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素光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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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温旗没来实验室。
他关掉了手机,不回复任何消息,仿佛人间蒸发。
研究组里的大部分同学都借助“中译英翻译器”了温旗的邮件。今天的晨会气氛稍显尴尬,谁也没主动提起昨晚的那件事,Aishwarya在作报告的时候连续说错了两个词。
Aishwarya的脸色很难看。
她握着一支马克笔,在一块白板上写了一行公式。
她背对着所有人,突然开口说:“What should I do if the students hate me or don`t meet my expectation I wish I had thought of a way to solve that problem before being a supervisor.(如果学生讨厌我,或者达不到我的期望,我应该怎么办?要是我在成为助教之前,考虑过如何解决这种问题就好了)”
Aishwarya学姐的态度非常诚恳。
这个时候,他们的导师发声了。
导师说,组内的所有学生毕业之后,都会在各自的领域里扮演重要角色,他希望大家都能保持耐心,他会随时为大家提供帮助。
就这样,他们的晨会在一片和谐友善的氛围中结束。
Aishwarya学姐起身离开。她的身形被投映在一扇玻璃门上,格栅灯的白光从她头顶洒下来,让她的背影显得格外寂寥。
林知夏连忙喊住她。
她和林知夏一同站在会议室的外侧,林知夏非常认真地向她道歉。
林知夏说,温旗之所以发错邮件,就是因为她问了温旗,Aishwarya学姐是这么好、这么聪明的一个人,为什么会被本科生投诉呢?林知夏下学期就要做助教了,从没教过外国学生,因此,林知夏特别害怕犯错。
Aishwarya学姐听完林知夏的话,似乎一点也没生她的气。
林知夏放下心来。
然而,Aishwarya转头就说,温旗让她非常失望。
失望?
学姐的气还没消吗?
事实证明,Aishwarya不是一般的愤怒。
Aishwarya和林知夏合作了一篇论文。那篇论文里,还有温旗的一点贡献,Aishwarya直接把温旗的工作全部删掉,换成了另一种实验方法。
而温旗已经有整整一周没露面。
温旗给导师发了邮件,谎称自己身体不舒服,要在家里休养几天。他默默地待在寝室读论文,早起晚睡,学习效率依然很高。
在此期间,唯一愿意陪他聊天的人,就是他在晚宴上认识的一位年轻女孩。她叫苗丹怡,中文讲得很好,对中华文化很有研究,温旗每天大概能和苗丹怡聊十句,这对温旗而言,已经是极大的进步——他和父母的聊天内容一般都只有一句话:“我还活着,我在学习。”
温旗的父母在江浙一带做生意。他家里还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父母对他的关注度并不高,哥哥姐姐除了给他打钱,也很少有别的交流。
所以,或早或晚,他注定要习惯一个人的生活。
他平静的世界却在周六中午被打破了。
那天中午十二点,他先是收到了苗丹怡的微信:“你家住哪儿?”
他没回。
片刻后,苗丹怡就说:“我找人问到了,我上你家做客去。”
他差点疯掉。
十二点半,微信再度响起。
这一次,林知夏告诉他:“温旗同学,你一周没来实验楼了,导师说你生病了,我们都有些担心你。你的身体还好吗?我答应了其他同学过来看看你。我可以带着我的男朋友拜访你吗?我会给你带一些吃的东西,希望你不要嫌弃(我想带一份煲仔饭,我记得你经常在学校吃煲仔饭)。”
温旗的目光,聚焦在一行字上:导师说你生病了,我们都有些担心你。
他不禁有些恍惚。
他在英国待了这么多年,哪一次生病不是自己硬生生熬过来的?肚子疼就吃止疼药,发烧了就捂着被子睡一觉,睡得昏昏沉沉,半梦半醒,醒来还要面对冷锅冷灶。
*
今天的天气非常晴朗,林知夏的心情也很不错。
林知夏牵着江逾白的手,和他一起走向温旗的学生宿舍。江逾白问她:“温旗只回复了一个单词?”
“是的,”林知夏如实转述,“他说,okay。”
江逾白建议道:“我们把塑料袋放在他的家门口,你就跟我回家吧。”
林知夏挽住江逾白的手臂:“我们应该和他打个招呼。”
江逾白右手拎着一个塑料袋。那袋子里装着林知夏从餐馆里买的一份煲仔饭、一盘鸡翅、一盒草莓、还有一瓶橙汁饮料。
今天中午,林知夏专程去了一趟餐馆,亲自为温旗买了一份午餐。
江逾白隐隐有些危机感。他知道,林知夏的本质相当善良柔软。小学时期,她对丁岩、董孙奇都挺不错,还请大家吃过草莓糖——当年的草莓糖,就是今天的午餐,这二者之间并没有任何区别。
更何况,留学生出门在外,无亲无故,好比一片无根的浮萍,大家都不容易,互相有个照应,还能体现“团结友善”的传统美德。
就这样,在短短几秒钟之内,江逾白打消了醋劲,做通了自己的思想工作。他平静地说:“温旗发错了邮件,你们组里没人再提这件事,差不多就过去了。如果有机会,他和学姐最好能谈一谈。”
“对,我也是这么想的。”林知夏赞成道。
江逾白点到即止:“你们将来还要合作论文。”
提起论文,林知夏感到困扰:“学姐把温旗的贡献都删掉了,这篇文章能发Nature,本来对温旗来说是好事,因为我的问题,他才会发错邮件。”
江逾白扣紧她的掌心:“别把错误揽到你一个人的头上……”
江逾白的话音一顿。
“怎么了?”林知夏问他。
在学生寝室的楼下,江逾白看见了苗丹怡。
这一栋寝室楼邻近街边,街上的行人络绎不绝,苗丹怡暂时没察觉林知夏和江逾白就在附近。
而温旗刚好披着一件风衣,走出了大楼的正门。温旗和苗丹怡一副关系很熟的样子,苗丹怡跳起来拍了他的肩膀,还很自然地帮他理了理衣领。
他没怎么挣扎,半推半就地顺从了。
“那是他的女朋友吗?”林知夏问道。
江逾白沉思片刻,回应道:“不好说。”
“什么意思?”林知夏的反应极其迅速,“你认识那个女生吗?”
江逾白对林知夏很诚实:“她是我一个同学的女朋友。”
林知夏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她习惯往好的方面考虑。于是,林知夏一脸坦然:“可能她也认识温旗,担心他的状况,顺便来看看他吧。”
除此之外,林知夏再没做出任何假设。
第116章 解构主义
林知夏一溜烟跑向了苗丹怡,非常友好地和她搭讪:“你好,我叫林知夏,我是温旗的同学。”
苗丹怡拉起林知夏的手,直接在林知夏的掌心里写出“苗丹怡”三个字,当作她的自我介绍。
苗丹怡还说:“我知道你。你是年轻的天才女孩,我见过很多天才是男孩……”
林知夏莞尔一笑。
温旗背对着两位女生。他甚至没和林知夏打招呼。他与林知夏认识不到半个月,两人说过的话不超过二十句,微信聊天记录加起来也填不满一个手机屏幕。
温旗搞错邮件的那天晚上,林知夏给他发了一条消息:“你要不要和学姐聊一聊?”
这条消息,从本质上来讲,是在向他索命。
所以,他没有回复。
本周一到周五,他请假不去实验室,林知夏又问他:“你身体还好吗?”
他答非所问:“我在家看书。”
林知夏回了个竖起拇指的颜表情。温旗不知道要如何应对。于是,他们双双陷入冷场,谁也没有再开口讲一句话。
今天下午,林知夏、江逾白、苗丹怡三个人像是约好了一样跑来温旗家里做客,这让温旗焦虑得像是一只热锅上的蚂蚁。他把三位同学带进寝室,收下江逾白送给他的一份午餐,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吃午饭。
强烈的饥饿感来袭,温旗扶着一把椅子坐下,空气如死寂般沉闷,他试着讲了一个物理学的笑话:“拉格朗日力学和哈密顿力学都比牛顿力学好吗?不,他们等价,哈哈哈哈哈哈哈……”
林知夏也觉得有趣,同样“哈哈哈哈”地大笑起来。
苗丹怡勉强扯动了一下嘴角。
而江逾白表现得十分沉稳安静,仿佛这世间没有一个笑话可以打动他。他和温旗闲聊了两句,总能找到话题的切入点。温旗坐如针毡,不得不说:“你们先聊,我去做饭。”
苗丹怡忙说:“我帮你。”
林知夏接话道:“我和江逾白也来帮你。我可以洗菜切菜……对了,我还想和你讲一讲Aishwarya的事情,你好像没有收到我的邮件。”
“可能是没看到,”江逾白似乎在帮温旗圆场,“学校的邮箱里堆满了各种邮件。”
温旗没做声。他走向了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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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舍的公用厨房面积不大。
四个人站在厨房里,空间有些拥挤。
温旗拿出了一盒蔬菜和牛肉。林知夏动作麻利地洗菜,温旗就在一旁切菜。江逾白站在不远处,用抹布擦拭一张餐桌,而苗丹怡坐在一把椅子上,低头回复着手机消息。
苗丹怡的男朋友孙大卫发来一句话:“苗苗,你还跟朋友在外头逛街呢?”
苗丹怡倾斜手机屏幕。江逾白的视力极好,恰巧瞥见了她的聊天框,他一言不发,苗丹怡就问他:“你要怎么跟孙大卫讲?”
江逾白低声道:“你应该先和他谈一谈。”
“谈啥呀?”苗丹怡一手撑腮。
她眼神嘲弄,语气漫不经心:“就是你跟孙大卫讲的吧?让他给我找一群家庭教师,啥意思啊?都给我整懵了。我成天待在家里头学习,费了老鼻子劲,才把老师布置的作业写完,可真有你的啊,挺帅一小伙,心比乌鸦还黑。”
“要是家教不适合你,”江逾白建议道,“你也可以提出来。你把话闷在心里,对你,对他,都是弊大于利。”
江逾白的情绪和气质都像千尺深潭一样宁静,给人一种非常可靠可信的感觉——这种特殊的品性在年轻男孩子的身上并不常见。
更何况,江逾白还在勤勤恳恳地擦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