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樱桃煎
湖畔长着些小野花,五六只蝴蝶在岸边盘旋,见他蹲身,齐飞到他肩侧嬉戏会儿,只见他在花草堆里扒拉一番,回来时手里捏着几根狗尾草。
“送我只兔子。”他递给她狗尾草,要求道。
“……”令约嗤笑声,“我记得你从前不要我送的。”
霍沉:“……”
她那时不过才六岁,怎事事都记得清?霍沉满腹疑惑,但不敢问,只面不改色撒娇:“现在想要。”
无奈,令约只好将星星花束暂交给他,接过他手里的狗尾草,边走边缠出只绿油油的兔子送给他:“诺。”
霍沉接过,不知又从哪儿摸出把狗尾草递给她:“还想要一只。”
令约:“……”
罢,给他给他……她又埋头编起兔子,编出第二只递到他面前:“诺。”
霍沉收下,亮出更大一捧草:“似乎采得有些多,不若——”
欲言又止,意味深长。
令约:“……”
变本加厉得厉害,令约最终没肯遂他的愿,只编了只绿茸茸的小狗送给他,霍沉盯着不怎么可爱的小狗看上会儿,总算消停。
令约松一口气,重新拿回那束杨桃花。
***
到五月底,宛阳总算入梅。
雨淅淅沥沥下了数日后天骤然凉爽许多,这些日子纸坊里仍在忙造九霞纸,因此贺无量还是很少得闲,九霞斋只能由郁菀或是令约常去。
霍沉果真如先前所说那般向鹿灵宝云斋里借来红印,但大印还是九霞斋的章,除去这两章,还有一印是纸坊里的。
纸张初上市时众多纸工还为此提心吊胆,几日后听闻不比在荣禄斋时卖得差,这才慢慢宽心,抖擞精神接着忙活。
通常忙过六月九霞纸就能彻底造过,今年分了槽,大抵上旬就能完成,到那时能造出最好的纸便是丰月纸,众人也就慢慢缓下,派出人手去培林。
这日晌饭后令约只身出门,坐在小驴背上,举着伞走上小桥时恰巧撞见一行十来人穿出竹林,对方见到她即刻熟络问好。
令约微笑颔首,与他们擦肩走过后才扶了扶额……
这行人大约是七日前冒出来的,正是霍沉请去上游除草划地、预备建新住所的施工匠人,才来头一日还特地找到她说了则故事。
道是唐太宗派人替魏征盖新房时只用了短短五日,他们虽比不得皇家匠人,但也极具工匠精神,将用最短的时间建最精致的小院。
彼时令约听得一阵脸热,还脸酸,而罪魁祸首早带着云飞往苏州去——云飞的师父离京,回家乡苏州办六十大寿,霍沉遂带着云飞替老人家贺寿去。
算来,两人已经好些时日不见。
令约想了想他,须臾甩头抛开念想——日日黏在一处像甚么话。
……
雨天街头行人稀少,倒是茶肆酒楼里多了些闲人。
去九霞斋前令约照常买了些吃食,顺道还给店里的三个伙计买来些解闷的瓜子蜜饯,年纪最小的个欢喜收下,兴致勃勃问她道:“姑娘可听说了,我们家公子今日就能回来。”
若是令约知道,这时大概会腹诽句“大可不必特意提起”,但偏偏她是不知此事的。
她侧头看向小伙计,抱着狐疑问:“你听谁说起?”
“昨儿岑伯来店里看过,他说的。”
“……”既是岑伯说的,那定然不假,只是为何不同她说一声,亏她有时还想想他呢。
她小肚鸡肠琢磨番,转即想到他兴许是想给她惊喜,便又不小气,只装作不经意问:“可说了几时到?”
“这倒没有。”
令约无趣收住这话,到阁楼上查检起新送来的纸张,确认没有受潮后坐去窗边,向下张望会儿。
起初长街上少见行人,偶有两个路过都举着伞走得慢吞吞,可后来不知怎的,人渐渐多起来,也跑起来,像是出了甚么大事。
令约怔怔关窗,小跑下了阁楼,方才和她说话的小伙计已去门外打听,堪堪放走个过路人,回头就见少女出来。
“出了什么事?”
小伙计呆呆挠头:“他们说公子又被衙差请去了。”
令约:“……”
第71章 堪痛哭
“……”
令约语塞阵, 回神后随即退回门内,拿了伞转头小跑出九霞斋。
接连下了几日的雨,石板路上湿漉漉的,刚走出几步她便踩上块不稳的石板……只见板缝间的积水猛地迸出, 开成朵扇面水花, 溅湿过路人的裙摆。
她急忙道起不是, 歉然抬头时却为眼前情形蓦然愣住。
面前赫然站着个少女, 两眼通红, 像是快哭, 正是方柔。
令约被她盯得莫名心虚, 朝她解释道:“我并非有意, 你若不嫌, 我这儿还有些通宝——”
“你别得意!眼下事情还没有定论!”方柔厉声打断她, 气势汹汹地抹了把泪,一跺脚, 举着伞跑开。
竟连“丑八怪”都没叫上声……
“小姐,你等等小玉啊!”方柔的小丫头气喘吁吁追上来, 到令约边上时气哼哼停下, “丑八怪!”
令约:“……”
到底还是补上,她盯着两人一前一后跑开,疑惑那么一瞬:她能得甚么意?得意九霞斋纸货行情好吗?
可这显然不是方柔在意的事。
转念间,令约忽然生出个猜测——上月里霍沉便说检举了一人,还说过段时日全宛阳都知,莫非那则“检举”正是检举了方家?
霍沉刚回宛阳便被请去衙门、甘泽廊上忽然行人奔走、方柔红着眼向她宣泄……仔细想来,似乎是合乎情理的。
她隐约想通,不复先前紧绷姿态。
又想:本就不必操心那人,他又非败法乱纪、营私作弊之人, 虽入夏以来常被请去县衙,可那都是因别人而起,哪需她次次提这心吊这胆?
有了前两回的经验铺垫,令约对霍沉颇有些信心,因而心下从容、不再忧虑此事,只是脚步没能慢下。
——走得再慢些,去了定抢不到好位置。
从前断不会凑热闹的贺姑娘一夕间能钻出这般想法,霍三公子必然是功不可没的……
可惜她走得再快也不及前头那些早早闻声、纷纷奔赴的人快,等她到了地方,衙署正门前已经是人挤人伞碰伞,没个落脚地。
雨淅淅沥沥飘着,砸得伞面沙沙响,令约扫了眼从阶上站到阶下、密密匝匝的人群,不由得怀想起景煦。
那位寒去公子虽看起来玩世不恭,但在这事上格外好用,若还在宛阳就好了,凑热闹时还能捎上她去前排。
说来景煦还是和霍沉他们同天离开宛阳的,因霍沉走前两日一而再再而三地暗示令约相送,那日清早她便以“视察”九霞斋为由跟人出了竹坞,然后同付云扬一道将他们送至城门处。
也是在那时,他们遇见闻恪与景煦出城,问过才知是闻恪赠别景煦。
令约为景煦的离开稍稍惋惜下,而后默默朝人群边缘两个挽着竹篮的妇人走去,心想着先向她们打听打听大体情况如何。
“适……适才可是我眼花了?”
刚走近,令约便听左手边那位妇人难以置信地问上句,声音压得极低。
“没花,大伙儿都见着了……”答话之人虽没结巴,但透着股因难以置信而生出的呆劲儿。
两人合撑一把伞,所说像是甚么了不得的事,原本是要出言询问的令约姑且打住,好奇听下去。
“两年前听是得了个儿子,刚刚抱着的你可瞧仔细了?”
妇人将声音压得更低,夹杂在雨声和一片窸窸窣窣的议论声里,连令约都听得费力,努力辨清这话后不由自主地蹙了眉……
怎的扯出个儿子?难道是她猜错,并非检举的事?可这事听起来与霍沉更是没半点瓜葛。
“的确是两岁模样,”另个妇人笃定点点头,“该是不错的。”
身旁的妇人忽的唇齿间吸了口气,就在令约以为她们停下时她又接着问道:“还有件事我始终不解,闻大人来宛阳半载,旧案审了不少,怎不见审他?不是说好些年前骑马踩死过一个外乡人么?”
话及此处,令约没理由不知她们说的谁人,骑马踩死过人是何等嚣张的事,宛阳除了霍涛又有谁能做出?连她和阿显都曾在他的马蹄下受过惊。
“嘘,人还在前头呢,这事岂是我们能过问的?有道是有钱能使鬼推磨,霍家终归是霍家,难保闻大人不——”
欲言又止。
“哟,你们这倒是冤枉人了。”两人前头站着的蓝衣妇人闻声转回头来,见两人好吓一跳,跟着安抚句,“莫慌,我同我相公一样,自小耳朵尖,你们这声儿旁人难听见的。”
偷听许久且听得一清二楚的令约:“……”不知不觉间竟又发掘出新本领来。
“四娘子此话何意?”
这位蓝衣妇人令约也是认得的,城里人称其为“四娘子”,相公正是宛阳有名的牙子马四,整个宛阳就数他们家知道得最多。
“我这话一是说你们冤枉了闻大人,大人年轻有为、两袖清风,是再好不过的好官,这一点目前看来是毋庸置疑的。”
不愧是靠嘴皮子出名的人家,竟用上“目前看来”这般缜密的表述。不过依令约看,闻敬之此人只要为官一日,那他就是好官一日。
“咳咳,”先前那妇人难堪咳嗽声,“娘子说得极是,那二呢?”
“二便是那霍二不曾骑马踩死过人。”
“噢?可真?”
“真得不能再真,闻大人近日已经查证过,当年霍二确乎骑马撞伤行人,但后来是那鲍聪请大夫替他医治,病愈后给人一笔钱财将人悄悄遣送出宛阳,此后不久便传出霍二踩死个外乡人尸首被下人拋去乱葬岗的话。”
“嘶——”
“此事细思难免可怖,你们回想回想,霍二可是从那事之后越发暴戾?从前只是捉弄于人,后来可是横行霸道……”
两位妇人再度吸了口凉气,令约也已听得心下发寒。
那个鲍聪委实病得不轻,彼时霍二只跟阿显一般年纪罢?他为何总是算计到小孩子头上?可他的确也替那外乡人治好了伤,于事外看又是良善行径。
到底是性子偏执,凡跟霍远有关的人,他全都恨……
她暗暗叹息声,又困惑起其它:如今鲍聪已被押送去府衙,今日之事理当与他无关,怎么她们只说霍涛,不谈里头的事?
“呀!”四娘子忽而拔高声惊叹声,令约被她吓回神,只听她道,“贺家姑娘来啦。”
话落,四周略显杂乱的声响顿时安静下来,皆顺着声朝令约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