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姀锡
周琛用手指夹着烟，递送到火苗上方，将烟缓缓点燃。
轻轻地吸了一口，又一口吐出。
烟雾中，周琛夹着烟，用指尖微微抵着下巴，沉默了许久，继续开口道：“上高中的时候，我对赛车有了兴趣，于是，玩票似的组建了一支车队，本是打算玩玩，没想到渐渐迷上了这种危险刺激的运动，迷上了飙车速度的快感，那个时候我跟赵栎配合默契，两人联手，意气风发，一时打遍天下无敌手，只是，没想到在我兴趣最浓的时候——”
说到这里，周琛眉头忽然轻轻地蹙了起来。
石颜看着，下意识的抿了抿嘴，心里划过一丝不好的预感，果然，下一秒，只见周琛忽然冷不丁将手指的烟送到了烟灰缸里，一把掐灭了，却又再次点了一根新的，却夹在手指间，没有抽，任其明灭着。
周琛盯着烟雾看了一阵，缓缓开口道：“他说他要撤队。”说着，周琛抬眼看了石颜一眼，忽然嘲讽一笑，道：“他想去当兵。”
脸上虽在嘲讽着，虽在笑着。
可那神色，落在石颜的眼中，却格外刺眼，只让人一时分辨不出来，究竟是在嘲笑对方，还是在嘲笑自己。
“那个年纪未经风雨，幼稚，脾性大，只觉得是背叛，是反水，是出卖，于是···呵，我们两人又干了一仗，两人都差点儿断了几根肋骨。”
说到这里，周琛忽然捏着烟，将烟送到了嘴边，却只衔了一下，没有抽，又很快将烟拿走了。
“正好那个时候，那年夏天，迎来了一场最激烈的比赛，为了那场比赛，整个车队准备了整整半年，比赛刚好设在了他入伍的头一天，那是赵栎赛车生涯的最后一场比赛，我想拿个冠军为他践行，只是——”
周琛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变小了。
他的双眼微微眯起了起来。
石颜留意到他指尖的烟已经燃烧到了尽头，就要触碰到了他手指的皮肤，可是，他丝毫没有察觉。
可周琛是个最警觉的人啊！
此刻，窗外炙热的阳光烘烤着大地，刺眼的光线透过透明的玻璃窗倾洒进室内，打在周琛的脸上，将他的一侧侧脸照耀得发光发白，却将另外一面，完全笼罩在了阴影里，以至于，令对面石颜的眼花了，一时，看不清周琛的表情。
他整个人仿佛凝固住了，整个思绪也跟着他的话语陷入而来回忆了。
“只是——”
不知过了多久，周琛低沉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可用尽了全身力气，却仿佛如何都开不了这个口。
不知为何，听到这里，石颜心里再次陡然一紧，就在周琛将要艰难开口之际，石颜忽然飞快伸手，猛地一下，一把将手搭在了周琛的手背上，一把用力的握住了他的手，嘴里激动道：“不要说了。”
话一出口，连石颜自己都吓了一大跳。
她没想到自己的声音竟然会这么大。
“不···不要再说了。”
石颜咬了咬唇，稳了稳情绪后，又朝着周琛喃喃重复了一句。
说完，石颜目光下移，移到手中的那只大掌上，只轻轻抬手，小心翼翼的挪动着指尖，挪动到那只大掌指尖上，然后轻轻地，将那两根修长指尖中的烟头取了下来。
周琛的手微微一颤。
一低头，这才发现，被烫到了。
周琛盯着伤口看了一阵，下一秒，伤口被遮住了，一只柔软无骨的手重新覆盖到了他的手背上，随即，用力的握紧了他的手。
“不要再说了，我···我不想听了，到这里···到这里就足够了。”
石颜紧紧抓着周琛的手，有些语无伦次道。
周琛闻言，目光轻轻晃了一下，下一瞬，他忽然将手一翻，随即立即化被动为主动，反手攥紧了石颜的手。
见石颜有些慌，周琛反倒是镇定了下来，很快，情绪恢复如常了。
他捏了捏石颜的手背，盯着石颜的脸看了一阵，心情渐渐平复了下来，少顷，只面色如常，继续低低开口道：“那场比赛异常激烈，对手太强了，我们初出茅庐，虽满腔亢奋，可实力却差了一截，赵栎劝我放弃，可我没听他的，在最后一个弯道超车时，我拼红了眼，铤而走险超过了对手，最终夺下了那场比赛的冠军，只是···只是还没来得及高兴，就突然发现刹车损坏严重，已经完全失灵了，车子不受控制直接冲出了赛道，在撞上护栏的前一秒——”
说到这一段时，周琛的情绪已经渐渐稳定了。
他面色如常，看着与往日无异。
可抓着石颜的那只大掌却渐渐收紧了。
只有石颜才知道，在那一刻，他用了多大的力气···在克制着。
“赵栎抢走了方向盘！”
整辆赛车全部散架尽毁，副驾驶席位的赵栎当场殒命——
“照顾好笑笑···”
这是雷鸣电闪间，周琛失去意识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第87章 087
赵栎？
赵嫮的哥哥？
就是那个相框里的男孩吧。
偌大的房间里, 没有一丝特别的私人物品，唯有那满柜的奖杯及那个合影的相框，令人印象深刻。
当时，石颜就在想，一定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人。
以为是他的好哥们，好兄弟，以为在过后的日子里有可能会见到, 提到, 却没想到, 他从未提及, 原来，竟是因为这个原因。
该有多痛苦, 多难受呢？
又该有多自责？
难怪, 他彻底变了一个人, 重逢后的周琛，与石颜印象中的那个意气风发，牛气哄哄的周琛简直是判若两人。
石颜实在是难以想象, 在这些年里, 他究竟背负了多少, 究竟是怎样一步步走来的。
当兵，是赵栎的理想。
成了他的理想。
内敛深沉是对方的气质。
却成为了他现如今的模样。
他生生将自己活成了对方的样子。
看着眼前这张平静深沉的脸，他明明高大颀长，威严赫赫，他像是一座山, 可以将她完全笼罩，可是，这样的形象高大的周琛，在这一刻，却成为了石颜想要保护的对象。
石颜用力的攥紧了周琛的手，想要安慰，想要说些什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任何言语，任何动作，在一条生命面前，都是渺小到不值一提的。
“我们原本打算毕业后结婚，只是，在参军一事上起了争执。”
就在石颜神色复杂之际，忽然见周琛缓缓抬起了头，直直盯着石颜看着，冷不丁继续开口道。
这其中的话题没有任何预热，任何拖拉，直接一百八十度大转折，直晃晃的转换了一个新的话题。
周琛的神色依旧十分平静。
可是，他话一落，他手心下，她的指尖却轻轻一颤。
石颜抬起脸，看向周琛。
周琛微微握了握她的手，忽然轻轻皱起了眉头，低声继续道：“她性情洒脱，凡事一向好商好量，却唯独在参军这件事坚决反对，我曾一度低估了她的决心，没想到会闹到···以婚事相逼的地步。”
周琛以一种骤然又平静的方式慢慢进入了主题，向石颜娓娓道来，终于讲述到了他跟赵嫮的过往。
婚事？
原来，他跟她，曾经走到了这一步。
有那么一瞬间，石颜的心脏微微紧缩了起来。
不过，看到手背上那只大掌紧紧握着她的手，最终，又缓缓舒缓了。
“因为这件事，数次闹得不欢而散，最后，在入伍的前一晚，我们喝醉了，我——”周琛微微抿着嘴，似乎有些难以开口，沉吟良久，看着石颜，终是缓缓道：“孩子应该就是那晚来的。”
说这话时，周琛直直盯着石颜的眼睛，并没有任何避讳。
石颜微微咬着唇，没有说话，良久，她动了动指尖，微微使了使力气，想要将手从那只大掌里抽出来，只是，她的手被禁锢住了似的，一时抽不住出来，石颜见状，嗖地一下抬头，对上了周琛的目光，只见周琛正一动不动的盯着她看着，没有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表情。
她应该露出怎样的表情？
任何一个女人，听到这样的细节，都会无动于衷吧，还是亲口从对方嘴里一一讲述的。
每个人都有过去。
她跟周寅也有过去，可是，如果，她将她跟周寅的过往，一一转述给他听，他不发疯才怪。
想知道是一回事，可是知道得这样细致彻底——
石颜顿时咬了咬牙，加大了几分力道，终于，一把将手从他的手心里抽了出来。
一抬眼，却依稀看到周琛狭长的眼尾轻轻扬了扬，深邃犀利的眼睛里，仿佛有一抹浅笑一闪而过。
石颜愣了愣，再定睛一看，他却早已经恢复如常了。
石颜一度以为自己看错了。
两人无言对视了一阵，终于，石颜抿嘴低低说了一句：“怎么老是喝醉酒。”
语气里有轻微讽刺的语气，不过，多数是埋怨和斥责的味道。
当初，他和她···也是一朝醉酒，醒来直接变天了。
这都什么臭习惯，臭毛病？
石颜微微讥讽着。
周琛倒是没有生气，只伸手揉了揉眉心，良久，竟然轻轻地点了点头，附和道：“以后···都不喝了。”
他的语气很轻，有股···顺从听话的味道。
石颜闻言，心中一时又酸又涩，又夹杂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胀热感。
说完这句话后，石颜一直微微垂着眼，低头无言。
周琛也一直没说话，只低头盯着她的手看着，她的手握着桌面上的水杯，一下抓紧，一下松开，一松一紧间，轻易就泄露了她的情绪。
周围一时彻底安静了下来。
两人都没有说话，不知各自在思量什么。
静谧的时间，仿佛彻底凝固住了。
整个时空里，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在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