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素光同
于是,林知夏认真地说:“研究生和本科不一样,研究生要用具体方法解决一个问题,我不会硬逼着你们学习,让你们过得太辛苦,更不会要求你们每周的工作进度,因为我知道学习状态很重要。如果你们觉得累了,想放松,想旅游,可以跟我请假。如果你这一周什么都没做,你可以在组会上和我讲实话。我唯一的要求是,不要撒谎,不要胡编乱造。”
谭千澈想笑却没有笑。
与林知夏不同的是,谭千澈对他手底下的学生特别严格。
谭千澈要求学生们每天准时打卡,“旅游请假”这种事绝不可能发生在谭千澈的实验室。
他规定自己的博士生每天工作十二个小时,每周只能休息半天——他读博时没有这么辛苦,但是,他的学生都不及他聪明。想当年,他帮助杨术文迈过许多坎,可他如今没有那么多闲工夫去手把手地培养年轻人,只能使劲催着他们往前赶。
他原本以为,林知夏和他是同一种人。
他颇感玩味地看着林知夏,记得他们刚见面时,她还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
林知夏的语气分外正式:“我再问你一次,请你告诉我,开学以来,你读过几篇论文?”
徐凌波扶着白板,瓮声瓮气道:“没……没没没读过。”
方怡雯一针见血地指出:“林老师,他也结巴了。”
林知夏没有继续质问徐凌波。她的肚子太饿了,快要咕咕叫了。她简短地鼓励了一下徐凌波,就转头望向了崔一明,让崔一明描述他的研究兴趣。
崔一明站起身来。
他伸直双臂,做了个热身运动,原地活动了筋骨。他飞速冲到白板之前,仿佛一位被雪藏多年的老戏骨终于有了登上大银幕的机会。他细致地讲解了自己的研究领域、发表过的论文,全场的光芒都照耀在他一个人的头上。
最后,他建议道:“林老师,你最好在组里搞个末位淘汰制,上海交通大学的博士生学位申请……就用到了末位淘汰制,效果显著。”
说完,他还瞥了一眼徐凌波。
徐凌波从他的眼神里读出怜悯、无奈、轻蔑之类的诸多情绪。徐凌波双手插在裤兜里,指尖快把大腿掐红了。他好难受。他被天才看不起,却打不破那种差距,就连林知夏都对他失望了。
*
组会结束以后,谭千澈与崔一明先走一步。他邀请崔一明去了教师餐厅吃饭——教师餐厅的菜品更昂贵也更精细,能被一位物理学院的老师带去教师餐厅吃饭,那是一种极大的光荣和体面。
而林知夏决定回家吃饭。她的住处离学校很近,家里还有妈妈昨天晚上包好后冻起来的虾仁水饺,冰箱冷藏室里有一盒草莓酸奶……她的思路被谭千澈发来的一条短信打断了。
谭千澈告诉她:“我和崔一明聊得挺好,他要来我们组。对不住了林老师,我抢了你一个学生,年轻人总有自己的选择。”
我抢了你一个学生?
林知夏脚步一顿。
街道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树荫落在手机屏幕上,林知夏思索片刻,打算给崔一明发一封邮件,问他是不是要放弃她这边的项目——她手头有一个带薪项目很适合他。
但她转念又想,这是在干什么呢?
她真要和谭千澈抢学生吗?
她又不是没有学生。
谭千澈有什么好炫耀的?
林知夏仰头看天,天空还是明媚如洗的湛蓝色。
过了大约两秒钟,她回复谭千澈的信息:“好的,我知道了,祝他取得进展,也祝你工作顺利。”
第151章 股份激励制度
谭千澈答道:“工作顺利,要抓紧时间带学生。”
林知夏琢磨他的措词,品出他的深意。
谭千澈的意思是,林知夏对学生几乎没有约束,学生很难保持高质量高效率的成果产出。林知夏甚至怀疑谭千澈把她也当成了学生,他旁敲侧击地教导她如何成为一个严格负责的老师。
林知夏忿忿不平。
她有自己的教学方式。
林知夏的研究生都是成年人——他们可以合理安排自己的日程。
更何况,不少研究生毕业以后,从事的工作与他们当年所学的专业无关。林知夏很想让学生发掘科研的兴趣,而不是强迫他们全年无休。她自己都有状态不对的时候,又怎么能要求学生时刻紧绷?
踏进家门的那一瞬间,林知夏还在思考她的教学问题。
随后,她听见妈妈的声音:“夏夏回来啦?怎么没跟妈妈说一声你中午回家吃饭?”
妈妈在家!
林知夏心中的阴霾一扫而光。
今天上午,爸爸妈妈把安城小区老房子里剩下的东西都搬过来了,他们还找了一家房产中介,委托中介帮他们卖房。妈妈拿出一份中介合同递到林知夏的手里,让她仔细检查一遍,林知夏就说:“妈妈,妈妈,我想先吃饭,我好饿呀。”
妈妈听见这话,赶紧去了厨房。
林知夏装在衣服口袋里的手机再度震动。她点亮屏幕,见到江逾白发来的微信消息:“今天上课顺利吗?”
倾诉对象主动出现,林知夏对他和盘托出:“不太顺利。我一共上了两堂课,第一堂课结束以后,班上的座位空了一大半。软件学院和计算机学院的学生几乎都跑光了。”
她手速飞快地敲击九宫格键盘:“我其实挺希望计算机学院的同学能留下来听课,因为我们一直在尝试创造量子计算机。如果退课率超过百分之七十,这门课就会被取消了。”
退课率超过百分之七十……也不是没有可能。江逾白心想。
早在林知夏开课之前,江逾白就看过她的课程PPT。
江逾白好歹也是剑桥大学三一学院的优秀毕业生。三一学院注重培养学生的数学思维能力,江逾白对自己的数学也有一点信心。但他看完林知夏的PPT,只能粗略地读懂几个基础公式,其余的复杂理论推导,他几乎一窍不通。
林知夏在省立一中读书时,经常有同学带着题目来找她,求她帮忙讲题。林知夏总能深入浅出地解决他们的疑难杂症。不过,根据江逾白的观察,林知夏并不清楚普通人接受能力的上限——她更适合小班教学,针对每一位学生,实时调整策略。
她给本科生上大课,就想在最短的时间内传递最大的信息量。
难怪学生跑了一大半。
江逾白为她分析道:“学生都怕挂科,不及格就要重修,影响保研和出国,挺麻烦的。他们跑了,不是因为你的课不好。你的PPT是我见过的……”
他指尖一顿,方才打出一句话:“最专业、丰富、详实、有理论支持的本科生课程PPT。”
林知夏只问了他一句话:“你能看懂吗?”
这,就是一个死亡问题。
江逾白仿佛回到了小学时代。
眼下,江逾白一身西装革履,坐在高大宽敞的总裁办公室里,秘书还在一旁为他整理合同。
清澈的阳光穿透落地窗,洒在他的实木办公桌上,秘书双手递来一份文件:“江总,最新一版的江科软件的《股权激励计划书》,按您先前的批注改过……”
江科软件是一家面向全球客户的软件服务公司。
今年是2016年,而江科软件成立于2011年,短短五年之内,它扩展迅速,客户群体稳定,经营业绩节节攀升,成功突破了传统的软件销售模式,转型为成熟的软件服务供应商,被誉为“新一代互联网初创公司”的业内标杆。
五年前,江科软件公司发布了第一款产品——那是一套看似平平无奇的图像识别系统。因为缺乏运转资金,公司一度陷入困境。
创始人柴阳四处奔波,见过成百上千的投资人,最终,柴阳误打误撞认识了江逾白。江逾白认可他的商业模式,就做了他的天使投资人。
江逾白还借用了家族的关系网,把他们公司的业务推广到了泰国、印度、韩国和新加坡。再加上江逾白父亲原本就控股一家老牌互联网企业,江科软件就成了那家互联网企业的子公司。
江科软件整合项目,齐头并进,发展到了如日中天的地步。
江逾白的名下共有两家投资公司,他常年涉足于各行各业。江科软件算是他投资史上的一个里程碑。然而,就在昨天,这块里程碑出现了裂痕。
江逾白接到消息称,江科软件的初创团队打算辞职出走——他们还要对外发表一份公开声明。
声明的内容,暂时未知。
江逾白感到有些棘手。
多年来,江逾白一直在做幕后工作,很少主动暴露在公共视野中,小心驶得万年船,他总要考虑方方面面的影响。
而江科软件的问题比较特殊。
江科软件的初创团队的负责人名叫柴阳。
柴阳与江逾白交情不浅。
提出“辞职出走”计划的人,也是柴阳。
换句话说,柴阳创立了江科,又想离开江科。
离开之前,他还要搞个大动作。
想当年,如果江逾白没有投资,柴阳一定会放弃创业。
共患难容易,共富贵艰难,柴阳团队辞职事件的导火。索,正是那一份《股权激励计划书》。柴阳及其团队希望江逾白能够保证他们的内部股份、保证他们在公司的绝对话语权,他们绝对不能用一纸《股权激励计划书》照搬华为公司的经营模式。
此外,柴阳还通过新闻了解到,“量子科技实验室”是今年新成立的一家子公司,在总公司里,这家“量子科技实验室”与“江科软件公司”平起平坐,享受众多优待和特殊政策,甚至还挪用了江科软件的资源,这让柴阳的心里起了疙瘩。
江逾白亲自去大学签合同的那天,柴阳就给江逾白发了一条短信,讲清楚了自己的跳槽规划。
当天晚上,江逾白连晚饭都没吃,紧急召开了内部会议——柴阳却没有出席。据说,国内有好几家公司为柴阳开出了优厚待遇,柴阳还找到了新的创业合伙人。
江逾白暗忖,目前的事态比他想象得更严重。
即便如此,江逾白还是签字确认了《股权激励计划书》。他一边写字,一边问:“柴阳那边有消息吗?”
秘书接过文件,答道:“他没回邮件。”
连邮件都不回了?
柴阳恐怕不是单纯地想跳槽。
柴阳的团队共有四位核心成员——他们都是“江科软件公司”的高层管理者,分布于各个部门。江逾白给他们每个人单独发了一封邮件,约他们下周六在同一个地方开会。
做完这些事,江逾白又给林知夏发了一条微信:“量子科技实验室刚开始运营,你把股权分配工作交给我吧,这活儿得罪人,你别做,我来做。”
林知夏立刻猜测道:“江科软件的股权分配出问题了吗?”
江逾白的指尖悬停在手机屏幕上。
他不得不承认,林知夏过于聪明。
他很刻意地轻描淡写:“小问题,没关系。”
林知夏发来一个“小猫拍爪”的表情包。
江逾白怀疑她又猜到了一点内幕。他干脆说:“等我明天开完会,我们来谈这件事。”
“好的好的。”林知夏爽快地答应了他。
江逾白端起杯子,刚喝了一口水,林知夏突然发过来一段话:“无论你遇到什么困难,你都可以和我讲,不要不好意思,我永远支持你。”
江逾白心底一暖。他模仿她的语气,郑重地承诺道:“好的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