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觉的未来 第34章

作者:吴沉水 标签: 现代言情

  雨依然在激烈地无休止地倾盆而下,豆大的雨滴砸在她身上脸上,身边的空间产生某种奇异的扭曲,雨也不是直线的,人也被拉长,歹徒扭着像面条一样的身躯,偏偏要朝她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同时嚣张地拽着老季的头发逼着他仰起头,手里的枪抵住他的太阳穴,笑嘻嘻地说:“我让你看他怎么死。”

  雨声这么大,她原本是不该听到这句话的,然而不知为何,这句话就是直接钻入她脑子里,尖酸刻薄,带着满满恶意。

  她浑身发抖,徒劳地双手握枪企图控制这种不稳定,用尽全身力气叩响扳机。

  这一瞬间被无限拉长,她清楚地看见子弹如何突破雨幕,承载着水滴射往歹徒方向,它本该打中那个人的头,然而因为手抖,子弹嗤的一声打穿了他的肩膀。

  同一时间,歹徒开枪,四下的雨滴被徐徐荡开一个漂亮的圈,伴随着透明的雨滴而来,还有喷涌而出的猩红的血和雪白的脑浆。

  在这样的缓慢镜头中,老季脑袋开花,是真正意义上,犹如一朵绚烂的花一般绽开。

  谢风华看见自己疯了一样冲了上去,对着那个歹徒砰砰砰将弹夹打空,然后扑到老季面前,一低头,头发上的雨水顺着滴下,跌在老季血肉模糊的脑袋上。

  她失魂落魄地看着这一幕,茫然无措地呆立在大雨之中,眼睁睁地看着另一个谢风华哭得狼狈不堪,抓着老季的衣服发着抖,一个劲地摇着头。

  对,事情不该是这样的,她明明记得不是这样的结局,老季应该还活着,这个如兄长一般的战友,没多久前不还在唠叨着要给自己介绍对象吗?

  但他真的活着吗,她忽然又想不起来,到底眼前这幕是真的,还是记忆那个是真的?

  谢风华头疼欲裂,疼得仿佛有人拿电钻使劲钻她的脑壳,她碰着头蹲下去,周围的黑暗四面八方袭来,浓墨一样的雾气渐渐伸手不见五指,只听见四下沙沙的脚步声中聚集了许多看不见的鬼怪,它们仿佛都在刨着前爪准备伺机而动,等着她被头疼压垮的那一刻,就是将她撕开分食之时。

  已经有一只怪物流着口水,忍不住抢先而动,谢风华喘着气,忍着恐惧抖着手拿起枪,她咬牙上膛,砰地朝那头怪物打了一枪,然而子弹只是穿过它的身体,像带出一串烟气,这只怪物根本连实体都不具备。

  要完了吗,她惊骇到极致,反而冷静下来,她隐约想起自己来这有一个什么目的,要找一个什么人,但那是谁呢?

  怪物吼叫着扑上来的瞬间她侧身一滚,堪堪避开了它的利爪。就在这一刻,谢风华忽然间想起来了,她要找的人是高书南,高书南在这里。

  “记住,眼前所见,未必是真 ,心中所想,却能成真。”

  很久以前高书南对她说过的话莫名涌现脑海,谢风华来不及细想,迅速爬起来,在那头怪物一次扑空要扑第二次时,大喝一声握拳冲了上去,一拳揍在它下颌处。

  这一拳力道十足,带动整个空间的空气一般呼啸而过,竟然硬生生将那怪物的头打偏,她一鼓作气,侧身飞旋,一脚猛踹到它腹部,直接将它踹飞起来,直直往黑色浓雾砸去,嘭的巨响之下,居然将浓的化不开的黑稠雾气砸开一个缺口,泄露出些许外面的光线。

  这就像一个信号,告诉她这些怪物并非实体,更加不是不可战胜,谢风华想也不想,下意识朝那个缺口飞跑过去,一跃而起冲了出去。

  砰的一下,她摔到硬邦邦的水泥地面上,疼得差点爬不起来。

  正自呲牙咧嘴,一只修长又血肉均匀的手伸到她面前,谢风华顺着这只手往上看是米色长风衣,在往上,是高书南轮廓鲜明的脸,再往上,是他深邃而漂亮的眼睛。

  这双眼睛还是睁开好,里面仿佛承载星河璀璨,仿佛蕴藉亘古以来的复杂感情。

  他像是淌过千山万水而来,却依旧什么也没说,只是耐心地等着她把手放进他的手里。

  谢风华咬着牙,一把拽住他的手,用力把他拽下来,高书南似乎有些不解,但仍然顺从地蹲下来,谢风华抿紧嘴唇,摸了摸他身上,没发现有什么伤,又摸上他的脸,确认他一切都好,这才松了口气,眼眶开始泛红。

  高书南睁大眼,轻轻地把自己的手搭在她的手上,微微闭上眼,极为轻微地蹭了一下,随即睁开,笑了一下。

  谢风华狠狠锤了他两下,但很快就舍不得真打,而是张开双臂,用力把他抱紧。

  高书南似是愣了愣,随即也慢慢地伸手环住了她。

  这样的拥抱很久以前就该这么做了,在他孑然一身呆立在父母遇害现场的时候,在他一次次午夜从噩梦中惊醒的时候,在他说谢风华,你别怕的时候。

  那些时候就该什么都不说,就这样紧紧拥抱,所有的失而复得,庆幸后怕,都在彼此身体贴近的瞬间得以释怀。

  还好你没事,还好我来得及。

  她一眨眼,发现眼泪就这么掉下来,慌忙用手去擦,却发现越擦越多。

  这才发现她其实不是没慌过,其实她怕得要死,她一点也不坚强飒爽,她已经失去太多,没法再承受失去这样一个重要的人。

  谢风华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骂:”高书南,王八蛋,你吓死我了你,为什么做这么危险的实验,你就这么想为科学献身啊,白眼狼,白疼你这么多年了,做事完全不考虑我,你不知道我会担心死吗……“

  “对不起。”高书南抱紧她,“对不起。”

  “对不起有用啊,对不起有用我倒给你说一百句行不行?“谢风华哽噎着说,”我欠你的啊你要这么对我?”

  “是我欠你的,是我,“高书南抱着她低声说,”我知道你会来找我,你看,你这不就来了吗?“

  “那我要是不来呢?”

  高书南顿了顿,坚定地说:“我知道你不会。”

  谢风华略挣了挣,高书南松开她,拿出叠得整整齐齐的干净手帕仔细替她擦脸,他擦得那样仔细,仿佛对待价值连城的古董,谢风华有些不习惯,反手夺了他的手帕胡乱抹了一把,然后塞自己口袋里说:“这个洗了再还你。”

  高书南带着笑意看她,谢风华反应过来,他们并不是处在真实的时空。

  眼前所见,未必是真。

  她掏出手帕,只是这样想,手帕一寸寸化成光点,很快消融在四周。

  她抬起头四下张望,发现自己置身在一间灰扑扑的水泥屋子里,没有窗户,没有家具,目之所及只有一派灰色,单调而诡异。

  高书南说:“这是我建立的安全屋。“

  “什么都没有。”谢风华摸上墙壁,连墙壁的灰泥刷痕都是假象,实际上摸上去触感一片软弹,就像摸到一块橡皮糖那样。

  “因为目前,我建不了更复杂的,”高书南有些赧颜,“当然你没来之前,我也不需要……”

  他一句话没说完,谢风华已经凭空从墙壁里拉出来一张折叠椅。

  这几乎是市面上最常见的折叠椅,大量用于办工场合,市局里到处都是,谢风华诧异地说:“我只是想该有地方做就拉出来一张椅子,怎么这么神奇,那我要一张沙发岂不是也……”

  “嘘。”高书南忙止住她,“别用想象凭空生产出东西,会生产出你意想不到的怪物。”

  谢风华一惊,忙松开拿椅子的手,然而椅子突然就软了下去,像融化了似的在地上化成一滩污水,那滩污水扭来扭去,仿佛有生命一样,有或者它在孕育着什么生命。

  “小心!”高书南一把将她拉到自己身后,那滩水已经化成一条蟒蛇状,张开血盆大口扑了上来。

  高书南不知从哪抽出一把唐刀,飞身上前挥刀砍下,咔嚓一下将那条蟒蛇拦腰斩断,随即又抽刀狠狠将蛇头钉在地板,那条蛇就算断了都扭动不已,过了没一会,又重新化回水,没多久,这滩水荡漾几下,居然又变回折叠椅。

  只不过已经被摔裂成两半。

  “这里的一切都不能用逻辑推测,不能用常理判断,”高书南叹了口气,把她拉过来柔声问,“是不是吓到你了?“

  “刚刚是有吓一跳,但不至于吓到的程度,我又不是娇弱的小姑娘。“谢风华推开他,蹲下来仔细看那张折叠椅,”它为什么会变成蛇?难道知道我怕蛇?“

  高书南顿了顿,有些困难地说:“很有可能。”

  谢风华皱眉:“它能窥探我的内心?”

  “不是这么简单,”高书南说,“从你进来那一刻,这个世界就知道你所有的一切,包括你自己知道但没留意,记不住,甚至是刻意隐瞒的一切。”

  “换句话说,它比你更了解你。”

  谢风华点头,有些恍然问:“所以我看到老季被我连累而死,那不是真的对吗?”

  高书南没回答,而是走过去,又一次抱住她。

  “怎么像个小孩?“谢风华笑了,难得看到他主动示弱,无奈又好笑地拍了拍他的后背,安抚说,”好了好了,我没来之前你也受了不少惊吓吧,没事,我来了,我们一起战胜它。“

  “一起出去?”

  “当然。”

  “谢风华,你再说一遍。”高书南在她耳边语气有些急迫,“我被这里折磨得快没有信心了,你再说一遍好不好?”

  “我们一定会出去的,”谢风华抱紧他,坚定地说,“我和你,我们一起。”

  “好,”高书南不知为何声音变得沙哑,“一言为定。不管接下来遇到什么场景,有多危险,多可怕,你都要记住这句话。”

第50章

  “这里没有白天和黑夜,没有我们习惯的时间概念,没有分秒也没有小时,没有星期,没有月,没有年,没有饥饿,没有疲惫,你不需要睡觉,不需要进食,甚至不需要有生理需求,在这里面,你所面对的是无穷无尽的虚空,哪怕有强大的意志,会被虚空吞噬也不过是迟早的事。”

  他跟谢风华并肩坐在地上,一起对着灰不溜秋的半圆形屋顶说着话。

  “但是,这里却很危险。“高书南顿了顿,微微蹙眉,似乎在思考要怎样描述这种危险,过了会才说,”出了这间屋子,到处都是危险。“

  “就像我之前经历过的那个?“

  “对。”高书南点头,“这些场景,无一例外都是你迄今为止的人生经历过的艰难时刻。而在这里,这些艰难会被最大限度地放大。”

  “不是一次两次,而是无数次的精神折磨,堪比最严酷的酷刑。而且在属于你的场景里,我可能帮不上忙,甚至我可能没法在场……“

  ”但你实际上在,对吗?”

  高书南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哑声说:“是的,实际上,我一直都在。”

  “那不就行了。”谢风华笑,“我的目的就是带你出去,首先就不能再弄丢你。”

  “但你真的明白吗?“高书南皱眉,”在这里,一次失误都不能有,有了就是失败,而失败就等于……“

  他没有说下去,但谢风华知道,他们都知道,失败就等于死亡。

  真正意义上的死亡,人的意识崩塌,等于从根本上抹去你作为人的自我和全部认知,那个时候就算肉体依旧留存,靠着无数仪器勉强保持新陈代谢又如何?连你自己都没有了,更加没有所谓的灵魂。

  “谢风华,你准备好了吗?”

  谢风华没有回答他,只是伸出手,握紧了他的,她的手温暖而有力,比任何话语都令人心安,更何况她还看着他笑。

  是那种从心底深处浮现的笑,纯粹到晶莹剔透的笑,能点燃人的整个面部,点燃她周围的笑。

  她什么都没说,然而她也什么都说了,她说的最深刻的意思并没有宣之于口,而是宣之于心,而他心领神会,知道一切再问诸如你准备好了吗这样的话,纯属多余。

  没人能在真正的生死攸关面前准备好,这种时候还能义无反顾,多半是为了身边的人。

  而他毫无疑问就是谢风华身边的人。

  高书南出神地凝视着她的笑容,向来冷静精准到犹如肉身高平平的他蓦地眼圈发红,曾经他也嫉妒过唐贞,嫉妒过李格非,嫉妒过所有在她身边能跟她称兄道弟的刑警队干警。

  然而在这一刻,他不嫉妒任何人,因为他知道自己对谢风华同样重要,这种重要性,甚至超过其他人。

  还需要说什么呢?他哑然失笑,紧紧回握了谢风华的手。

  “干嘛?”谢风华好笑地看他。

  “我们好像从来没这样过。”高书南别过头眨眨眼,让眼睛的酸涩褪去,若无其事说,“我们以前没这样拉过手。”

  “嗯,那是因为我以前对你认识太有限。“

  “什么意思?”

  “我以前总以为你这家伙能照顾好自己,完全不需要我操心,现在才发现我想多了。“谢风华没好气地说,”你呀,心里还住着一个小孩呢,得攥紧点,不然一不留神影能给我跑个无影无踪。“

  高书南笑:”我哪有。“

  “你就有,尾巴上粘鸡毛掸子你就能窜天。”谢风华叹了口气,“没办法,我只好抓紧点。”

  ”嗯。“高书南看着她笑,“那是得抓紧点。”

  谢风华也笑,高书南说:”我给你看样东西。抬头。”

  谢风华抬起头,上面依然是光秃秃的屋顶,正疑惑着,就听见高书南的声音温柔又低沉,像最动人的弦乐演奏出低徊的乐章:”你想象一下,头顶上浩瀚的星空,夜幕深蓝,一望无际,一颗一颗的星星逐渐从夜幕底下生长出来,它们璀璨闪耀,组合成各种星图。你还记得星座的组成吗?我当年曾经教过你,白羊座是什么样,猎户座是什么样,银河记得吗,那不是一条河流,而是斗篷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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