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咬春饼
年初一, 佟家回镇上老家拜年,佟斯年除夕夜零点后才回,开车路上, 辛滟一直叮嘱他开慢一点儿, 并且时不时地给他递个水果提神。
佟承望上头还有两姊妹, 佟辛姑姑经商,大伯在土建局上班, 平日都忙, 也就过年能好好聚聚。
到姑姑家, 佟辛惯例成为“别人家的小孩”。佟家出了一个天才少年佟斯年,一路坦途,职业体面。佟辛似乎就必须成为天才少女才正常似的。
于是乎,一群弟弟妹妹们被家长丢给她, 美名曰听姐姐传授经验, 实则是让佟辛带孩子,自己好去玩麻将。
这群娃吵的哟,其中一个小胖子话最多——
“姐姐,怎么考一百分啊?”
“姐姐, 我们数学老师袜子烂了个洞, 我能跟她说吗?”
“姐姐, 你有男朋友了吗?”
佟辛无语,“没有。”
小胖子老气横秋的语气, “你们这届00后不太行呐。”
佟辛:“……”
实在聒噪, 佟辛开了电视,调到“奥特曼变身”, 熊孩子们的注意力转移, 总算安静了。
佟辛刚松口气, 不远的牌桌上,大人们闲聊。
“你家辛辛明年高三了吧。”一个远房表亲问。
辛滟打出一张二饼,“是啊。”
表亲哎呀叫唤,“碰!”
另一小表姐问:“辛辛成绩这么好,考哪所大学?”
“看她自己。”
表亲来劲了,“我跟你说,国内大学哪有国外好,镀镀金,洋气的嘞,回来都上外企工作的。”
这话辛滟不爱听,碍于礼貌,干笑两声便不搭理。
小表姐打圆场,“咱国内好大学多的是,再说了,辛辛考清华北大希望也是很大的。滟姨,你想让辛辛学什么专业啊?”
女儿被夸,辛滟自然高兴,笃定的语气:“我和你姨父支持她考金融。”
很快,一片赞叹声响起。夸辛滟教女有方的,夸孩子懂事乖巧。佟辛靠着沙发,微微低头时的长发轻遮侧脸,恰到好处地藏住了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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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的上海,阴雨笼罩,寒气刺骨头,往后一周都是这稀烂的天气。霍礼鸣每年初一都会去芳甸路,执念地头一个给唐其琛拜年。
室内开了暖气,伴着幽淡的檀香入鼻。
到时,唐其琛在落地窗边接电话,一件羊绒衫打底,把男人身型勾勒笔挺。不惑之年,却依旧温润儒雅,面庞不见丝毫风霜之色。
温以宁切了水果,一大盘满满当当递给来。
霍礼鸣接过,“谢了啊嫂子。”
温以宁和他年龄相仿,关系向来交好,关心问:“在清礼过得还好?”
“还行。”
“我听说那儿有个瀑布很好看。”
“不好看。”霍礼鸣硬硬的语气。他吃橙子,往唐其琛的方向看了眼,“你让我哥注意点身体,大过年的还这么忙。”
“行。”温以宁眨眨眼,故作小声,“给他换个老人机。”
“快别提‘老’字。”霍礼鸣嗤声,“别人随便说,你说就不行,待会他又得急了。”
唐其琛比温以宁大八岁,修成正果不容易。好在如今家庭和睦,一儿一女亦圆满。
“过来了。”唐其琛声音由远及近,握着手机往这边走。
霍礼鸣站起身,“哥,新年好。”
“新年好。”唐其琛将他从头至脚看了遍,说:“是不是瘦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霍礼鸣被这句话说得眼热。
他年少轻狂时藏不住情绪,现在倒学会了兼容并蓄。但在唐其琛面前,面具和堡垒自然而然都卸了下来。
霍礼鸣没忍住,“琛哥,我想留在上海。”
唐其琛面色始终平静,拒绝得干干脆脆,“不行。”
微妙的安静。
一个态度淡淡神佛不近,一个沉默寡言犟劲儿不减。最后,霍礼鸣妥协,“好。”
都是心里有谱的主,不至于为三言两语闹不愉快。再者,唐其琛是恩人是亲人,十几年的情分真金白银。
午饭气氛轻松愉悦,霍礼鸣还陪唐其琛打了会牌。人走后,温以宁于心不忍地看着丈夫,“真不让他留上海?”
唐其琛微微叹气:“付家至今不安生,几次搁外头放话,没打算把他置之度外。我明里能护,但暗里总有个万一。只有人不在上海,他才最安全。”
霍礼鸣自己开车。
从别墅群出来,开到一半儿的时候忽然就不想开了。他把车靠边停,懒散散地拎着外套就四处瞎转悠。
这边靠近法租界旧址,春节有活动,多是中国风的喜庆玩意儿。霍礼鸣慢悠悠地看,看中了一个搪瓷娃娃。
胖脸,眯眯眼,塌鼻梁,小肥腿,鸡窝头。
啧。
怎么就想到邻居家那个小妹妹了呢。
万一被佟辛知道,这丑萌的玩意儿像她。霍礼鸣嗤声笑了出来,掌心收紧娃娃,问老板,“多少钱?”
“六十一个。”
“还有别的么?”
“有,可爱的很多。”
“不要可爱的。”霍礼鸣说:“要最丑的,凑一对,帮我包一下。”
包装好之后,霍礼鸣才想起忘记拍个照了。他把包好的拍照发给佟辛——
“谢谢你帮我关燃气灶,买了份礼物,你跟你哥一人一个。”
这边厢。
佟辛收到信息时,动画片里正在嚷“狗狗们全体都有——出发!”
她回:“是什么?”
霍礼鸣却没再回复。
佟辛拿着手机,时不时地看一眼,又点开他的朋友圈,空空如也。晚上回家,佟辛洗完澡出来后,没忍住,主动给他发信息:“你几号回?”想了想,又加一句,“我把你家钥匙还给你。”
反正睡觉前,跟死机似的。第二天起床,才看到霍礼鸣在凌晨三点多回了一条:“年初四。”
佟辛本来是要刷牙的,此刻却盯着这几个字发呆。
凌晨三点多,他不睡觉?
也是,他就长了一副玩世不恭的熬夜泡吧脸。
佟辛思维发散,遂又莫名怅然,自己还没泡过酒吧呢。
都说年味越来越淡,但佟家一直氛围浓厚。走亲戚的多,加之佟承望的学生多,每年都有几拨上门给恩师拜年。
不知不觉,到大年初四。
这天佟辛睁开眼,就神使鬼差地想起了霍礼鸣今天回来这件事。她说服自己只是“无心”记住。其实很久以后她才明白,所谓的无心记住,实则都是有心蓄谋。
上午家里有客人,佟辛是那种不喜欢合群的女孩儿,一般打完招呼,就关门在卧室做作业。但今天,她破天荒的去厨房给辛滟打下手。
厨房窗户敞亮开阔,抬起头就能看到对面的房子。佟辛看了好几次,大门紧闭,他还没回来。
做饭到一半,辛滟找了半天生抽,念叨道:“我明明买了瓶新的啊,放哪儿去了?”
佟辛捏着菜叶子,“妈妈,我去超市买吧。”
菜太多,辛滟抽不开身,“行,快去快回。”
佟辛出厨房后并没有马上走,而是去房间拿零钱,然后随手拿起床上的黑色羽绒服。刚要穿,手顿住。黑色是不是太深沉了?
于是佟辛打开衣柜,又拿出鹅黄色的那件面包服。
这个颜色很衬肤色,她想。两秒后……可左边那件是过年新买的衣服呢。
佟辛犹豫两分钟,最终选定新衣。
她边穿边转身,恰好对上佟斯年略带审视的目光。佟辛心跳加速,是那种做坏事儿被抓现场的心虚。
佟斯年反倒笑起来,“是要去同学聚会?”
“买酱油。”佟辛低着头,一溜烟地跑了。
佟斯年看着妹妹的背影,定定的,有所思。
这天直到吃完晚饭,隔壁仍是黑黢黢的。
佟辛说不上什么心情,就觉得,这人真不是好人——骗人的都不是好人。
事实上,清礼天晴,上海暴雨。
高铁票卖完了,只能坐飞机。霍礼鸣本来都走不了,但他还是改签到最晚班回了清礼。从机场打车到家,已是凌晨两点。
他这人有点洁癖,这房子一周不住人,看哪哪儿都脏,于是乎再一通收拾到三点,霍礼鸣睡得不好,做了好多乱七八糟的梦,最后梦到一个戴面具的怪物,拿着大铁锤朝他胸口碎大石,再揭开面具,竟是隔壁佟辛的脸,张牙舞爪暴吼:“我的礼物呢!!!”
霍礼鸣一口血崩溃了,猛地睁眼,下意识地摸了摸心脏。
这小妞不好惹。
他条件反射的坐起身,想着赶紧把礼物送过去。但这才六点半,太早了。霍礼鸣洗漱完之后去窗口望了望对面,佟家没开门,估计都没起。
晨间有薄雾,空气冷冽清新,今天该是个好天气。
霍礼鸣被当头吹来的冷气儿扑得有点晕,四仰八叉地躺在沙发上又眯了一小会儿回笼觉。
这一觉踏实,醒来后神清气爽。
霍礼鸣拎着那两只搪瓷娃娃,出门前顺便又提了两箱水果,新春佳节的,长辈肯定在。打开门,却被蹲在门口的“活物”吓得眼皮一跳。
霍礼鸣连退三步,皱眉看实了。确切来说,是个大活人,女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