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温昶
“不怕。”姜瑶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语气温和,动作轻柔。然而她的手微抖。
在下一轮轰隆声响起的时候,姜瑶眼疾手快先捂住了小姜瑶的耳朵,她的第一个猜想是需要安抚好小姜瑶,让她不再害怕,或许结局会有所改变。
小姜瑶顺从地靠进姜瑶怀里,抽噎声渐渐消失。姜瑶悄悄松了口气,嗯,是个好头。
过了一会儿,门外的轰隆声越来越大,姜瑶越捂越紧,小姜瑶贴着她的手,平静地说:“我听得到的。”
姜瑶放下手,不知道怎么接。她想起小姜瑶两次情绪变化都是从她说了一些不好的词开始,第一次是她说了一些吴惠的缺点,让小姜瑶原谅;第二次是她生气说“杀”字。
姜瑶斟酌再三,重新把吴惠夸奖了一遍,这次没有提吴惠的不好。
小姜瑶静静听完,问:“所以妈妈是完美的妈妈吗?”
姜瑶一顿。她想到第一次小姜瑶说“她要完美的妈妈”,这是关键吗?
“是。”姜瑶说。
小姜瑶一笑,那熟悉的笑容让姜瑶一下子汗毛倒竖。
“撒谎的姐姐要受惩罚。”
姜瑶汗毛未下,却立马改口:“你想听我说‘是’吗?可惜不是。”
小姜瑶愣了一下。
“你觉得你完美吗?”姜瑶来不及多想就脱口而出,突然冒上来的念头说出口后竟让姜瑶一下子抓到一个点,她缓了缓语气,温声问:“你觉得你是一个完美的女儿吗?”姜瑶看着她的眼睛。
小姜瑶眼睛眨了眨,“不是。”
“如果你不是完美的女儿,那凭什么要求妈妈是完美的妈妈呢?”
小姜瑶没有说话。
姜瑶屏息凝气,有些紧张。现在的小姜瑶是稳定的,她不敢多说。
“但我不是坏女儿。”
姜瑶一讶,有些生气地看着她:“难道妈妈是坏妈妈吗?”
小姜瑶听着外面的响声,声音平静,表情木然:“是的。”
姜瑶感觉出她情绪变化了,急忙软了语气:“不是的。妈妈虽然不是完美的妈妈,但也不是坏妈妈,她对你很好,她很爱你,知道吗?”
“妈妈真的不知道我醒着吗?”她眼睛直直看着姜瑶,“一次也没有吗?还是我的眼泪,也能让她感觉到解脱呢?”
又是这些话。
情况和第一次重合了。
姜瑶看着小姜瑶的眼睛,知道这次已经失败了,她难以压抑,冲口而出:“是又怎样呢?你要她怎样呢?要从此以后连偷偷哭也不行了吗?要她白天夜里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是坚强的女人吗?要她做一个从来没有怨怼过的母亲,如你所愿成为一个完美的母亲吗?!她爱你,也伤害你,是爱你的时候多还是伤害你的时候多?因为那些伤害,所以那些爱都不算数了吗!”
“因为那些爱,所以那些伤害都不算数了吗?”
姜瑶顿住。
第40章 神秘爱人40
铁笼再一次把吴惠关住, 姜瑶没有动,小姜瑶坐在门口开始哭泣:“我妈妈死啦……”世界开始下红色的雨,淅淅沥沥, 依旧是一掉到地上就溶掉一切。
红色的雨越下越大, 世界变得血红一片,天地扭曲, 红色变为黑色,熟悉的眩晕感袭向她——
姜瑶再次睁眼。
小姜瑶缩在床角,哭声如常。
…………
场景一次又一次重复, 姜瑶一次一次经历,然而不管中间如何变动, 最终小姜瑶都会问:
“妈妈真的不知道我醒着吗?”
“一次也没有吗?”
“还是我的眼泪,也能让她感觉到解脱呢?”
不管怎么回答, 姜瑶一次没有答对过。
场景重复到姜瑶麻木,但也因为如此,她肯定了这个场景的关键就是回答对那三句话。
姜瑶隐隐感觉到小姜瑶和自己的联系,她试过了很多种她小时候想要的答案,也试过了把答案偏激化以迎合这个古怪的小姜瑶, 然而都没对。
当场景第N次回到开头,小姜瑶坐在床角哭泣,姜瑶累了。
“姐姐, 我怕。”
“不怕。”
“妈妈为什么这样?”
“因为她苦。”
“这样就能解脱吗?”
“大概吧。”姜瑶经历了无数次, 相同的对话没有五次也有三次了。
“我呢?”
来了。
“妈妈真的不知道我醒着吗?”
“一次也没有吗?”
“还是我的眼泪, 也能让她感觉到解脱呢?”
姜瑶脑海里模糊想起某一晚母女俩意外对上的泪眼,声音平静:“知道。”
小姜瑶看着她。
姜瑶真的很累很累了。她怕轰隆声,她不愿意回忆小时候,然而这个梦境仿佛没有尽头, 她撑不住了。
“妈妈发现过一次。她看见了你的眼泪,她当作没事发生。”姜瑶也看着小姜瑶,“她爱你,也伤害你,爱你比伤害你的时候多,不管爱有多少,她确实伤害过你。我没有当作没发生。”
姜瑶整个人颓下去,眼神空空的,“这是你要的答案吗?”
小姜瑶开始哭起来。
姜瑶垂下眼,破罐子破摔地想,那就一直这样轮回吧,她已经说尽了。
熟悉的红雨没有落下,小姜瑶的哭声呜呜咽咽,她一下子天旋地转,失去知觉。
-
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场景变成白天。
还是铁厂里那间小小的门市,拥挤逼仄,杂物堆满了每个地方,饭菜的香气钻进她鼻腔,耳朵里响起炒菜声。
她偏头朝外看去,吴惠汗水如雨,头发贴在脸颊上,正麻利快速地挥动锅铲,电风扇在饭桌旁边安安静静立着。
炽烈的太阳下,姜洪正蹲在地上焊接机器,面具挡住了他的脸,但是男人手臂上鼓起的弧度是姜瑶小时候极其熟悉的,还有那件穿了五年的旧汗衫。
“惠儿,快来捡废铁!”
“等一下!”
吴惠快速地装盘放桌,关掉火,拿罩子罩上刚出锅的菜,手一捞,跨上一个黑乎乎的篮子,弓腰出了门市。
姜洪将攒了一上午的焊接头倒进吴惠的黑篮子里,努了努嘴,“那边今天造了新机子,怕是有两斤。”
吴惠穿过半个铁厂,一边和其他工人闲聊,一边把琐细的铁块儿、铁条儿、铁渣拣进篮里,捡完后她没有丝毫停留,挎着篮子直接出了铁厂,下了一个长长的坡,在坡角的废品回收站停下来。
“老板,收铁了!”
正在里间吃饭的老板端着饭碗出来,吴惠已经轻车熟路放好篮子,老板拨了拨秤,从衣兜里扯出四张一元,“四块。”等吴惠接过钱,老板一笑,“今天多啊。”
吴惠也笑,“他们今天打了新机子。”
“妈妈——”街角处转过几个穿校服的学生,其中一个抱着画板朝吴惠飞来。姜瑶看清她的样子,心微微一缩。
是小姜瑶。
吴惠和小姜瑶从姜瑶身边走过,吴惠将四块钱递给小姜瑶:“等会儿买雪糕吃。”
小姜瑶兴高采烈:“今天四块钱!”小姜瑶的画板擦过姜瑶的手臂,竟直直穿过她的手臂荡过去了。
姜瑶一愣。
现在看不到了吗?
她盯着小姜瑶,想从她的表情里看出破绽来,然而两个人很快就走远了,空中飘来母女两人的对话。
“买三支冰棍,还可以剩一块!”
“买一支。”
“三个人呀!”
“我和你爸不爱吃。”
“尝尝嘛,有四块钱呢。”
“今天有四块,不代表明天还有四块。钱不能一次用完,今天的四块你只能买四支雪糕,攒三天的四块,你就可以买一盒颜料。”
“那我要是忍不住呢?”
“那你就永远只能吃一块钱的雪糕。”
姜瑶恍惚了一瞬。
这才是她真实的记忆呀……
回到铁厂的小门市,吴惠将风扇打开,小姜瑶搬起小板凳对着风扇,美滋滋啜着冰棍儿。
吴惠打开饭罩子,对远处的姜洪喊:“吃饭啦!”扭过头来对小姜瑶说,“别挨这么近,坐远点儿,晚上头痛!”
小姜瑶往后挪了半步,“知道啦。”
姜洪甩着汗两大步跨回来,用冷水洗了脸,坐下,咕噜咕噜喝水。
吴惠坐在小姜瑶身后,细弱的风吹上她的脸,她吐出一口气,说:“我们搬家吧。”
姜洪和小姜瑶皆是一愣。
姜洪放下碗,“搬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