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温昶
东榑将姜瑶送达,非常开心,“神会很高兴您来。”
姜瑶毫无形象坐在石阶上,“哦。”
这个村庄十几年没来外人,看到她二人时都惊讶不已,“你们来这里干什么?”村长是唯一一个会说汉语的,还是蹩脚汉语,姜瑶猜了猜才听懂。
“您好您好,是这样的,我是一个画画的。”姜瑶早就找好了理由,“我是来这里采风的。”
村长简单又直接:“不能画我们,也不准画太阳神。”
“当然当然。”姜瑶尊重他们古老的一切,“我只画风景。”
村长答应让姜瑶住下。
这里没有旅馆,村长找了一户人家,安排姜瑶住了进去。找的那户人家恰好就是受神的赐福重见光明的卓巴老奶。
卓巴老奶是孤寡老人,屋子住着她一人。屋子左右连着其他人家的屋子,正前方对着一座面目狰狞的石像。石像老旧,底座长满青苔。
姜瑶没来过这么原始的地方,到了之后才发现这里没有信号,没有她任何习惯使用的电器,不能上网,不能看电视,天一黑人们就准备睡觉。
不到十二点睡不着的姜瑶:“……”
地坝边,一个小手电筒,两个黑黑的人影。
姜瑶:“过两天我还是跟你一起回去吧。”
东榑:“我尊重您的决定。”
姜瑶想了想,叹气:“算了。”
她四处看了看,“神呢?”
“石像里。”
姜瑶顿了顿,“他现在是不是没有实体了?”她来到这里没看到神就明白了。
“神靠信仰之力存在。”
姜瑶瞬间就懂了。城市里信仰力薄弱,无法支撑神的实体,这个与世隔绝的村庄还信仰神明——神来这里修养了。
“你说只要我待在他的身边,他就会变得厉害,是因为我唤醒了他,又是他前世的那个爱人,所以对他的信仰支持会更特别一些,是吧?”姜瑶想到这个。
“可以这么说。”
“以后不要随意抹去我的记忆了。”
东榑一顿。
黑夜里谁也看不清谁的表情,只听到姜瑶平静的声音,“我尊重神的一切法则,也请你们尊重我。”
“好。”
黑暗的石像突然微微发光,男人从石像里走出。
他穿着画像上的那套衣服,黑色的礼服融进夜色,唯有淡黄色的花纹发着微光。遮住月亮的云层散开,月光散在他英俊的脸上,圣洁而纯净。
东榑朝他鞠躬:“神。”
沉沉的声音响起:“怎么想起来的?”
东榑蓦地跪下:“神!”如临大敌。
姜瑶一顿,说:“一个朋友帮的我。”她露出镯子,“这个上面有经文。”
男人看了镯子一眼——确实是凡人的东西,经文也是凡人所念。一个厉害的凡人。
姜瑶感觉到东榑悄悄松了气。怎么了吗?
神消失了。
东榑从地上起来,对姜瑶解释道:“神担心你。”
“哦。”担心她东榑为什么下跪?
“神还在适应这个时代。”东榑又说。
姜瑶心中一动。
在过去,神无所不能,受万民景仰。他至高无上,拥有审判一切的权利,没有人否定他、忤逆他,他强大、威严、掌控一切。
现在,人不再信仰神,神明衰微,他的子民星散各处深山;他虚弱、狼狈、还有敌人虎视眈眈。
他睡了一觉,时代更迭,世界天翻地覆。
她稍微可以理解他一点点了。
前后落差太大,所以才这样喜怒无常。姜瑶叹一口气,算了,他也不容易。
-
姜瑶原本以为她要捱到十二点才能睡着,但没有手机的不适感一个小时就消失了,她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就睡着了。
她又开始做小时候的梦,那些被深藏的记忆一段一段涌来,姜瑶的眉头越皱越紧。
“会好的……会好的……”
“妈妈……爸爸……”
“别吵了……不要说……”
她的眼睫毛变得湿漉漉,两行泪从紧闭的眼角滑落。姜瑶蜷成一团,手紧紧捏着被子。
逼仄老旧的土屋突然亮起来,一个人凭空出现在床边,他伸出手,在她额上落下一点微光,低沉的声音响起:“神赐你安眠。”
光怪陆离的梦不知不觉消失,姜瑶身体舒展开来,眉头也放松了。她转了一个身,鼻尖和神的手指猝然相碰。
神蓦地收回手,指尖微缩。
他抿唇。
这是一个陌生的女人。
她对神明不屑一顾,她不相信人以外的力量,她现实、警惕、狡黠、爱钱,深谙人类法则。
她完全独立,不需要他。
命运让她唤醒他。
命运让她爱他。
但是她反抗、排斥、厌恶。
神的过去没有这种情况。她让他无所适从。
第23章 神秘爱人23
第二天一早东榑离开村庄。
姜瑶睡了最近一个月最安心一觉, 顿时觉得村庄可爱起来。
卓巴老奶煮了早饭,简单的白粥配腌菜。她用民族语言讲话,姜瑶听不懂, 但卓巴老奶笑, 她也笑,卓巴老奶给她什么她吃什么, 卓巴老奶哈哈大笑。
姜瑶收拾了桌子,回屋戴好帽子和防晒衣,拿上写生簿, 决定出去转转。
卓巴老奶坐在地坝上看到姜瑶要出门,叽里咕噜说了好长一段话。
姜瑶笑眯眯, 朝她挥手再见。
卓巴老奶站起来,拉住她, 又老又黑的手像干树皮,她手掌粗糙,用力拉着人还蛮疼的。
姜瑶没有挣脱,依旧笑眯眯地看着她,用眼神表示疑惑。
卓巴老奶叽里咕噜, 叽里咕噜,一边说一边指了指太阳,她的手在天上划了划, 指着太阳划到远处山尖, 来来回回三次。然后瞪着她, 龇牙咧嘴,哇哇乱叫。
还挺吓人的。
姜瑶不懂她的意思,只跟着比划,一边比划一边点头, “知道啦知道啦!”
姜瑶不敢走太远,每改变一个方向就要在心里默想一下走的路线,村民们星散山上各处,姜瑶总要看到有人才放心大胆往别处走。
她绕了一圈,最终挑了一个涧边大石头坐下。冬天很冷,大风呼呼,山上潮湿,她脚上全是泥,但不知道为什么,姜瑶挺开心的。
天地广阔,只她一人。
她拿出本子,蹲坐着写生,寂静的山间只有笔刷声——唰唰唰、唰唰唰……偶尔会突起一声鸟叫——“咕——”
她坐在那里画了很久,太阳从头顶斜到山边,姜瑶画着画着,突然懂了卓巴老奶的意思——她的意思是说,当太阳掉到对面山上时,你就快快回来,不然会有危险。
那些狰狞的喊叫不是威吓她,而是叮嘱。
姜瑶笔刷一停。
她画了一幅冷色调的山水画,寒冬凛冽,风骨嶙峋。画中万物寂静,了无人迹。
她笔尖一动,在山腰边突然增了一抹金黄的光晕,太阳从山后悄悄落下了。
画一下子暖起来。
她笑了笑,收拾东西回村。
她在回去的路上遇到同样归家的村民,有人给她塞了两个果子,有人给她塞了一把野菜,从村长家经过,村长端了一碗肉给她。
姜瑶没有手拿,村长把她的画板抢过去,放好肉、菜、水果,端给她,“快回去快回去,卓巴老奶等你呢!”
姜瑶的画板跟了姜瑶十几年,没想到有一天会被当成餐盘——生活压弯了它的脊椎。
姜瑶快速往地坝跑,原本的三分心疼跑着跑着突然没有了,姜瑶忍不住笑起来,她看着画板上洒出来的肉汤,笑道:“回城厚葬你。”
地坝上小孩儿们在玩儿游戏,追来追去,尖叫嬉笑。这是很平常的一幕,然姜瑶还是盯着某处差点儿把肉洒出来。
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某群蹲着的小孩旁边,仿佛雕塑。小孩和大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土地上,目不转睛,旁若无人。
姜瑶微微、有一点点好奇。
就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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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村民们送的东西全部给卓巴老奶,从里屋溜出,转了一圈,转到那群蹲着的小孩旁边。
男人站在一群脏兮兮的小孩背后,身材笔挺,纤尘不染。围在一起的小孩没有人注意他,地坝上跑来跑去的小孩没有一个看他。
是只有她能看到他吗?
姜瑶轻轻咳了咳,跟着众小孩的目光落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