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含胭
黎衍后悔,就不应该说出让他误解的话,直截了当地说:“你有话快说有屁快放!问结婚的事儿我告诉你,是!我结婚了!但不干你的事!我和你已经没有半毛钱关系了!我不想见你也不会见你!我当你死了!你也当我死了行吗?
!操!”
“黎衍你个王八……”黎德勇咆哮的声音还没说完,黎衍就把电话挂了。
当年,黎德勇出轨的事儿特别恶心,别人出轨的理由大多是嫌弃家里妻子人老珠黄,而外头姑娘年轻漂亮,可黎德勇不是。
沈春燕当年三十多岁,身材高挑,五官明媚,换到现在的说法就是浓颜系美女。黎德勇却不珍惜,仗着自己长得高大英俊,宁可净身出户,也要贴上单位领导的女儿——黎衍实在无法形容那个女人的身材和长相,真形容了感觉就是侮辱了自己的妈。
十七年来,黎衍和黎德勇见面次数两只手都数得过来,对他来说,这个所谓的父亲早就不存在了,远不如宋桦来得亲近。
黎衍心情很不爽,坐在轮椅上,拿起一条缝合了裤腿的黑色棉裤穿上,单手撑着椅面抬起屁股,另一只手抻好裤腰,两截大腿残肢都包裹在了裤腿里,接着就打开卫生间的门转了出去。
下一秒,他就楞在原地。
客厅里,周俏正站在餐桌边,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手里的包还没来得及放下。
周围的空气仿佛停止流动,黎衍坐在轮椅上,已经凝固成一座石雕。
两人离得很近,一米多远,周俏根本收不回自己的视线,目光落在黎衍的下半身——她第一次看到他不穿假肢的样子,两截残肢裹在裤腿里,很短,短到都没能露出轮椅椅面,末端是圆润的,就那么安安静静地搁着,配上他消瘦的上半身和修长的手臂,画面极具冲击力。
黎衍手里除了一个手机,什么都没有,连一块遮羞布都找不到,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跳,跳得格外快,简直要跳出喉咙口。
两个人对峙了几秒钟,周俏终于反应过来,一个180度原地转身,背对黎衍,大声说:“对不起!”
黎衍没说话,根本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就是:死了算了。
——死了算了。
——原地消失。
——他一定是疯了才会让周俏住到家里来。
——操。
手指捏着轮椅钢圈,指节都发了白,他低下头,转动轮椅绕过周俏,回到了自己房间,关上了门。
他进房以后,周俏又在桌边站了好一会儿,最后才颓丧地坐到
椅子上。
最近她太累了,这天又是大姨妈的第二天,撑到下午,肚子难受得实在是撑不了一个全天班,才和店长请假回家。
黎衍的样子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周俏看惯了他穿着假肢、四肢俱全的模样,虽然知道他没了两条腿,但亲眼所见还是让她震惊至极。
这也太不是时候了,黎衍刚才的表情就像是失了魂,眼神绝望到令周俏心悸。周俏伸手按上自己的额头,心想这可怎么办呢?
她闯祸了。
他一定会气疯的。
黎衍没出来吃晚饭。
周俏不敢敲门,只能给他发微信。
【MI&IM男装-俏俏】:黎衍,吃饭了。
他没回。
十分钟后,周俏又发。
【MI&IM男装-俏俏】:晚饭都在冰箱里,我回房休息了,你饿了自己出来热热吃。
他依旧没回。
周俏叹一口气,回了房间。
这一晚周俏睡得很不好,肚子难受,还迷迷糊糊做了梦,梦里都是黎衍。
他一会儿坐在火锅店的窗边,眼神熠熠,笑得神采飞扬,一会儿又佝偻着身子坐在轮椅上,下半身空空荡荡,脸色惨白,神情阴郁,眼底是两抹浓重的阴影,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周俏。
他的断腿处渐渐渗出血来,越渗越多,殷红的血液从轮椅上滴滴答答地落到地上,周俏吓坏了,想要过去看他,却迈不动步子,身子不停地扭动,扭动,突然,她醒了过来。
她浑身冒汗,身体下面传来一股粘腻的感觉,周俏打开台灯,掀开被子一看,她果然渗漏了,裤子和被子上都沾上了污渍。
人倒霉起来真是接二连三,周俏捂着肚子起身,看过时间才早上5点多,她去洗了个澡,又把被套拆下来放在一边。
冰箱里的菜没有动,黎衍昨晚居然没吃东西。
周俏把那些菜都装进饭盒里,准备带去当工作餐,又去菜场买了些新鲜菜,重新给黎衍做饭。
黎衍一直没出房间,周俏临上班前,给他发微信。
【MI&IM男装-俏俏】:黎衍,你醒了吗?
没回。
【MI&IM男装-俏俏】:你要是醒了,就出来吃饭吧,我现在去上班了,今天我是晚班。
没回。
【MI&IM男装-俏俏】:昨天的事,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还是没回。
周
俏无计可施,只能恹恹地出了门。
【MI&IM男装-俏俏】:记得吃饭,别饿着自己。
黎衍早就醒了,这一晚他根本就没怎么睡,晕晕乎乎中窗外的天就亮了,还听到了叽叽喳喳的鸟叫声。
后来,隔壁的女孩子起床了,她似乎去了洗手间,然后又去了厨房,接着便下了楼。
没多久她又回来了,进厨房忙活了一通,最后,客厅里似乎安静下来,而他的手机则亮起了收到微信的提示。
手机是静音的,此时此刻,黎衍不想听到任何声音,也不想见到任何人,他情愿自己是死的,闭上眼,再也不用醒过来就好了。
周俏去上班了,黎衍终于被自己的三急之一逼得起床,但他没去卫生间,而是拿过床边的一个夜壶,在床上就地解决。
他没腿,夜里起夜很麻烦,要是坐上轮椅出去,第一,慢,第二,瞌睡会被吵醒,第三,容易被周俏撞见。
所以晚上他一直都用夜壶,从未被周俏发现,在她上班后去卫生间倒掉、清洗。
黎衍过了三年多这样的生活,身心俱疲,厌恶透顶。
唯一的寄托就是他的小说,在他的小说世界里,他有时是少年得志的武学天才,有时是寂寂无名的修仙菜鸟,有时是温文儒雅的博学太子,有时又是金戈铁马叱咤战场的威武将军……
现在的黎衍只能活在虚拟世界里,与现实远远地割裂,他自己都不愿面对这具残缺的身体,每天不厌其烦地穿假肢、脱假肢,还给假肢穿裤子,穿鞋子。好像穿着假肢,他就还是那个完完整整的黎衍。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为什么是我?
——全世界有那么多的人,为什么偏偏是我?
这是黎衍心中永远都得不到回答的问题。
夜里11点,周俏下班回到家,拿钥匙开门时,心里有点忐忑。
她既希望黎衍像往常那样锁在房间里,又有点希望他待在客厅,好让两个人能说上话。
咬咬牙开了门,客厅依旧是黑的,周俏轻轻叹气,开灯后换鞋进屋,忍不住坐在椅子上休息片刻。
肚子好受了一些,可还是觉得疲惫。
身下又是那把会“嗒嗒”作响的椅子,周俏早就发现了,四把椅子里只有一把不平
整。
她心里烦闷,这时特别讨厌这样的声音,干脆脱掉外套,从自己房间里找来一件不穿的旧T恤,准备了剪刀、绳子,席地而坐开始剪布头绑椅腿。
客厅里传来奇怪的声响,黎衍猜不透周俏在干什么,忍了一会儿,他还是把轮椅转了出去,一开门,就看到周俏坐在地上,身边摊了一些工具和碎布。
周俏听到声音,抬头看他,黎衍四肢俱全,在轮椅上坐得端端正正。
他目光森冷地盯了她一会儿,问:“你在干吗?”
“这个椅子腿不平,每次坐上去就响个不停,太烦人了。我给它下面包个布垫就好了。”周俏一边说,一边干活。
黎衍转着轮椅到她面前,问:“每把都不平吗?”
“不是,只有这一把。”
“如果只有这一把,丢了不就完了?”
周俏疑惑地抬头,因为她坐在地上,这时需要仰视黎衍,问:“为什么要丢了呀?你家椅子已经很少了,把那个不平的腿包厚一点就好了。”
黎衍冷冷道:“你以为我这儿总会来那么多人么?椅子还有三把,足够坐了。坏了就该丢,包个布头它还是坏的,只会让人一眼就认出它来,最丑。”
周俏皱眉:“你在说什么啊?”
“我叫你不要弄了!”
黎衍突然就加大了音量,“大晚上的你不睡觉楼下还要睡觉呢!你在这儿乒铃乓啷的不知道会打扰邻居吗?!你还打扰我码字了!我思路都被你弄断了你明不明白?!”
周俏被他弄懵了:“我没发出什么声音啊,就包一个腿,最多两个,很快就好了……”
“我叫你不要弄了你听不懂吗?耳朵聋还是智障?!”黎衍狠狠地一拍轮椅扶手,“周俏,请你搞搞清楚,这是我家不是你家!我家的家具还轮不到你来操心!你要是看这把椅子不顺眼,我明天就把它丢出去!你现在给我滚回你的房间!我不想再听到什么乱七八糟的声音!你……”
黎衍突然闭了嘴。
因为,他看到周俏哭了。
坐在地上,低垂着头,她单薄的肩膀微微耸动着,眼泪一滴一滴地落下来,落在瓷砖上,日光灯下,那泪水晶莹闪亮,刺得黎衍心里没来由地一痛。
周俏没说话,黎
衍居然有些无措了。
“喂,你哭什么?”他心中郁结,转着轮椅去餐桌上拿了一包纸巾,搁在腿上又转了回来,抽了一张递给周俏,语气还是凶巴巴的,“别哭了!”
周俏打掉了他的手。
黎衍:“……”
她开始收拾地上的布头和剪刀,人站了起来,把那把椅子搬去墙边,抹抹眼睛,低着头往房间走,看都不看黎衍一眼。
黎衍火气又上来了,转着轮椅面对她的背影,大喊:“你给我站住!”
周俏站住了。
黎衍冷笑一声:“你什么意思?哭给谁看?我怎么你了吗?别搞得自己跟白莲花受委屈似的!”
周俏依旧背对着他站着,黎衍很不满,又喊:“你给我转过来!有什么话就说!别搁心里骂我!我说你哪儿说错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