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坞纸家 第52章

作者:樱桃煎 标签: 情有独钟 市井生活 甜文 种田 现代言情

  或者说,这个巧是说乖巧?

  这般倒还说得通。

  她不再多想,手探向竹枝上垂坠的竹花,泄愤似的捏了捏,霍沉才将走近就见此动作,笑意顿生。

  “三哥。”云飞叫他声。

  令约抬头看去,正巧对上霍沉的笑,眉梢奇怪地挑了挑。

  笑个什么劲。

  短暂的几瞬后,她不动声色地将头再抬几分,林外日头已高,约莫将近午时,她本着勤劳秉性想到,是时候做晌饭了……

  “时候不早了,回罢。”她发话,立地起身,找到贺无量说了声便领着几个闲杂人下山。

  一路上,几个少年拖着十二走在前边,令约与霍沉安静跟在竹梢末端。

  她盯着竹枝刷过的地面,放空思绪去踩路上一些圆石,直到霍沉倏然出声。

  “秋千要搭在何处?”

  令约反应不及,愣上会儿,迟钝想起砍竹前她说的那句话,不禁语塞一阵,小声解释道:“随口一说罢了,并未想过。”

  不过是想借此说法抵一些不舍去。

  他却当了真,不仅当了真,还向她提议:“秋千甚好,不妨就搭成秋千。”

  她偏头觑他。

  霍沉目不斜视地背过一只手,声音温和:“我是说,秋千也好,旁的也好,物尽其用便是好事……不必为此烦恼。”

  话中几重意思。

  少女眸光微亮,含糊不明地回他个“嗯”,又教某人心旌摇曳几下。

  “真不与我推车!你们好狠心也!”闻慎回到他的抛石车旁,冲着两个拖竹跑开的少年震声吼道。

  令约见状弯了弯嘴角,前去帮他却遭谢绝,尔后便见少年推上抛石车,狂风一般呼啸而去。

  她缩了缩下颌:“……”

  好罢,她永远也参不透他们小孩子的心思。

  似乎想起什么,她极为隐蔽地偷瞥霍沉一眼,他不知为何也显出几分愉悦,指尖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点着腰间的佩玉。

  算了算了,如今她连身旁这位都参不太破。

第48章 出迷津

  廿日清早, 令约刚出堂门就见两匹马穿进竹林,看背影正是霍沉与阿蒙两人,不禁挑了挑眉。

  本不稀奇的事,因有了前两日作比照, 便也变得奇怪。

  小满后两日, 一连两个早上她都见到了霍沉, 不是在竹坞间, 而是在纸坊, 跟在几个办料师傅身旁, 尤其打眼。

  至于原因么……

  爹爹近来出门比她早, 昨儿她在厨屋外听见他与娘嘀咕, 说他接连两日出门都遇到见渊吃早茶, 就在葡萄椽下, 且一见他就起身问候,再之后便莫名其妙跟他去了纸坊。

  末后还苦恼道:“他如今愈发熟落, 教人怪不自在的,我又得客客套套待他。”

  “唷, 听这意思, 你是不想客客套套待他?”意味不明的一句打趣。

  “咳,倒也不是这等主意,只你我都省得他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我自是想把家里的‘山水’藏着些……”

  身为“家中山水”本人,她听到这处便捏了捏指尖走开,后面的谈话再无从得知。

  念及此事,她眸光微闪,迅速挪回视线下了踏跺。

  途径屋后小院时,云飞正在葡萄椽下逗着咕噜, 见她来,立即站直了身:“姐姐早。”

  她停下脚步,听他马不停蹄地问:“姐姐是去纸厂吗?我能随姐姐同去吗?”

  一连三声听得人好笑,断不会不答应,点了头。

  云飞高兴跳出竹椽,朝屋内秋娘道别声就奔向院门。

  被他遗忘在鸟架上的咕噜焦急扑棱起翅膀,却因脚上扣了条细链起飞失败,挂在鸟架上似荡秋千那般摇晃几下,挣扎之际带得椽下风铃叮玲玲响。

  令约:“……”

  她比出食指,缓慢指向咕噜:“不管管它么?”

  云飞站定了脚,摇头:“姐姐不必睬它,它这是作戏呢。”

  少年说得笃定,她却疑心得很。

  她总觉得这只鸽子是真傻,不像是会作戏的,不过别人养的鸟儿她也不能妄加评论,只得装作信以为真那样子。

  去往纸坊的路上,她抑制不住好奇,状若无意地问及某人:“怎么今日不跟着你三哥?”

  “噢,云水斋来了位贵客,二哥去了苏州未回,只得三哥去谈生意。”

  她了然点点头,不再去想。

  两人走过蜻蜓湖,到小竹桥前恰巧碰见几个牵着毛驴的青年过来,驴背上各驼了几袋麻包,看起来无精打采。

  云飞又被勾起好奇,与人请教:“于大哥,这里头装的甚么?”

  而今他在这群纸坊学徒中混得极好,知道名姓的不少,眼前这个显然也认得。

  “噢,腌料用的石灰没了,买些回来。”那人答道。

  少年捣捣头,前两日被迫与三哥跟在几位师傅身后学习,倒也听得许多有关办料事宜的解说,知晓这腌料是办料过程中最为重要的一环。

  想着,他又转过头问令约:“姐姐今日忙些甚么?”

  “和昨日一样,还是起坯。”

  所谓起坯,是将在漂塘中浸泡数日的白坯拿竹帚洗刷干净,提起后堆放整齐,后由提料工一段一段地交到砍料师傅手上,是整个砍料流程中……最平平无奇的一项。

  不需要提料工的敏捷与熟练,更不需要砍料师傅的好功夫,只需要足够的气力和耐心。

  刚巧,这两样她都有。

  依她的说法,第一批九霞纸尚且不是她能染指的,她只消打好下手,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便可。

  听她说还是起坯,云飞摸了摸肩上的褡裢,小心翼翼叩问之:“我若厚脸子跟着姐姐,可会打搅到你?”

  虽然罢,他的来意就是打搅她。

  这等既无理又无礼还野蛮的要求当然是他三哥所提,除他外再没别人想得出。

  具体而言,便是让他付云飞——一个素来乖巧懂礼的好少年——行尽幼稚黏人之事,跟在贺姐姐边上说东问西,耽搁她做工,进而教她少忙碌一会儿。

  试问谁人敢说能想出这等主意的人不可怕?简直是幼稚到令人发指!

  相比之下,眼前的漂亮姐姐温和得像位仙子,一如既往的体贴:“不打搅,你不觉无趣便好。”

  即将打岔的人连忙心虚奉上褡裢里备好的芝麻糖。

  唉,真真是可怜天下弟弟心呐。

  ***

  到纸坊后,令约先在马场边上寻人问了问山上情况,确定今日竹花也无蔓延迹象后才放心走开。

  拢漂塘时塘边尚有人在翻压白坯,新入塘的白坯需每日翻动方能浸泡均匀,届时腌料才便于石灰浆渗透。

  她静候着,旁边几位砍料师傅则忙于查检砍料凳。

  砍料始末需三人配合,一起一提一砍,起坯的同时还负责将砍好的料送去腌料师傅那儿。这方漂塘边拢共六条砍料线,十八人,其中提料工都是些经验丰富的学徒,不出意外,将来的砍料师傅就在他们当中。

  “哟,小云飞又来学艺?”

  “今儿怎不见你兄长?”

  学徒中有人与云飞相熟,见面逗乐几句,云飞乐得回应,几来几往直说到动工才罢休。

  廿日亦是开山第八日,即日起,山上砍下的嫩竹便不及头七天砍下的肉质嫩,造不出九霞、丰月这类上等纸。

  故而近几日出塘的白坯都是纸农眼中的宝贝,只有将每一环都做到极致,才能造出最完美的纸张。

  令约蹲在漂塘东北角,手里握着把小竹帚,一下下刷着捞至塘边的白坯……尽管漂塘水质极清,但没人能保证浸坯几日没一点污浊浸入,因此,洗刷杂质是必不可少的一步。

  小满前后的嫩竹白坯因浸水时日短,捆扎时只需扎上一道竹篾,容易洗刷解散。若等到芒种后,随着嫩竹逐渐变老,浸坯少说浸个七日,届时为防杂质浸入内部,得用两三道竹篾捆扎,不过到那时,做这活儿的便不是她,而是那些年纪小当磨练的少年学徒了。

  她刷完两捆,堆去提早备好的竹架上,然后便能稍作休息,由提料工与砍料师傅接手操作。

  一段拷好的白坯将近七尺长,砍料师傅将每段砍作长短一致的五截,而后再用竹篾扎成捆。

  这次捆扎极其讲究,造纸前辈们曾定下二十五斤每捆的标准,是以做活人还应有点儿掂量本事,而扎好后的白坯也有了新的叫法,每一捆称作一页,唤作页料。

  令约坐去漂塘边的圆凳上歇气,目光从砍料凳前转回,支着下颌问云飞:“可瞧出什么了?”

  云飞“啊”上一声,挠了挠耳根:“瞧出姐姐做活儿专心了。”

  她笑,剥开先前小少年给她的芝麻糖,一边提议:“若是闲得无趣,往别处瞧瞧也行,不过要当心点儿,我们这儿也算是危险之地。”

  “不无趣不无趣,我就跟着姐姐。”

  定不辱使命!

  “好罢。”她不再一味劝说,将芝麻糖喂进嘴巴又转身捞白坯去。

  七尺长的白坯垛,竖起来比她人还高,从塘中捞出时好比“出水霸王”,费了她好大力气,摆放端正,再次拿起小竹帚刷洗。

  本就单薄的身形往塘边一蹲,愈发显得清瘦,云飞立在其后,忽然间恍悟过来他三哥为何会提出那般要求——

  美好如斯的姑娘家从不该做这等劳苦事,即便她甘之若饴,旁人也会心生怜惜。

  前两日他从未留意过的事,三哥却记于心间,不论是待在那些纸农伯伯边上,还是待在云水斋里,心都系在贺姐姐这边,知晓她的繁忙苦辛,所以才有了这迂回之法。

  小少年若有所思,片刻后凑去令约身旁,搓手问她:“可否请教姐姐一事?”

  “甚么?”

  “想问姐姐为何会学造纸?”

  令约睫羽轻抬,思索片刻认真答他:“兴许要从我刚懂事那会儿说起,那时娘刚生下阿显不久,奶奶也因年迈患了病,我不能日日缠着她们,只好跟在爷爷和爹爹身后,他们都做这个,我便也做了这个……”

  “原来如此,可姐姐那时没有玩伴么?”

  这下,她手中动作才微微停顿下,摇头:“我性子无趣,小时候模样又丑,没甚么人愿同我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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