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不一
陶桃在卫生间待了好大一会儿才出来,出来的时候,眼眶和鼻尖比刚才更红了,眼皮还微微发肿。
奶奶跟她商量带着程季恒去云山玩的事,她本来不想去,只想在医院陪奶奶,但是她忽然想到,云山烧香很灵,瞬间改了主意:“好。”
……
云山是当地的著名景点,海拔八百多米,巍峨挺拔钟灵毓秀,山顶常年云雾缭绕,恍若仙境,故名云山。
云山所在境内的县城,也因此而得名云山县。
云山距离县城中心不远,只有五公里,但是从县人民医院出发的话,没有直达的公交车,需要先做一趟公交车到当地火车站然后再转云山专线旅游大巴。
陶桃带着程季恒来到云山时,已经十点半了。
时值暑假,来云山旅游的人很多,景区大门口的停车场内停满了大大小小的私家车和来自全国各地的旅游大巴车。
排了好长时间的队,他们两个才买到票。
景区大门距离云山脚下还有一长段距离,步行的话需要走上将近十分钟的时间,不过游客也可以选择坐十块钱一位的电动游览车,这样既节省了时间又节省了体力。
大部分游客都会选择坐缆车。
但有少部分人,选择步行,在这部分人当中,有一大半是为了去云中寺烧香拜佛,步行更为虔诚。
还有更虔诚的朝拜者,从景区大门就开始三步一叩,九步一拜,直到云中庙门前。
陶桃很想三步一叩九步一拜,但是她今天不只是来烧香拜佛的,还是带着程季恒来玩的,不能逼着他跟着自己一起三步一叩九步一拜。
“你要坐缆车么?”走进大门之后,陶桃先询问了程季恒的意见。
“都行。”他心中无神佛,怎么上山都无所谓。
陶桃:“那我们走路?”
程季恒:“行。”
从景区大门往山脚下走的时候,陶桃一直没说话,整个人闷闷不乐、心事重重。
程季恒大概猜出来了是因为什么。
到了山脚,有两种上山的方案:坐缆车或者徒步爬山。
陶桃依旧是先询问程季恒:“你要坐缆车么?”
程季恒没有直接回答:“你呢?”
坐缆车去拜佛不虔诚,去拜佛必须徒步,这是当地人的传统,所以陶桃肯定选择步行。
“我不坐缆车。”但她又担心程季恒会因为她的关系放弃坐缆车,又迅速补充了一句,“不用管我,你要是想坐缆车的话就去坐吧,我们可以暂时分开,到时候山顶见。”
程季恒知道她想干什么,因为在来的这一路上,他已经看到了好几个三步一叩九步一拜上山的人。
这种人在他的眼中,就是自欺欺人的傻子,这些叩拜的行为,不是因为虔诚,而是在安抚自己的内心,让自己心里舒服点而已。
在他看来,这世上本就没有神佛,因为人类的欲望过重,要求的东西太多,所以才造出了神佛。
所以神佛的本质和妖魔无二,都是人心造出来的东西,只不过一个被美化了,一个被丑化了而已。
他幼年时,母亲经常烧香拜佛,她很虔诚,每缝初一十五,必定会去一次东辅当地有名的大佛寺烧香拜佛,还经常布施香火,以供大佛寺博施济众。
但她供奉了多年的佛祖,并没有保佑她。
她最后的结局,比那些杀人放火的人还惨,更可笑的是,她死了,程吴川这种人还活着。
所以程季恒压根就不信神佛,什么佛海无边慈悲为怀,全是在迷惑众生,如果真的存在神佛,世界就不会这么肮脏了。
但他知道,这颗傻桃子,一定信神佛。
按照他对她的了解,只要他们俩一分开,她必定会加入这群三步一叩九步一拜的傻子当中。
人都已经这么傻了,就没必要更傻了,再傻下去,就成呆子了。
轻叹了口气,他道:“我不坐缆车,和你一起上山。”
“那好吧。”陶桃的语气中带着点失望,倒不是不想和程季恒一起,而是和他一起的话,她就没办法和别人一样叩拜了。
她想求佛祖保佑奶奶身体健康,这是她唯一的愿望,也是她内心最大的奢求,所以她想用最虔诚的心去叩拜佛祖,希望佛祖能够听到她的祈祷。
云山很高,有些地方还很陡峭,需要手脚并用才行,徒步上山相当耗费体力,而且今天的气温还很高,才刚爬到半山腰,陶桃就已经累不行了,满头大汗脸颊扑红,还气喘吁吁。
半山腰处有个凉亭,她本来没想歇脚,甚至都已经走过去了,但忽然又考虑到了程季恒的身体情况——虽然都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但也还在大病初愈的范围内——所以她又停下了脚步。
“要不我们歇一会儿吧。”她转头看向了程季恒,然后,懵了。
程季恒依旧是身姿笔挺气定神闲,除了额头上冒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水,丝毫不见疲惫和劳累,就连呼吸都和平时一样缓和平稳。
“你不累么?”陶桃难以置信。
不累,一点也不累。
这才多高的山?
他玩了小十年MMA,平时还有健身的习惯,体能不是一般的好,所以这点距离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一口气爬到山顶根本不是问题。
但这颗桃子好像已经累坏了。
于是他不假思索地回答:“累了,需要休息。”
陶桃:“……”
可我好像并没有看出来你累了。
程季恒又一次捂住了自己的左臂,微微蹙眉:“主要是手疼。”他很认真地说道,“今天医生看了片子,说我需要多休息,不能剧烈运动。”
陶桃并不怀疑他的话,忽然有点后悔让他徒步上山了,应该带着他去坐缆车的,急忙说道:“你快去亭子里休息一会儿吧。”她忽然看到了旁边有个小卖铺,立即朝着那边跑了过去,“我去给你买瓶水。”
程季恒站着没动,一直在等她。
陶桃拿着两瓶矿泉水从小卖铺里出来后,看到他依旧站在太阳下,立即朝他走了过去:“你怎么没去亭子里?”
程季恒:“我在等你。”顿了下语气,他又道,“我想让你给我揉揉手。”
这语气,乖巧懂事又听话,再配上他那一副人畜无害的嘴脸,相当的惹人爱怜。
这一瞬间,陶桃又明白了男人们面对白莲花时的感受,就四个字,欲罢不能。
算了,这世间诱惑太多,偶尔糊涂一次,也不算什么。
陶桃再次选择了装瞎:“坐下之后再给你揉吧。”
程季恒:“好的。”
亭子不大,但是一圈都能坐人。
陶桃和程季恒走进凉亭的时候,还有一家三口也在亭子里休息。
两人坐下之后,陶桃先拧开了一瓶水的瓶盖,递给程季恒:“喝点水。”
程季恒没接,而是伸出了自己的左手:“先揉手。”
可真是会磨人。
陶桃长叹了口气,把水瓶放到了身体旁边,拖住了他的手心,斜眼瞧着他:“还是手腕疼?”
程季恒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点头:“嗯。”
陶桃忽然有点想笑,强压下了想要翘起的唇角,开始给他揉手。
她的动作一如既往地轻柔。
程季恒微微垂眸,目光温柔地看着她,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亭子里很安静,也很清凉,气氛十分静谧。
忽然间,一声清脆的童音打破了这份静谧。
“我不想爬了,我累啦!”
坐在他们俩对面的那位小女孩,在和她的爸爸妈妈撒娇。
“我好累好累呀!”
陶桃闻声抬起了头,看向了对面的一家三口。
小姑娘才五六岁的模样,穿着一件粉色的运动体恤,蓝色的休闲牛仔短裤,还有一双白色的运动鞋,小胳膊小腿藕节似的白嫩圆润,十分可爱。
此时此刻,她正坐在爸爸的腿上,嘟着小嘴巴撒娇:“我想让你抱着我爬山。”
妈妈故意板起了脸:“在学校老师怎么教的?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小女孩:“可是人家好累好累好累呀!”随后又抱紧了爸爸,“求求你了嘛,抱抱我!”
爸爸完全无法抵抗女儿的撒娇:“行,爸爸抱你上山。”
妈妈瞪着爸爸:“山这么陡,你怎么抱她?不危险么?”
爸爸:“背着。”说完,他将女儿放在了地上,然后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蹲在了女儿面前,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来,跳上来。”
小姑娘开心的“耶”了一声,立即跳上了爸爸宽阔结实的后背,抱住了爸爸的脖子。
爸爸背着女儿,稳稳地从地上站了起来,看了身边的妻子一眼:“走吧,再不走就吃不上午饭了。”
妈妈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唠叨:“还不都怪你,谁让你这么惯着她呢?她说停你就停,才走了几步路,歇了几次了?”
爸爸也没反驳,憨憨地笑了一下。
这一家三口离开凉亭的时候,陶桃的视线一直定格在他们身上,目光中满含羡慕,甚至有点嫉妒。
她想到了自己的爸爸妈妈,想到了自己小时候。
小时候,爸爸妈妈经常带她来爬云山,她爬累了,走不动了,爸爸也会背着她上山。
后来,她的爸爸妈妈离开了她。
现在,奶奶也要离开她了。
爸爸妈妈要是没有离开她就好了,她现在什么都不怕了。
陶桃的眼眶忽然就红了。
这一家三口的忽然出现,如同压垮了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猝不及防间,她崩溃了,内心激荡不平,如同飓风下的波涛大海,瞬间泪崩了,呜咽着说道:“我觉得不公平,为什么别人都有爸爸妈妈?只有我没有?我都已经没有爸爸妈妈了,为什么奶奶还要离开我?”
因为这个世界本来就不公平。
程季恒从小就明白这个道理,不过他也很能理解她的这种忽如其来的崩溃。
成年人的崩溃,不需要太多的铺垫,一个瞬间足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