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樱桃煎
令约不过才恢复三成的好心情又被他搅乱,若非心中有顾忌,早便骑着驴离了这里。
她不愿应他,只冷着脸朝回竹坞的近道去,被冷落的方琦混不介意似的,笑得温和跟在她身侧。
直到出了主城,四下无人时方琦脸上的笑才慢慢淡下,漫不经心地捋了捋衣袖,悠哉悠哉地问:“贺姑娘考虑得如何了?”
令约攥紧缰绳,指节微微泛白,正不知如何开口又听方琦冷声道:“贺姑娘,方某已经没耐心再陪你耗下去了。”
这件事上,他的确耗神太多。
“嫁来方家坐享荣华富贵,或是……”方琦顿了顿,“从此再无清溪坞。”
冬阳复从云下出来,令约不再盯着地,而是用那双映着天光、明亮清澈的眼怔怔地瞧方琦,握紧缰绳的右手垂下,缓慢收紧。
纸农们的生死为何要交由他定夺呢,她默默想。
拳头一出一落间,一阵马蹄声也由远及近地传来,她从捂鼻痛呼的方琦身上偏转过眼,一眼见到白马上的霍沉。
失神片刻,而后莫名松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点击就看少女暴打装逼怪——方·本文第一婊·伪君子·琦。
猝不及防出现的霍公子:我有丶害怕。
感谢浇营养液的小可爱:小黄鸭 2瓶;芭蕉君 3瓶~
(卑微阿煎:就……想康康评论
第4章 谁解围
方琦如何也意想不到她敢打他,懵了一瞬,还不待怒意腾起,便又听马蹄声传来,于是想也不想地换回那副虚伪做派,摆足苦情姿态。
正是知晓他好在人前惺惺作态,令约才在见到霍沉时稍稍松了口气,至少方琦不会在眼下做出甚么报复……
她厌弃别过眼来,云飞和霍沉的马也齐齐停至眼前。
“姐姐!”马上的小少年兴致勃勃地唤她声,眼睛亮藿藿的,像是见着了天大的趣事。
霍沉则只稍稍偏头,用他那双黑而深沉的眼睥盼马下两人,似笑非笑地捋着马儿的鬃毛。
他们这样,想来是瞧见她打人的情景了,少女颇不自在地咳了声,云飞笑得愈发欢快:“他是谁?如何得罪了姐姐?”
被问及的方琦自听见马蹄声起就偏头看去,边从怀中取出方锦帕捂住口鼻,轻轻擦拭,见并无血迹才又收起。
可惜他不知,他再昂首挺胸,鼻尖也是通红的。
待人停下,方琦便仔细打量起他们来……衣着华贵、气度不凡、便连坐骑都百般抖擞,宛阳定是数不出这号人物的,遂猜是外乡来的。
然而正起思量,就听马上的小少年熟稔唤了声姐姐,接着又兴冲冲问了那话,一时间又有些恼了,只面上不曾显露,反而深明大义地露出个笑。
“小兄弟说得极是,想来是方某无心失言,惹贺姑娘不快了。”方琦语气里满是懊恼,说着闪躲似的瞥了眼令约,仿佛是在为方才的事难堪懊悔,不敢与她直视。
如此姿态,令约往常也见过几次,却没有一次像今日这样可厌可憎。
“贺姑娘。”
心中正憋闷时,始终不曾开口的霍沉竟叫了她声,她顺声看向他。
“贺姑娘可是要回竹坞?”霍沉面上本无任何表情,可在见到她乍抬头的动作后轻弯下唇角,“适巧霍某将钱袋落在竹坞,不若同行?”
她睁圆眼,许是有了方琦“瓦石在前”,她竟觉得昨日才惹恼她的霍沉爽直可爱起来。
但她没吱声,只转过身摸了摸小毛驴的背,轻轻爬上去。
霍沉略感此景好笑,连带着神情也愉悦不少,慢条斯理地带马儿转了向,想到什么,回头拦住要随他回竹坞的云飞。
云飞不解,委屈道:“可我一人也不认得去东风楼的路。”
霍沉这时才想起还有一人似的,瞧那方琦一眼,笑道:“东风楼的少当家就在此地,你且问他。”
“……”云飞呆呆回身,对着方琦眨几下眼,忽然喃喃,“原是这样,我省得了。”
小少年心中有了盘算,笑扯扯同二人挥别,看着一白马一黑驴慢悠悠晃远才收回脑袋。
时近亭午,冬日照在令约后背,她莫名热将起来,眼珠微转看身旁那匹迁就她驴子的白马。
白马好像也斜着眼,不过不是瞧她,而是在瞧她的小驴。
静默中奇异地透出几丝尴尬。
出声打破这僵局的乃是霍沉,起初他也只静静瞥她,默然许久后才轻咳声。
“贺姑娘。”他又唤她声。
少女不哪般情愿地撩了眼,他松开缰绳,手探进袖兜里,取出那块油纸包着的糖。
一驴一马慢腾腾越过石桥,令约瞧着他伸手递来的糖,睫毛忽闪几下。
“昨日——”口吻太过歉然,霍沉顿了顿将措辞改过,缓声道,“霍某从来嘴拙舌钝,昨日若是惹恼了贺姑娘,还请姑娘莫往心里去。”
“……”她还从未听过这样虚浮的道歉,令约心中咕哝几句,面上却没要回他的意思。
霍沉不禁皱了皱眉,像昨日递袖炉那样将糖递得更近,不知觉间,高大的身影像团黑云似的罩住了她颊上的光。
隐隐的束缚感教她别扭得想躲开他,她带着小驴走快些,胳膊不经意擦过霍沉的指尖,霍沉将糖收回手心,拇指指腹轻轻擦过她方才触碰过的指尖。
正欲慢慢跟上,却听前头的人淡声开了口:“霍公子不必道歉,昨日我恼是因为回想起一些往事。”
她走得远些,只有小毛驴冲霍沉甩了几下尾巴,霍沉闻言抬了抬眉,很快又敛了眼眸,浓密的眼睫底下覆上层阴影。
怪事。
他难得懊悔一次,为与她道歉巴巴儿的琢磨半日,结果却只是她在迁怒?
霍沉不言不语,只将掌心里的糖把玩几下,尔后轻轻搁至马辔头上,笑着勒停马儿:“让贺姑娘见笑了,霍某忽想起钱袋就在身上,便不与姑娘进林子了。”
说完,前头的人也缓辔停下毛驴,抿着唇回头看他。
明明是副讨喜模样,偏霍沉心中不舒泰,朝她微微颔首后便策马离开。
少女的杏子眼不禁微闪,目光从他后背慢慢转至地上,那里的小碎石旁,静静躺着块从马辔头上落下的糖。
哪里就这样巧了?钱袋儿说不在就不在,说在又在了。
她后知后觉地猜出个究竟……暗想,他那番忘带钱袋儿的话兴许只是托词,为的是避开旁人与她道不是,也是为这才肯迁就她的小驴慢腾腾走。
方才那样回他,确乎是她在恼从前的事,落到他耳中指不定就成了迁怒,她驳了他的少爷面子,所以他也同她怄了气,这才离开。
一捋明白,令约登时没了脾气,指头在小驴油亮亮的脑袋上敲了敲,暗叹几声。
这算得上哪门子的迁怒?横竖都是他惹的她,她不过也是一时气话啊。
***
只可惜没带咕噜出来,云飞暗暗想,不然他也想支使咕噜踩这方琦两下,最好也踩在他的红鼻子上。
少年心底打着顽皮主意,面上却是客客气气,将他恭维人的本领拿出来,坐在马上朝方琦拱手。
“久仰方公子大名,常听人说宛阳方公子为人谦和大度,不曾想初来此地就见识到了,真是佩服佩服。”
难得见他这样会装模作样的人,险些就骗过自己了,如何不佩服?
云飞在心底哼哼句。
若是寻常,方琦定会为小少年坐在马上说这番话感到不洞快,心中鄙薄冷嗤也是说不准的,可他今日只想着一事。
只见他从白马离去的地方收回目光,心不在焉道地回应云飞:“哪里的话,不过几句谬赞顽笑罢了——只不知方才那位公子系哪里人士?姓甚名何?”
才然霍沉当着令约的面自称“霍某”,方琦又是个自来对“霍”字敏锐的,见他相貌年纪,不由得想去前些时候牙行里流出的传言,说霍三公子就要回宛阳来……
如此一来,方琦心中模模糊糊有了个猜测。
“啊——”云飞拖长尾音,眉梢飞飏,“他姓霍名沉,表字见渊,想来方公子也认得他罢?”
即便方琦早有猜忖,也在听到霍沉名字后怔了一怔,一时不知他回宛阳究竟所为何事。
……
东风楼阁楼之上,云飞临窗而坐,小心翼翼地叠着几颗蜜橘,笑得脸快酸时对面一道人影坐下。
“三哥!”他欢喜叫人,待看清霍沉不甚晴朗的面色后又悻悻收了声,乖巧替他斟茶。
来宛阳前,云飞便四处打探过消息,听闻东风楼有位从京城名楼回来的厨子,遂也想来尝尝味道。
随他们进竹坞的厨娘还是云飞幼时的乳母,跟着他们一路从鹿灵到南省,虽说各省菜样学了不少,吃得多了却也腻味。
云飞素爱尝鲜,今早傻兮兮顺着香气到贺家,跟着人同吃了碗清粥都喜滋滋的,是以竹蜻蜓玩得累了,又巴巴儿央霍沉来这里吃。
就是不知出了甚么事,他三哥忽地不高兴起来,小少年心下暗度,将茶盏推去霍沉面前,边邀功道:“三哥爱吃的我全要了。”
霍沉低低应他声,转了转手边的尖足茶盏,打量眼周围便看去窗外。
如今这时节,宛阳街市上多的是南来北往的行商,皆是想着赶在腊月里归乡的。东风楼堪堪对着登月桥,缘着登月桥往灯心巷方向去,那里也有处酒店,只生意比不得东风楼兴旺。
早在十数年前,霍家闲云居还担着“宛阳第一楼”的嘉名,如今却是江河日下。
霍沉在南省的三年间,大抵是账簿看多的缘故,忽患上那能近怯远症,离得远便看不真,故时常虚着眼看人看物,有时就连与他最亲的云飞都辨不出他究竟是看不清还是有所思。
譬如此刻。
但见他指尖在茶盏上敲点,直到小伙计伺候端菜时方收回眼。
“来时方琦可问你什么了?”霍沉忽然问道。
他来之前,云飞高兴的正是这回事儿,眼下听他问起,竹筒倒豆子般说了:“问了问了,我原先还拿书里恭维人的话讽他,谁成想他没听见似的,尔后……”
说话间,饭菜亦上得差不多,云飞忍不住先剔了小块鱼肉,然还不待送进口中又想起别的话来,停下动作,颇不好意思道:
“倒忘了,三哥那时若再晚些告诉我他是谁,没准儿我就信了他的胡话,岂不是要错怪贺姐姐是那蛮不讲理的?”
冷不防听他提起令约,霍沉又回想起刚才的事,蹙额噎他一句:“我瞧你已是信了。”
鱼还没吃,鱼骨头反倒先进了喉咙里,真真儿如鲠在喉的云飞撇撇嘴,试图转说他话:“那你同她回竹坞时,可为昨日的事道歉了?”
这话落在霍沉这里无疑成了哪壶不开提哪壶,心下无端烦错,可他无心与这个聒噪小子解释甚么,只搪塞:“尚未,那糖藏在怀中,一暖便化,见不得人。”
“这话倒是……”云飞皱眉思索,俄然放下手中箸子,将肩头的小褡裢甩到身前翻找。
端菜上前的小伙计经他一吓,不慎碰垮了他摞得高高的蜜橘,有两颗直直滚到霍沉手背处,一时间,四周忽厮闹起来。
阁楼之上,年岁尚小的小伙计忙不迭放菜求饶道:“小的手脚子粗笨,惊扰了霍三公子和这位小公子,还请二位饶了这回……”
约莫是从方琦那里知晓了霍沉来头,小伙计吓得不轻,只差再碰个头。
霍沉黑漆漆的眸静觑着他,听的却是阁楼下的动静,纨绔的醉闹、行人的惊呼规劝、黄口小儿的哭闹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