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退戈
伤口划得有点深,从虎口到掌心一块都被切到了,穹苍也没注意到是怎么受的伤。不过创口面积不大,那刀也锋利,所以看着并不狰狞。
不知道是贺决云的手心太滚烫,还是伤口在刺痛,穹苍的左手一阵火辣辣的,触觉比以往更加敏锐。等贺决云给她缠完绷带,她的手已经快抽麻了。
贺决云收拾东西,一面严肃说:“我叫个医生来家里看看,需不需要对伤口进行缝合,你要是觉得疼,可以去喝点酒。”
穹苍只要还有一点眼力见,就说不出疼这个字。于是她摇了摇头。
贺决云将箱子盖好,忍来忍去,还是没忍住念了她一句:“你怎么那么不小心?想事情也不能不顾自己的安全。”
穹苍遗憾地说:“是啊,我也才发现。”
贺决云:“……”
穹苍歉意道:“下次再请你吃饭吧,现实它不允许了。”
“可别了你!”贺决云还在后怕,立马拒绝。那么多次了,他都怀疑穹苍是故意的。这女人对付起自己来是真的狠。
“你每次说请客两个字就没什么好事,以后就算了吧,我还是更喜欢三夭的食堂。”
贺决云彻底绝了念头。让穹苍吃饭那简直是逆天改命啊,是要付出代价的。
穹苍觉得这关乎到自己的诚信问题,坚持道:“下次一定!”
贺决云摇头:“不要了不要了。”
穹苍说:“你不要太客气。”
贺决云的耐心总是在被她践踏:“你现在去给我看看厨房!”
穹苍闭嘴了。
贺决云沉下气,再次恢复自己的绅士面貌,说:“你先休息一下,晚点医生会过来。饿了先吃点水果。我去叫外卖。”
穹苍想到贺决云的快乐就这么没有了,再次诚挚道歉:“对不起啊。”
贺决云:“没事。”
他有条不紊地叫了医生、点了外卖,然后挽起袖子去收拾厨房的烂摊子。
那只染了穹苍血的鸡还横躺在案板上,它的骨头被分拆在一旁,整体场面血腥又滑稽。贺决云哭笑不得。
他用毛巾将一片案板都擦干净,回到客厅的时候发现穹苍已经睡了。
她躺倒在沙发上,眉头紧皱,身体蜷缩,看着姿势不大舒服。眼下有淡淡的青紫,连休息都不大安稳。
贺决云蹲在她面前看了会儿,确认她是真的睡着了,拿过毯子给她盖上,又把她的手抽出来以免压住,然后关掉电视,蹑手蹑脚地走去书房。
·
穹苍只剩下一只能活动的手,不够她造作,严重影响她的心情,才在沙发上坐一会儿就觉得疲惫,想闭眼小憩一会儿,没想到意识很快昏沉下去。
大概是受了丁希华的影响,她的梦境变得光怪陆离,也开始回顾起自己过往的人生。
那些支离破碎的片段,拼成完整的画面,在她脑海中重现。
她的过去其实没有什么好回顾的,起码都不是什么值得开心的事,能用来说道的地方就更是寥寥无几,她翻遍自己的记忆也找不出一件可以谈笑的趣事。
离开家庭,改名换姓,重新开始。这三个词语就可以完整概括她的童年。
站在现在的位置来看,当初的日子似乎没什么大不了。困难并不艰巨,生活并不窘迫,没有什么人欺负她,她也没经历过央视新闻里写的黑暗社会。还有不少人想要对她伸出援助的手,只是都被她一一拒绝。
国家为她解决了绝大多数的问题,让她顺利成年并步入工作,成为一个能对自己负责的人。
然而,对于那时年幼的她来说,成长附带着的是一段难以承受的伤痛。她每天醒来,在清醒中面对未知的一天,用时间来强迫自己接受现实。
她太小,太年轻,连表现的方式都是如此的幼稚。
改掉自己的姓名就是她的倔强,想以此作为对母亲的惩罚,与她永远撇清关系。
祁可叙。
她已经很久没想起这个名字了。就像她没想到自己还能清晰记得这个她曾经住过的旧房子。
她的房间在她的记忆里总是昏暗的,窗外一直在飘着雨,构成了与祁可叙一起生活的绝大多数时光。
祁可叙不是一个好母亲,或者说相当不负责任。在丈夫去世之后,她忘记了怎么照顾孩子,经常将穹苍一个人丢在家里。
她害怕穹苍乱跑,就将门窗锁住。害怕别人看见,就把窗帘拉紧。害怕穹苍问她回答不了的问题,就行使冷暴力。
她精神状态不稳定。生气的时候,会歇斯底里地朝她怒吼。伤心的时候,又会用力抱着她痛哭。高兴的时候,向她保证说自己会做一个好妈妈,然而坚持不到一天的时间就破灭了。
她身上有一堆数落不完的坏毛病,这些是穹苍仅能想起的对她的控诉。
穹苍盯着面前的木地板,在她的注视下,那块地板上渐渐渗出了暗红色的血迹。她看着孱弱的自己趴在黑暗之中喘息,意识迷离地呼唤着那个人。
如果说,上面那些毛病都可以原谅,她永远无法原谅的是,祁可叙在打完她一顿之后,就彻底消失不见了。
死亡才是最不负责任的事情。
那时候穹苍还记得一个听了一半的阿拉丁神灯的故事,她在半昏迷半清醒之间,就在心里默默想,如果祁可叙能够回来,她就做一个大牺牲,所有过错既往不咎。
然而没有。
她听着脚步声在楼道里响起又远去,没有一道是通往她的家门。
天空黑了下来,房间里的家具出现了重影,失血过多让她眼前出现多重幻觉。一直到第二天早上,祁可叙的尸体被发现,才有人到她家里找到她。
可是,她仍旧期待着那个美丽的女人会突然出现,将她带回家。或者在她逃回家之后,打开门还能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
每一天,她都会蹲在门口,等待她回来。
即便是这样,祁可叙依旧没有出现。
所以她叫穹苍。
天空很高远,它不需要任何人的陪伴。
·
穹苍觉得自己像一个茧,身体沉得可怕,手脚被蚕丝束缚,无法动弹。
她奋力挣扎,换来的是更加严重的反制。
紧跟着,贺决云独特的声音将她从漫无边际的梦境里抽离。
“她抽筋了!”
穹苍的意识瞬间回拢过来。
另外一个陌生的男音道:“你放开她,她是热!”
贺决云悻悻地应了声:“哦。”
他松开手,穹苍也放弃了挣扎,睁开眼睛。
“醒了。”
贺决云弯下腰,略带惊喜的脸庞在她眼前放大,他用手背覆上她的额头,试探她的体温。
“怎么样?还有哪里觉得难受?”
穹苍喉咙干涩,用力吞咽了一口,感觉眼眶里有残留的液体滑了下来。
贺决云垂下眼眸,半蹲着与她视线平齐,英俊的脸上还带着紧张的神色,用指腹轻轻揩去她的泪痕,安慰道:“没事了。”
医生手里拿着针,弯下腰,想跟穹苍打声招呼,表示自己要动手了,张了张嘴,发现称呼是个问题。
“弟妹啊……”
贺决云条件反射地踹了他一脚。
医生脚步不稳,差点摔跤,连忙将手里的针头往上方别去,扶着椅背险险稳住身形。贺决云看着吓得心惊肉跳,睁大眼睛瞪向他。
医生训斥道:“你干什么!这要是把人脸扎伤了,是你杀了我还是我畏罪自杀?!”
贺决云:“……你的戏怎么就那么多?谁让你乱说话的?”
医生哼声:“我看你心里美得很。”
贺决云叫道:“我说你差不多得了!”
穹苍心道,怎么能这么吵?
医生不客气地推开贺决云,占据了他的位置,对穹苍道:“打一针,烧的有点厉害。不过没什么关系,待会儿再好好睡一觉就行。别担心。”
贺决云说:“你跟她说这么多她能听得懂吗?一直犯迷糊。”
穹苍沙哑开口道:“我又没烧坏脑子。”
医生笑说:“脑子烧坏了也比他聪明,没事。”
贺决云的脚在旁边蠢蠢欲动,直想往对方屁股上踹。医生举起针头警告,他只能咬牙切齿地忍下。
穹苍只记得睡前的场景,她看向窗外,问道:“几点了?”
贺决云:“八点了。”
穹苍惊讶道:“天还没黑呐?”
“……是早上八点!”贺决云无语道,“你不知道你折腾了多久。”
穹苍恍惚道:“是睡了好久。”
医生插话说:“可不是睡了好久,太久了都没看见老贺想跪下给你唱征服的样子,太可惜了。”
贺决云被说得面上无光,瞧瞧看穹苍一眼,否认道:“你在说谁?开什么玩笑。”
医生:“啧啧,机会摆你面前了都不知道追女生,难怪你单身。”
针液缓缓推入。
医生打完针,站起身道:“先去吃点东西,最近要多注意休息。”
穹苍说:“谢谢。”
他背上自己的包,说:“行了,我先走了,你俩继续抱头痛哭吧。”
贺决云冷漠道:“再见。”
医生笑了声,带上房门离开。
屋内重新剩下二人,变得过于安静。
穹苍撑着手肘支起半身,贺决云帮忙将她扶了起来,并跟着在她身边坐下。
穹苍脑子发木,还不大回神。
她偏头看着贺决云,问道:“我睡着的时候哭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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