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金波滟滟
“学生们要到高中才学英语呢。”
似乎是用不上,可是杨瑾笑着说:“还有我们,我们可以用英语对话。”
鲁盼儿就想起自己第一次跟杨老师学英语的晚上,他送自己回家,还称自己是女士,脸上便一热,恰好一阵风从窗外吹了进来,她抬起手挼挼头发,“那好吧,明天我就来学校。”
周末的学校静悄悄的,他们两个人坐在大柳树下,轻风吹过,又凉快又舒服,特别适合学英语。
杨老师穿着白衬衫,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坐在一把椅子上,他也为自己准备了一把。
鲁盼儿坐了下来,今天她换上自己新做的浅绿小翻领半袖上衣,走前将头发重新梳过,现在轻轻一摆,两条辫子从两肩顺滑地垂下,仿佛重新回到了过去,重新做了杨老师的学生。
桌上有一本英文书,鲁盼儿就念道:“gone with the d”。
“很巧找到了这本书,”杨老师笑着,“我们一起读吧。”
鲁盼儿一直以为杨老师说一起学英语是为了照顾自己的面子,还是他教,自己学。
但其实并不是,杨老师只是先教她怎么使用英汉小词典,看她掌握了方法后就与一同打开那本没有一个汉字的《gone with the d》,一句句读了起来。
每遇到不认识的单词,他们就先查英汉小词典,若是还不大懂就去翻牛津大词典——这可是一本非常厚的词典,墨绿色的塑料皮,里面的纸特别白特别细,最重要的是非常全,不论什么词都能查到,而且每一个词都有好多条的解释。
但鲁盼儿的基础还是太弱了,她读得很艰难很艰难,但是有杨老师在一旁,她就坚持下去了,而且越学越有兴趣。
一天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直到英文字母已经有些看不清了,鲁盼儿才恋恋不舍地合上书,“我很喜欢思嘉,也喜欢学英语。”更喜欢跟杨老师一起读书。
“有空儿我们再接读,不用着急,慢慢读。”杨瑾又一次送鲁盼儿回家,“虽然生活中有许多无奈的事,但是我们读读书,心情就会特别宁静。”
这大半年的时间,鲁盼儿一直很忙碌,她支撑住了鲁家,跃进、丰收和丰美都平平安安地上着学;她做缝纫活儿挣钱;她回绝了万红宇;她努力插秧让吴队长不得不给自己十工分;她看到社员们去修水渠特别思念爸爸妈妈,在夜里伤心地哭了几次……这一会儿,她才真正平静了,原来杨老师是用这种方法安慰自己。
鲁盼儿郑重地点了点头,“我懂了。”
“不管将来做什么,都别忘记抽出些时间读读书。”
“我们以后时常在一起读书吧。”
“那我们就约好了,谁也不许反悔呀。”
原来杨老师也喜欢跟自己在一起读书呢,鲁盼儿就说:“我一辈子都不会反悔!”
“好,我也一辈子不反悔。”
鲁盼儿开心地回了家,睡着了嘴角还带着笑意呢,以后总能跟杨老师一起读书了,真是幸福呀。
到了七月中,学校放假,杨老师也要去工地修水渠。
不过他走前与鲁盼儿把那本《gone with the d》抄了几十页,然后将书留给鲁盼儿,他带着抄本,“一起读书并不一定是面对面,我们分别再两个地方读书,也不算违反诺言。”
鲁盼儿觉得很对,“这样我们谁也没反悔。”每天做了缝纫活儿之后,她就会打开书和词典看上一段儿。
书果然有一种神奇的力量,让她觉得愉快而幸福。
不过,鲁盼儿还是想去参加挖水渠。
那样就能看到杨老师了,也许他们还能在一起读书。
鲁盼儿打算好了,只等跃进回来,就让他照顾家,自己去工地。
跃进长大了,在家带着丰收丰美自己放心。
等啊等,跃进总算回来了,高中放假比小学足足晚了好几天。
跃进一回家先去了自留地和园子忙活着——今年家里不种烟叶,他改种了花生和黄豆,只怕种不好,十分精心。
因此直到晚饭时鲁盼儿才跟他说上话,“虽然我们家不派人参加也没什么,可是我还是想去。修水利是利国利民的大事;对我们家里来说,多挣些工分也是实实在在的好处,到年底分粮食的时候就能少交些钱。你留在家里打理自留地和园子,照看丰收丰美。”
“嗯。”
原以为跃进一定会反对的,没想到这么顺利,鲁盼儿就又说:告诉他,“你在家要多看书——你知道吗?杨老师说的一点儿也没错,今年推荐上大学的名额果然多了,而且还是通过考试挑成绩最好的。”
跃进在高中也听到今年招收工农兵大学生增加了考试,老师们都用这件事鼓励大家呢,马上点头说:“姐,我今年期末考第一,与许琴并列。”
“我就知道你能行的!”鲁盼儿高兴地拍了拍弟弟的肩膀——他越来越高了,自己都快拍不到他的肩膀了,很欣慰地说:“你早点睡吧,今晚我把手头旧布做完,就收起缝纫机。”
“我还不困——刚刚在村口遇到了陈建国,让我去他家里说说话,我过去坐一会儿。”
跃进和建国是从小长到大的朋友,在建国退学前他们一直没有分开过,鲁盼儿就点头,“去吧,顺便告诉陈婶儿我明天去工地了。”
“知道了。”
跃进很懂分寸,在陈家玩了没多久就回来了。鲁盼儿做好了缝纫活儿时他已经睡下了。
第二天一早,鲁盼儿看到纸条儿才知道他和陈建国跑了。
第59章 不告而别
鲁盼儿与陈婶儿见面后,将知道的情况一说, 再根据跃进和建国留下的纸条推测, 昨晚他们俩在村口就遇到了, 晚上又在陈家商量, 夜里分别悄悄收拾了衣服, 打包了行李,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就去了工地。
跃进是替自己去工地;而建国呢,他一直要去, 可是陈婶儿不答应, 如今两人一拍即合, 干脆来个不告而别。
鲁盼儿气坏了,推了自行车就要出门, “我去把他们抓回来!”
前些日子陈婶儿天天与建国为了去工地的事生气,此时倒没那么气了,“你总得先吃了饭再去呀。”
“他们已经走了两个多小时了, 再吃饭就来不及抓他们回来了。”
“现在也来不及了,算时间他们已经在工地干上活儿了。”
是这样。可是鲁盼儿还是要去工地,“干上活儿也不行, 我就是要把跃进抓回来!”
“你能抓得回来吗?他比你跑得快, 也有劲儿多了。”
还真是, 跃进不再是跟在自己身后, 说什么都听的小孩儿了, 他长成大小伙子,有自己的主意了。鲁盼儿泄了气, “陈婶儿,那你就不管建国了?”
“儿大不由娘,管也管不了了。”
“陈婶儿,你怎么变了?”
“我是没办法了呀。”陈婶儿平静地说:“我们先吃了饭,看看他们忘记什么了没有,收拾好了送到工地去。”
这时候丰收和丰美也醒了,懵懵懂懂地问:“姐,怎么了?”
鲁盼儿无奈,只得依陈婶儿所说先带丰收丰美吃饭,然后检查了跃进的东西——毕竟住校一年了,他收拾行李衣服都挺熟练的,什么也没有忘记。
这么一闹,初知道消息时的担心不由得散去了一多半儿。
鲁盼儿和陈婶儿安顿好家里去了工地,很快找到了跃进和建国,他们正与九队的社员们在一起劳动。
跃进光着膀子,拿着大锤一下下地砸到铁钎子上,汗珠儿不停地从脸上淌了下来,可一见她们就笑了,露出一口白白的牙,“姐,看见纸条了吧?”
鲁盼儿恨不得一巴掌拍过去,可是她究竟没有,跃进大了,自己不好当着大家的面打他说他了,便放平语气道:“都说好了我来工地,你在家里,怎么就偷偷跑了?”
那边陈婶儿也对扶着铁钎子的儿子说:“建国,你要来工地,为什么不告诉妈呢?”
跃进放下锤子,“陈婶儿,姐,你们先在旁边坐一会儿,就到休息时间了,那时候我们再说话。”
鲁盼儿和陈婶儿见状只好先到了一旁的空地,等了一会儿,听到一声哨响,跃进和建国就过来了,“我们在这里很好,吃的好,睡的好,你们就放心地回家吧。”
“今早才过来,怎么就能知道吃得好睡得好呢?”
“放行李时就去过工棚了,挺干净的,”跃进和建国异口同声,“早饭就在工地吃的,每人发一个白面馒头和一碗大米粥,玉米饼子和咸菜随便吃。”
正这时,有人送茶过来,跃进就跑去用搪瓷缸接了满满一缸,先递给鲁盼儿,“姐,你喝点水。”
鲁盼儿正有点渴,就喝了几口,见是煮的炒米茶,还算不错,就递了回去,“出了那么多汗,你赶紧喝吧。”
跃进喝了茶就说:“姐,当初你退学,让我继续读高中,就是说你比我更适合打理好家吗?现在参加修水利,我是男的,力气大,比你更合适参加!我来工地,你在家带着丰收丰美还能顺便做缝纫活。至于学习,我在工地晚上也可以看书,不会的还可以问杨老师。”
鲁盼儿竟反驳不了弟弟,便抬头转向杨老师。
到工地上,看到跃进的时候,她也看到了杨老师。
杨老师今天也脱去了衬衫,只穿着白色的背心,露出白皙的肩膀和手臂,上面肌肉分明——当时鲁盼儿看了一眼就赶紧转过了头。
现在杨老师已经穿上衬衫,只是没系扣子,随着衣襟敞开,文雅中多了一种随意的感觉;手里也端着搪瓷缸在喝茶,但是哪怕喝茶也与别人都不一样,特别好看。他看到鲁盼儿的目光就笑了笑,“我觉得跃进说的很对。”
鲁盼儿彻底收起了将跃进抓回去的心思,事实上,她到了工地,就已经意识结果只能如此了。
陈婶儿比她更早就放弃,现在拿出两件衣服、一个枕头和一双筷子,都是建国忘记的,“你既然到了工地就好好干,可是也要小心别伤了身子……”
没多久,哨声又响了起来,休息时间结束了。
鲁盼儿看看这边的情形,就拉着陈婶儿,“我们走吧。”
“也是,现在回家还来得及做中午饭。”
两人转身要走,杨老师就在后面喊她,“鲁老师。”
鲁盼儿就转了回去,“杨老师,有什么事吗?”
脆生生的声音,亮晶晶的眼睛,鲁盼儿永远这么可爱。杨瑾就低声问:“这些日子你看书了吗?”
“看了,每天都看。”
“我也一样。”杨老师就笑着说:“走吧,开学时我们就回去了。”
陈婶儿就问鲁盼儿,“杨老师跟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看书的事是他们的秘密,鲁盼儿不会告诉别人,只一笑带过,却想起一事,“既然到了这儿,我想去看看田翠翠。”
陈婶儿知道田翠翠,正是那个年前给鲁盼儿送了一个大猪肘子的同学,且工地正在八队旁,顺路去瞧瞧也是应该的,就说:“我先回去了,丰收丰美那边我给你带个信儿。”
鲁盼儿点点头,才要出工地,就见田婶儿提着水壶从里面走出来,赶紧笑着招呼,又问:“翠翠在家吗?”
“是鲁盼儿呀。”田婶儿笑着说:“翠翠在工地呢——喏,就是那边儿。”
鲁盼儿有些吃惊,田翠翠一向不参加生产队里的劳动,怎么能来工地呢?一路想着便找到了田翠翠,她戴着一顶大草帽,正低着头将砸下来的石块装到独轮车里,一锹又一锹,喊了她三五声才听到。
“呀!是鲁盼儿!你等我一会儿。”田翠翠说着手上加快了速度,将小车装满才站直身子,“你怎么来了?”
“跃进在工地,我过来看看。”显然田翠翠忙得很,没有空儿听,鲁盼儿也就不细说了,只问:“你怎么也来施工了?”
各生产队的壮劳力参加修水利是应该的,但是妇女就不一定了,以田翠翠的情况自然更不必来,除非是万副书记逼着她过来的。
田翠翠听出了鲁盼儿没说出来的意思,就哼了一声,“他是想逼我,可我却不怕他!他能怎么样?不过就是扣工分,扣口粮吗?还真就吓不住我!”
“我来施工是我愿意的!”
“罗书记说的对,修水渠不是为了哪一家哪一户,是为了整个公社、整个襄平县。现在最先得益的是我们八队,我是八队的社员,当然也要积极参加!”
“我们家全来了,我爹、我哥、我弟弟都在砸石头,我娘帮着做饭,我装车……我们家人干活儿不比别人家少!”
田翠翠一直是能干的,也肯积极参加劳动,更不是落后分子,鲁盼儿早就知道,“你干活儿从来不惜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