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含胭
周俊树脸色微变,却没有见好就收,仍旧嘴硬道:“你说的没错,我就是这么想的!我姐就应该嫁给一个普通人,过上普通的生活!跟着你,她后半辈子注定不会幸福!”
见黎衍又一次愣在那里,周俊树“哼”了一声,昂首挺胸地进到次卧,用力地摔上门,把黎衍一个人留在了客厅。
房门后,小少年瞬间收敛起骄傲的神情,弓着腰、耳朵贴在门板上听外头的动静。
他觉得自己吵赢了,感觉很爽!又觉得自己说得过分了些,心里隐隐有点后悔、不安。
扪心自问,黎衍对他其实是不错的,来钱塘五天,待在这个家里他并没有受过委屈。黎衍甚至让他上大学后,暑假里住在他和周俏的家里。
他和周俏的感情……看起来也很好。
周俊树默默想着,黎衍的原罪是不是真就是他的残疾?
但就如他自己说的,这是他
愿意的吗?
周俊树仔细回想自己刚才说过的话,每一字每一句,想完以后他的悔意越发浓烈,逞了一时口舌之快,却似乎闯了大祸。
——衍哥,不会有事吧?
——姐姐会知道吗?要是她知道了,会不会打死他?
黎衍在客厅待了一会儿才转动轮椅回主卧。
他找出药箱搁在腿上,到床边后,先把药箱搁上床,再慢条斯理地脱下假肢,摆到一边。
他神情平静,像是什么都没发生,把身体挪到床上后,打开药箱找出云南白药,往右手腕上喷。
其实应该先冰敷的,但他没有力气,一丝力气都没有。
喷过药,他从床头柜抽屉里找出一个黑色护腕戴在右手腕上,这个护腕挺宽的,可以起到固定作用。黎衍没打算向公司请假,第二天依旧要上班,先把手腕固定住,免得承受二次伤害。
低头看到自己的两截残肢,他哭也哭不出,笑更笑不出。
想到另一个房间里那个十七岁的男孩子,黎衍脑子一片混乱。
多讽刺啊,先被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喊“残废”,小舅子帮他出头,回来了又被自己的小舅子喊“残废”,接着又从小舅子嘴里知道,自己的妻子也曾经对他这样的人喊过“残废”。
残废残废残废……
二十二岁以前,哪里会想到自己会和这么一个词绑在一起。
最近半年,他发自内心地觉得生活在越来越好,从周俏身上汲取到的温暖和爱意,就像一股生命之泉,把他干枯了的身与心浇灌地蓬勃旺盛。
他对未来不那么恐惧了,甚至有所期待。
想要买车,想要考证,想要升职加薪,想要成为父亲……
他至今没有怀疑周俏对他的情意,就算周俊树说得再过分,他也不怀疑。
他也不怀疑自己对周俏的感情,还有什么好怀疑的呢?整颗心里都是她,不用花费力气去和周俊树解释,自己知道就行。
他真正怀疑的是——自己到底能不能带给周俏幸福。
是不是他眼里的所谓平淡幸福、相濡以沫,在别人眼里其实是他在把周俏当保姆使唤?
黎衍不知道该怎么解决这个问题,试着在生活上不依赖周俏?
学做饭?多做家务?独自一人练习
走路?自己给自己按摩?
不,为什么要那么复杂?
解决的办法明明很简单。
夜里11点多,周俏下班回家。
她感到很奇怪,白天时给黎衍发微信,想问问他和小树相处得怎么样,黎衍回得特别简短,只叫她不要担心,一切都好。
她又给小树发微信,小树回答得也差不多。
周俏直觉有些不对劲,又说不上来为什么,到家后发现主卧、次卧两扇门都关着,她没有犹豫,直接就进了主卧。
房间里很黑,黎衍已经睡了,连床头灯都没给她留。
周俏也没开灯,先去到阳台,打开手机电筒看烟灰缸。
烟灰缸每天都倒。
黎衍工作以后烟瘾小了许多,在公司里因为受不了吸烟室的味道,几乎一根都不抽,回家后连早上加晚上,一天也不会超出五根。
可现在,烟灰缸里杵满了烟蒂,足有十几根。
周俏:“……”
她回到床边打开床头灯,俯下/身去看黎衍。
他又用被子蒙着头了,通常这种情况都是因为心情不好,并且已经很久没有发生。
周俏拍着他的被子,柔声叫他:“阿衍?”
“阿衍?你怎么了?”
“是不是小树惹你生气了?”
“阿衍?”
黎衍始终没有反应,周俏意识到问题有些严重,却猜不透到底发生了什么。她脱掉鞋就上了床,从被子的另一边钻进去,伸出手臂就从背后抱住了黎衍的身体。
“阿衍,我知道你没睡。”周俏把脸颊贴在他的背上,“发生什么事了?你告诉我。”
黎衍:“……”
“是和小树有关吗?你和我说,我会去批评他的。”
黎衍:“……”
“阿衍?”
他的身子终于动了一下,周俏感觉到他的背都弓了起来。
“阿衍……”
黎衍低低地开了口:“周俏,你是因为逃婚才来的钱塘吗?”
周俏大惊,嘴巴微张,慌得说不出话来。
“小树都和我说了……你别紧张,我不会怪你,你那时候才十七岁,说出什么话来都是正常的。”黎衍没有转身,始终背对着周俏,“俏俏,我刚才想了很久,有两件事我想和你商量。”
周俏非常害怕,怕他提离婚。
黎衍像是猜到她的心
事:“不是离婚,你放心,我不会和你离婚的。”
周俏抖动着嘴唇,问:“那是什么?”
“第一,我希望你能继续读书。”
周俏:“第二呢?”
“第二,我不想再练走路了。”
第63章
“不行!”周俏斩钉截铁地回答。
少顷又补充道, “第一件事可以商量,第二件,绝对不行!”
周俏想不明白, 她继续读书和黎衍不练走路, 完全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两件事,让她去读书可以理解,不练走路算怎么回事?
今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小树到底和黎衍说了些什么?会让黎衍想到这样的两件事?
黎衍又没动静了, 周俏柔声叫他:“阿衍,你先转过来嘛。”
对于周俏,黎衍是没办法真的不理不睬的。
她是周俏啊!白天的时候就希望她能出现在身边, 希望她能抱着自己, 轻声细语地对他说话。
现在她真的回来了,真的抱着他,他居然又有一点害怕。
“阿衍……”周俏也不勉强他了,手指抓揉着他胸前的T恤布料,“我不知道小树对你说了些什么, 如果是关于我离家时发生的事, 我其实一点也不后悔的。”
黎衍问:“你本来是不是可以读师范?”
“嗯。”周俏不以为意,“但那是有条件的, 我需要和人结婚, 我一点儿也不喜欢那个人,他比我大十岁。”
黎衍苦笑:“还是个残疾人。”
周俏叹一口气:“对,是个残疾人。可是阿衍,需要我给你解释吗?不愿意嫁,不是因为他是个残疾人,是因为他风评很差,我不喜欢他。我想到以后的事, 读完师范回到他那边做个老师,一辈子都得和他待在一起,我就发现自己根本就接受不了。”
黎衍:“……”
周俏试探着问:“小树是不是说了很过分的话?阿衍,你先转过来,咱俩聊聊。我不是故意要瞒你,那件事我真的不想回忆,如果你愿意,我倒是可以和你说说我逃出来后是怎么来的钱塘。”
听到这儿,黎衍果然有所触动,身子慢慢地翻了过来,脑袋也钻出了薄被,向右侧卧着面向周俏,左手轻轻地搭在她的腰上。
周俏终于看到他的脸,熟悉的脸,可是眼睛里没有神采,只余下一片落寞。她自然而然去牵他的右手,一下子就摸到了护腕,把他的手拉出被子一看,低呼:“你手怎么了?”
黎衍垂下眼睛,缩回手:“没什么,今天
摔了一跤。”
“小树干的?!”周俏急问,黎衍毫不怀疑,如果她得到肯定的回答,会立马冲到周俊树房间把弟弟拖起来兴师问罪。
“不是。”黎衍把下午遇到黎德勇的事简单说给周俏听,周俏听得心惊胆战,又知道周俊树打了人,不禁担心起来:“打得严重吗?小树会不会被追究责任?”
黎衍笑笑:“应该不会,放心吧。”
周俏又去看他的右手,担心地问:“扭得严重吗?你上药了没?就这么处理没问题吗?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就是普通扭伤,上过药,过几天就好了。”手腕其实还有些疼,但现在黎衍的心思完全不在这儿。他看着周俏的脸庞,年轻的女孩子上了十几个小时的班,神情疲惫,眼睛里都有了红血丝。
他用左手撩起周俏颊边的碎发,说道,“俏俏,继续去读书吧,高考也行,继续教育也行,现在我上班了,你去读书,我们省着点花,我一个人的工资也够我们两个人用。读完书你可以换一份工作,以后就不用这么辛苦。”
“为什么突然要我去读书?”周俏还是没弄懂。
黎衍说:“因为你还年轻,我希望未来的日子你可以有更多的选择,而不是生活重心只围着这个家、围着我转。不管是为了你自己,还是为了我们的小家,我都希望你可以继续学习。”
周俏想了一会儿,说:“阿衍,其实我有想过的,过两年去学点什么,但现在还不是时候,咱家现在靠你一个人还不行,很多地方都要用钱,你还要买车……”
“我不用买车!”黎衍打断她,“我现在开三轮就行了,又不出远门,上下班足够应付,买车一点都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