凑过去细瞧了半晌的,现在她就像没看到一样将目光划过,嘱咐丰收和丰美,“去看看轿车可以,但不许动手。”
万红宇感觉到她的冷淡,就笑着加了码,“我可以开车带你和你的弟弟妹妹在村子里转一圈。”
“不用了,他们小,不懂事,别把车碰坏了。”
万红宇站在鲁盼儿对面,用力挺了挺后背,觉得自己还是没有鲁盼儿高,便在炕上坐了下来,用力跺跺脚,想让鲁盼儿看到自己又黑又亮的皮鞋,笔挺有型的毛料中山装。
鲁盼儿果然看到了,但那又怎么样呢?
她一点也不喜欢万家兄妹自以为是的态度。
万红宇以为鲁盼儿看到自己开着轿车,戴着手表,穿着毛料衣服、皮鞋,一定会热情地凑上来,没想到这个农村姑娘十分冷淡,心里早不高兴了。他从小就是娇惯长大的,早养成了唯我独尊的性子,今天破例耐心地哄了两句,被回绝后立即将笑脸收了回去,“你以为你是谁呀?这么牛!”
鲁盼儿也生气了,不过她只淡淡地说:“我知道我是谁,我是鲁盼儿。”
万红宇听到这样的回答,完全不是他平时见惯的,一时竟不知应该怎么办了,气得呼呼喘着粗气,却无言以对。
万红英看了出来,赶紧拉着鲁盼儿到了屋外,“你脾气还是这么坏!我哥是想跟你处对象,特别来接你吃饭的!”
过去鲁盼儿并不懂处对象什么的,可是退学后与生产队里的妇女们接触多了,听她们闲聊也就知道了不少事儿。因此正月十五那天晚上,她已经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万红宇对自己不怀好意。现在就冷冷一笑,“我从来脾气都很坏,你怎么不告诉你哥呢?”
万红英也被噎住了,不过她究竟比万红宇要聪明得多,想了想又居高临下地说:“我这不是为了你好吗?我伯伯是农业局的局长,我哥是县委的司机,多少人想嫁给我哥都不能呢!”
“那我还是不跟大家抢了。”
万红英又是一怔,不由自主地收回了骄傲的神态,降低了声音又哄又劝,“你要是能跟我哥结婚,我伯伯就会帮你办理农转非,改为城市户口,在县城里安排工作。你想想,城市户口、县城工作,多少人都羡慕呀……”
鲁盼儿不等她说完,“我要留在生产队里照顾丰收丰美,哪也不去。”
虽然不在屋内,但门一直开着,万红英的声音不小,鲁盼儿也毫不让步,万红宇在屋子里听得一清二楚,气哼哼地走了出来,“鲁盼儿,我看你能牛多久!早晚你得来求我!”转身推开门走了。
万红英急忙跟在他身后出去了,出门前又回头说了一句,“鲁盼儿,你真不识好人心!”
鲁盼儿不理他们,只叫弟弟妹妹,“丰收、丰美,赶紧回家!”
轿车轰地一声开走了,门外被轿车吸引来的孩子们也陆续离开了,丰收和丰美就问:“姐,你生气了?”
“没什么,你们去玩儿吧,”鲁盼儿想了想告诉他们,“一会儿跃进回来别告诉他。”
双胞胎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出去了。
其实鲁盼儿这一气非同小可,万家兄妹从头到尾都是一副得意洋洋,瞧不起自家的神态。说到底,还不是爸妈都没了,他们觉得自己和弟弟妹妹们好欺负吗?
可是,自己决不会让他们欺负了去了!
重新拿起衣服,鲁盼儿就看到自己的手都是颤抖的。
“盼儿,怎么了?”陈婶儿匆匆地走了进来,“我听建党说,刚刚你们家来了一辆轿车,没一会儿就走了。队里的孩子们围着车看热闹,还被开车的人骂了几句。”
“是万红英和万队长的侄子……”鲁盼儿说了一半就哽住了。自从爸妈走了,队里最关心自家姐弟的就是陈婶儿,她一下子就流了泪,“他们……”
“别哭,别哭,有什么跟婶儿说,”陈婶儿轻轻拍着鲁盼儿的背,“我们两家什么时候都要互相帮助。”
鲁盼儿心里慢慢平静了,收了眼泪,“万红英带着她堂哥来,说要跟我处、处对象,只请我一个人去襄平县吃饭,还说了一堆瞧不起我家的话。”
陈婶儿就明白了,鲁盼儿虽然很懂事,但毕竟还是个年轻姑娘,平白地就说起处对象,她都不能接受,更何况事情做得又难看,便也生气地说:“这么晚了,请一个姑娘家去县城那么远的地方吃饭,听着就不安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