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含胭
可能是见黎衍的表情太过惊讶,谢若恒笑道:“那天,我对周俏说她很优秀,我很佩服她,她一点儿都不信。小黎,你是她的先生,如果你都不能令她更自信,那谁能呢?”
黎衍还处在震惊中:“……”
谢若恒缓缓地说:“我能理解你的处境,小黎,在你和周俏的相处模式中,你一定是更多被照顾的那个。你被照顾得很舒服,周俏自己也乐意。但这种平衡有时候会被打破,你会感到被束缚,她又会觉得很委屈。所以,其实这就是我想让周俏出国的第三条理由,我跟她说过,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希望她能在实际工作中学有所成,能够发自内心地自信起来,进而得到一份平等的感情,不要觉得自己配不上你。”
黎衍沉默了一会儿,问:“谢总你是学心理学的吗?”
“啊?不是不是不是……”谢若恒大笑起来,笑得肩膀都抖了,解释道,“我是学机械工程的,当然现在专业基本也荒废了。我这几年的确对心理学比较感兴趣,看过一些书,就是班门弄斧。”
黎衍低垂着头:“谢总,你说的这些事,我以前都没怎么想过,我和周俏……我知道我和她之间存在一些问题,但总觉得我们在一起才半年多,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磨合。她对我有多好,别人根本无法想象,所以听说她要出国三年,说实话,我真的有点崩溃,就不想让她去。我太依赖她了,但是她弟弟对我说,我把周俏当保姆在使唤,这句话我一直记着,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只能劝她去读书,叫她不要对我那么好,但是生活里很多事我都需要她帮我,我能自理!可是……我毕竟没了两条腿,就打个比方,我们家附近那个小菜场,有台阶,我都进不去,她走了我要想买菜,就只能去超市。”
“那就去超市啊!大多数困难想想办法都是可以克服的。”谢若恒语气有些骄傲,“你的情况比我好太多,一定没问题的,我当时都能独自一人生活五年!我妻子都不在我身边。”
黎衍吃惊地问:“为什么?她去哪儿了?”
谢若恒说,“这就是我要和你说的第四条理由。”
黎衍瞪
大眼睛:“还有啊?”
谢若恒也瞪眼:“怎么?不想听了?”
“不是不是。就……”黎衍真的懵了,“谢总你说吧,我听着。”
谢若恒笑起来:“第四条理由就是,周俏让我想起了十年前的许嘉月。”
黎衍:“啊?”
“和你说说我和嘉月的故事吧。”谢若恒神色平静,“我们都是钱塘人,一起在广州读的大学,大一就认识了。她是学计算机的,成绩特别好,我和她一见钟情,没多久就在一起了。本科毕业后嘉月想出国读研,我是在本校保研,嘉月舍不得我,就没去,也留在本校读研了。她问我愿不愿意研究生毕业后一起出国读博,我说行啊。”
谢若恒回忆着当年的事,语速很慢,“后来我们研究生毕业,我俩决定先回钱塘工作几年存存钱,毕竟出国读博开销挺大的。当时家里人催我们结婚,我和她家条件差不多,两家家长各拿了一笔钱给我们买房做首付,我俩就登记了,买了个期房。”
“那年我和她都是二十七,房子主体差不多造好了,说业主可以去参观。我和嘉月就去了,一起去参观的有十来个人,戴着安全帽进工地,结果那天就出事了。”
谢若恒看向黎衍,笑得有些苦涩,“我出事的原因真的说出来都能笑死人,太倒霉了!当时都上了钱塘电视台的新闻。就那个房子里有一段楼梯栏杆没造好,里头没灯很黑嘛,嘉月走的时候就不小心掉下去了,就半层高你知道吗?我一听她在下面疼得直叫就急了,我就……跳下去了。”
黎衍:“……”
谢若恒笑着摇头:“命运就是这么会捉弄人,嘉月没大碍,脚踝骨裂,养了一个月就好了。我呢,就这么一跳,坐了十年轮椅,往后还得坐一辈子。”
黎衍:“……”
他心想:这可真的是……够倒霉的啊。
谢若恒苦笑道:“受伤头一年的事儿估计你也能想象,鸡飞狗跳。我崩溃了呀,听说自己下半身没有知觉,再也站不起来,闹自杀,闹离婚,赶她走,有一阵子就觉得是她害了我,恨她恨得要死。”
“但是嘉月没走,就一直照顾我,一年多吧,我终于冷静下来了,接受了这个现实。这时候
我开始考虑另一件事,嘉月想出国读博,这是她的梦想,我就叫她去,别管我,我能自己照顾好自己。”
“我家里人都说我疯了,说嘉月走了一定不会回来,我以后可能都找不到老婆了。嘉月的家里人是求之不得,觉得这是甩掉我最好的机会。我说不回来就不回来嘛,每个人的人生都是自己的,我还能拴着她了?”
“嘉月一开始不肯去,说放心不下我,不想离开我。我说我坐轮椅的,我又不会跑,就在这儿等你,你要愿意回来就回来,不愿意回来我也不会怪你。后来嘉月快二十九的时候就出去了,我在家休息了一阵子就注册了恒月这家公司,注册资金很少,当时我有这方面的路子,就做做小中介。”
“我不愿意和父母住在一起,就一个人住,学着自己照顾自己。嘉月每年都会回来看我,我也想去看她,但我的身体不行,坐不了那么久的飞机,所以从来没去过。我当时心里真的特别坦然,就随时做好了嘉月要和我离婚的准备。中间我们也的确闹过离婚,是我提的,她没同意。后来她博士毕业,拒绝了在国外特别牛逼的工作,回到钱塘来和我生活在一起,一直到现在。”
“我们没有孩子。头几年我想要,和她说要不去做做试管,她说工作太忙,不想要孩子,只想陪着我。这几年生活越来越稳定,经济情况也不错了,她想要了。”
谢若恒笑起来,抬手捂了捂眼睛,“我们今年年初开始做试管,做了一次,没成功,嘉月挺遭罪的。她工作压力又大,头发都掉了不少,人也瘦了很多。我说算了吧,都三十七了,她说再试试吧,第二次我们还在排期,我和她说好了,最多做三次,不成功就不要做了,对女人身体伤害太大。”
黎衍静静地听着,也发表不了什么意见。这时,谢若恒又说回了正题:“小黎,我那天问过周俏一个问题,我说你为什么要出国啊?你是想离开你老公吗?你知道周俏是怎么回答我的吗?”
黎衍摇摇头。
谢若恒说:“她说,她这辈子都不会离开你,除非你不要她了,或者她死了。”
黎衍脸色一变,呼吸都停滞了一瞬,两只手在腿上紧紧攥成
拳。
谢若恒温和地看着他:“嘉月也说过这话,在她出国前,原话几乎一模一样。我听周俏说的时候,差点以为自己穿越了。当时就想,这世上居然还有一个和我一样倒霉、又一样幸运的男人,有机会,真想认识一下。”
一会儿后,黎衍渐渐冷静下来。
谢若恒双手在餐桌上交握,注视着他:“小黎,周俏是个很优秀的女孩子,从她那里,我知道你也是个很优秀的男孩子。她缺少的是自信和机遇,而你缺少的是认同和挑战。不要害怕三年的分离,要彼此信任,彼此期待。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心理学上的一个名词,叫‘刺猬法则’。”
黎衍:“没有。”
谢若恒:“它是说,两只刺猬因为寒冷而抱团取暖,因为各自身上长满了刺,紧挨在一起就会刺痛对方。于是两只刺猬就离开了一段距离,又冷得受不了,接着就又抱在了一起。折腾了好多次,最后它们终于找到一个比较合适的距离,既能相互取暖又不会被扎得遍体鳞伤。心理学家把这种人际交往过程中的‘心理距离效应’,称为‘刺猬法则’。在一段感情中,它也适用。”
黎衍听懂了。
谢若恒笑得很开怀:“给彼此一点距离,一点空间,有利于感情的维系。三年其实并不长,周俏每一年都能回来两个星期。当我决定把这个机会送给她的时候,已经开始期待你们的改变。今天见过你,更加坚定了我的信心,我相信,你们是不会让我失望的。”
——
一排抓娃娃机前,有个年轻爸爸在帮五、六岁的小女儿抓娃娃,周俏站在附近看他们玩,抓手落下、升起时,她的心情也像那小朋友似的一会儿期待,一会儿失望。
年轻爸爸运气不错,抓了七、八次后真的给女儿抓了一个小乌龟玩偶,小姑娘高兴坏了,又蹦又跳,最后抱着小乌龟、牵着爸爸的手离开了。
没人再玩抓娃娃,周俏有些失落,转身倚在商场玻璃护栏上,看着一楼中庭的充气游乐场,很多孩子在上面玩。
身后响起一阵轻微又熟悉的声音。
周俏回过头,就看到黎衍坐着轮椅停在她身边。
“在看什么?”他问。
周俏指指抓娃娃机:
“刚才有人抓到娃娃了呢。”
“我出来上个厕所。”黎衍看看周围,“嘉月姐呢?”
周俏回答:“哦,她刚接到一个电话,有个工作比较急要马上处理,她去地下车库拿笔记本电脑了。”
黎衍没再说话,牵住周俏的手,侧着身子就抱住了她的腰。
他坐着轮椅时只能用这样的姿势与她拥抱,周俏轻轻搂着他的脑袋,问:“你和谢总聊得怎么样啊?”
“他好能说。”黎衍笑起来,“都把我给说懵了,好像不放你走,我就是千古罪人,天理不容。”
“别瞎说呀。”周俏拍一下他的肩。
黎衍抬起头来看她:“老婆,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吧,你赶紧办护照,办签证,再过四个多月就要出发了,还有很多事儿要准备呢。”
——四个多月。
周俏都没想到,居然是这么快的吗?
她和阿衍在一起的时间只有四个多月了。
“我……”她突然又没有信心了,“阿衍,谢总说要补英语,还要补专业课,我什么都不会,会不会跟不上啊?真的去了,万一要考试,我考不出来怎么办?”
黎衍笑道:“别担心,听我的,先把工作辞了,再找谢总要一些复习资料,四个月不可能让你把所有教材都看掉,肯定有一些精编的东西,我们就看重点。至于英语,我来帮你补。”
周俏眼眶红了:“阿衍……”
“要有自信啊周俏花同学!”黎衍抬手摸摸她的脸颊,“小镇高中全班第二,四百多个人里年级第七,可是你自己说的。英语基础会弱吗?记性会不好吗?理解力会差吗?我可不信啊,除非是你在吹牛,你吹牛了吗?”
周俏摇摇头:“没吹牛,那时候一百分的英语卷,我都能考九十多分的,但是我口语和听力不好,我们那种地方只讲做题,英语老师自己口语都贼烂。”
“那就练嘛,我说了我帮你补,绝对没问题的。”黎衍又抱抱她,“别怕,有老公在呢,好歹当年勉强也算学霸,你自己也是个小学霸,打起精神来,出去了可不能让我丢脸啊。”
周俏眼里噙着泪,重重点头。
两对夫妻分别前,谢若恒送给黎衍一张房券,背面写着一个人名和一串电话:“
这就是我刚才和你说的我的侄女儿,她当时做文员,一个月工资只有三千,我就以权谋私,把她塞到第二批进修生里送到新加坡去了。她和周俏一样,没什么基础,就补了几个月的课,过去以后学得挺好,回来后就进了这家酒店工作,目前是做会务销售。这张房券是她送给我的,说是她们酒店温泉别墅区的私汤套房。”
说到这儿,谢若恒转着轮椅凑到黎衍身边,轻声说,“我们不是在备孕嘛,医生不让泡温泉,就不去住了,你和周俏找一天去体验一下,顺便找我侄女儿聊聊,问问她在新加坡是怎么个情况。”
黎衍接过房券:“谢谢你,谢总。”
“不客气。”谢若恒说,“周俏应该也是去新加坡,去日本的要补一年日语,去迪拜更别提了,英语口音都够呛,新加坡的课程有中文有英语,适合英语底子弱一些的小朋友,不过赚得没有日本和迪拜多。”
黎衍说:“就新加坡吧,挺好的,中文能沟通,还没时差。”
谢若恒大笑:“行,那你们自己和我侄女儿联系,今天就到这儿啦,我们也要回家了。”
许嘉月提着电脑包站在他身边,一只手搭在他肩上,向着黎衍和周俏挥挥手:“小黎,小周,认识你们很高兴,下次欢迎你们来我们家做客,让若恒给你们做好吃的,他做菜特别厉害,还会烤很好吃的蛋糕和饼干。”
谢若恒得意地挑挑眉毛。
黎衍:“……”
周俏笑起来:“好呀,谢谢。”
四人道别后就分头回家了。
周俏和黎衍也准备去商场外找小黄蜂,厨房白痴小黎先生有点郁闷,一边转轮椅,一边说:“老婆,你走之前,要不要教我做几道菜啊?”
周俏转头看他:“可以啊,辣椒小炒肉,香肠蒸蛋,辣子鸡块什么的,都很简单的。”
黎衍:“……”
他的心情一点也不亚于周俏听到要补英语时的忐忑。
回家的路上,黎衍开着小黄蜂,周俏从背后抱着他,脑袋贴在他背上,与他闲闲地聊着天。
“阿衍,刚才你和谢总聊天时,宋晋阳给我发微信了。”
黎衍一听宋晋阳的名字就头大,问:“他说什么?”
周俏:“你那天晚上
发脾气,不是给他打电话了吗?他问我,你还和不和我离婚了。”
黎衍咬着后槽牙:“你怎么说?”
周俏笑得甜甜的:“我说不离了呀!你都和我道歉了。”
黎衍:“……”
——@#¥%&*#%!!!
周俏:“哦,对了,宋晋阳还说,你妈妈打你了!真的假的呀?”
黎衍:“!!!”
周俏见他没否认,抬起头着急地问:“真打了?为什么呀?打你哪儿了?你怎么都不和我说的?你妈妈怎么舍得打你啊?”
黎衍:“……”
他嘴硬:“没打,他瞎说的,我妈怎么可能打我?”
“我想也是。”周俏笑道,“宋晋阳还说,你要是再欺负我,就让我告诉他,他来帮我揍你,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