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廿又
走出一段距离,夏母突然对夏父说:“你们先走。”然后转身走到林苒面前,板着脸说,“大的让小的是应该的,怎么就是重男轻女呢?你只有一个孩子,根本不懂!瞎拍什么啊?”
林苒的脸色微微一变,说:“我有弟弟。”
夏母怔住。
“你们可能觉得应该,觉得没什么,但小孩子会觉得很严重,因为他们的世界太小了,小到只有那个家,一点点不愉快都会让他们觉得天翻地覆。”
夏母不知道想到什么,脸色微变,抿紧了唇。
“艺术创作会突出矛盾、强调矛盾、将矛盾尖锐化,但现实生活没那么简单。我知道你可能只是下意识地偏向弱小,哪怕是个妹妹,你也会觉得妹妹需要更多的照顾。可是,不弱不小的那个,难道就错在她不够弱、不够小吗?”
“……”
“既然没有不爱她,就不要伤害她。”
林苒相信,夏父夏母只是更偏疼小的那个,而不是重男轻女。
其实她的弟弟要是不死,她和爸妈之间也不会闹到现在这样。总有一个时候,他们对她是好的,弟弟也是可爱的,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解开心结了。
可弟弟去世后,他们在她已经21岁的时候又生了一个弟弟,她就觉得那个家从来没有她的位置了。那个结,也彻底成了死结。
……
夏母走出私房菜馆,丈夫孩子已经上车了。
夏父开车,两个孩子坐在后面。
她以前都是坐副驾驶,今天却拉开了后座车门。
夏父疑惑地看她一眼,没问,发动汽车。
夏母坐在夏泠身旁,夏泠只得往旁边挤。
夏盛阳问:“妈妈,你坐后面干什么?”
“你过去点。”夏泠轻轻推了他一下,不想和夏母靠太近。
夏母却一把抱住了她,她一愣,浑身僵住。
“泠泠……”夏母难受地说,“是妈妈不好,妈妈以后会改的。”
夏泠的手僵在空中,没往她身上放,神情很平静,好像明白她在说什么。
夏盛阳一脸问号,本来在玩游戏,这时候完全不敢玩了,乖乖坐好,缩成一只鹌鹑。孩子天生是怕妈妈的,而他姐疯起来比妈妈还可怕,现在两人不知道发什么病,他想想就发抖。
夏父拧眉:“你干什么?别吓着孩子。”
“没事……”夏母松开夏泠,擦擦眼角的泪,认真地理了理夏泠的头发。
夏泠不自在地扭开头,从包里拿出耳机,垂着头一丝不苟地将耳机插在手机上,点开英语听力,顺理成章地闭上眼,脸朝着夏盛阳那方靠在座椅上。
夏母心如刀绞。她以前只觉得孩子青春期到了,叛逆,哪知道是真的与她离心了!
到家的时候,夏母已经默默哭红了眼睛。
夏泠说:“我去做作业。”
夏父看着夏母,有些无措。
夏盛阳问:“妈妈,你怎么了?”
“你也做作业去!”夏母说,“手机给我!”
夏盛阳顿时崩溃,依依不舍地把手机交给她,磨磨蹭蹭地回房间。
夏父劝夏母:“那个林苒欺负你了?哎,没想到她是这种人。”
“不怪她……”夏母说,“我去和泠泠聊聊。”
她是有点偏疼小儿子,但她没有重男轻女,她也很爱泠泠的。
她给夏泠冲了杯牛奶,小心翼翼地敲了敲夏泠的房门。
“进来。”夏泠声音平静。
夏母推开门,她头也不台,认真写作业。
夏母将门关上,走到她身边,把牛奶放下,在她旁边坐下来。
夏泠仍然埋头坐作业,没看她,低低地说:“我自己会做,你去辅导弟弟吧。”
夏母的心针扎一样,忍不住问:“你是不是觉得爸爸妈妈更爱弟弟?”
笔尖一顿。
“不是那样的……”夏母哭道,“对不起……我们以后会注意的,好吗?”
既然她主动提起,夏泠也就问了:“你们为什么要生弟弟?有我还不够吗?”
夏母惊诧地看着她。这种话,她很小很小的时候就问过,夏母只当她是小孩子争宠,根本没放在心上。现在夏盛阳都十岁了,她怎么还在意啊?!
“你们就是更喜欢儿子是不是?”夏泠声音有些激动。
夏母急忙摇头:“不是!我们只是想让人陪你!”
夏泠觉得可笑极了:“难道不是我在陪他吗?”
嗡地一声,夏母感觉脑子挨了一记重锤,觉得这个女儿好可怕,不禁吼道:“你怎么能这样?!他是你弟弟啊,你和他计较什么?!”
夏泠的眼眶瞬间湿了。
看,就是这样,一遇到什么事就说他是弟弟,她不该计较。
她泪眼朦胧地看着夏母,神情带着一丝偏执:“计较你们更爱他啊。”
夏母崩溃了:“不、不是那样的……”
“没事,你们爱他吧。”夏泠无所谓地说,“等我满了十八岁,自己赚钱养自己,不用你们。等你们老了,我也会尽义务养你们,你们不用担心我不认你们,所以不用来骗我说你们爱我!不用讨好我!”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夏母激动地抓着她肩膀,将桌上的书本碰到了地上,“谁教你的!这些话谁教你的!”
“在吵什么?”夏父冲进来,拉开她们,“大半夜的,也不怕邻居笑话。”
夏泠抹了抹泪,捡起本子,继续写作业,手不停地抖。
“她要气死我……”夏母对夏父哭道,“你知道她说什么吗?她疯了!”
“你要哭外面去!我要做作业!”夏泠吼道。
“你这是什么态度?!我是你妈!你怎么和我说话?!”
夏泠冷冰冰地看着她。
夏母整颗心都被她的眼神刺痛了,举起手朝她挥去。
“佟丽!”夏父惊慌地抱住她,将她的手拽了回来。
夏泠腮边的碎发被掌风扇动,整个人都呆住了。
佟丽看着自己的手,终于冷静下来,急道:“我……我不是……”
“啊————”夏泠猛地将书桌上的东西推到地上,站起来往外走,“我走!我现在就走!我不碍你们的眼!”
“泠泠——”夏母后悔地大喊。
夏泠哭着朝大门走去,手刚握住门把就被夏父拽了回去。
“你给我回去!”夏父强硬地将她抱回房间,放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将她的东西一股脑儿捡起来,把笔塞进她手里,“你给我做作业!好好做!”
夏母在门外哭泣,夏泠也放声大哭。
夏父疲惫地叹气,将夏泠抱住:“爸爸妈妈没有不爱你……”
夏泠哭得惊天动地,好像在发泄长久以来的怨气。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停下来,全身已经没有力气了。
夏父将牛奶给夏母:“给她热一热。”
夏母红着眼去热牛奶。
夏父去卫生间拧了块热毛巾,颤抖着手,生疏地给夏泠擦脸,哽咽道:“挺晚了,别做作业了,喝完牛奶就睡觉,啊?”
夏泠木然地坐着。
夏父心痛不已,抚了抚她的头发,不知道该说什么。
和这个国家几乎所有的家庭一样,他们也不懂怎么和孩子沟通。
夏母端来牛奶,夏泠乖乖喝了,伸手开始脱衣服。
夏父急忙撇开眼,转身出去了。
夏母捧着喝空的杯子,手足无措地看着夏泠。
夏泠脱完衣服,钻进被窝,伸手关了灯,躺下。
夏母站在黑暗中,静默了几秒,默默地出去了。
夏父在反锁大门,夏母紧张地将阳台门和防盗窗也锁上了。
夏父一见,满身寒意,安慰她:“别怕,不会有事的,以后我们慢慢和她说。”
“嗯。”夏母哽咽地点头。
凌晨两点,小区里还有零星的几户人家亮着灯。
夏泠爬起来写作业,却一直走神。
门上传来几声很轻的敲击,她回过神,扭头看去。
那声音又响了一遍,接着有人小小声喊:“姐姐……姐姐……”
夏泠头皮发麻,走过去打开门,见夏盛阳趴在门外。
她小声问:“你装什么鬼?!”
夏盛阳无辜地看她一眼,直接挤进房间。
夏泠转身坐回书桌前。
夏盛阳关上门,蹬蹬蹬走到她身边,将一件东西重重地放在桌上。
夏泠一看,是他的存钱罐,不由冷冷地问:“你干嘛?”
“都给你。”夏盛阳把存钱罐往她面前一推。
夏泠瞪大眼,一脸怒容:“谁稀罕你的破钱!”
“没破。”夏盛阳打开存钱罐,将里面的钱拿出来,一张一张的一百,好多都是崭新的,“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