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玉寺人
在墓碑上定格这一刻,他永远青春年少,恣意飞扬。
季慧颖苍白的脸上眼眶通红, 神情麻木空洞, 即便白寻音从机场直接赶回来都没发现, 一直呆呆的看着白鸿盛的照片。
她看了多久,白寻音也就沉默的在她身后跟着站了多久。
直到寂静的墓地里, 传出一声喉咙深处发出的哽咽悲鸣。
这声音并不是哭——因为痛到了极致,是哭不出来的。
他们十几年的深情与共,无论是经历了家庭动荡还是毁灭性的打击, 却从没有变过。
“音音。”季慧颖声音沙哑, 背对着白寻音轻轻的说:“来陪陪你爸爸吧。”
她说完,纤细的手捂着嘴巴离开了墓地, 期间几次踉跄的险些跌倒。
等她走后,白寻音才必须要面对事实的,每走一步都无比艰难的蹭到了墓碑前面。
像是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一样,白寻音不受控制的跪在了地上。
眼前一片雾气, 她不知道在冷硬的地上跪了多久。
其实一直以来她都知道白鸿盛大概不会醒了, 但心里总是自欺欺人的想着‘奇迹’这两个字也许会发生, 一直不切实际的期盼着。
白寻音一直都想白鸿盛哪怕醒过来一天,她想告诉他自己和妈妈生活的很好,自己没有被那些坏人欺负……她不想疼自己入骨的父亲去了天上也不得安生。
只可惜,终究是妄想。
不过没关系,所有人到了最后都会在天上重逢的。
整个请下来的假期里,白寻音一直呆在家里,呆在自己逼仄的房间中几乎一步都不愿意踏出去。
明明是再熟悉不过的地方,但白寻音偏偏感觉光怪陆离,明明有人跟她说话,但她就是感觉自己听不清,回应不了。
似乎季慧颖来过,阿莫来过,就连外公外婆都来过……只是白寻音一直麻木空洞的屈膝坐在床上,不问不动。
其实她听到了她们或哭或叫,但是自己四肢百骸包括每一个细胞都莫名惫懒的很,实在是无法回应。
只有白寻音自己知道她并没有‘折磨’自己。
这是她的一个坎,只有她自己能帮自己熬过去罢了。
直到回北方的前一天,白寻音浑浑噩噩的脑子才终于清醒,才终于接受白鸿盛彻底离开了这个世界的事实。
自此,她没有父亲了,伴随着白鸿盛离世的还有她的念想。
白寻音发现自己的眼泪总是比寻常人要迟钝许多,三年前和喻落吟分手的时候她过了半个月才哭了一场,这次也是。
她后知后觉了半个月,哭了一夜。
第二天清醒后眼眶红红,眼皮发肿,但总算可以和别人对话了。
“外公,外婆,妈。”白寻音穿着整齐,推开卧室的门走了出来,对客厅里三个坐卧不安齐刷刷看过来的老人轻轻笑了笑,半个月没说话的声音清冷中微微有些哑——
“你们别担心了。”
“我好了。”
白寻音没有忘记自己之前在笔记本里记下来的一句话:人生本来就是一场痛苦的修行,无非是痛或者更痛一点了。
她也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隅而已,该受的,注定是要经受的。
白鸿盛过世后,季慧颖本来就不算蓬勃的心气儿似乎彻底枯萎了,白寻音去北方读书,她干脆就和父母一起回到了古镇老家。
季慧颖不想自己的一辈子活成大写的‘寂寞’二字,陪着父母照顾他们也许是最好的选择。
反正她已经退休了,在哪儿生活都一样,在古镇不用租房子,退休金反而能留给白寻音读书。
这个决定一旦做出,就再无转寰的余地。
*
午夜梦回,白寻音在宿舍惊醒,想到了近半年前的那些事。
她想到了自己在奔丧回来之前帮着季慧颖收拾行李搬家的场面,后背就出了浅浅的一层冷汗。
她细细的喘着气,眼前浮现一层薄薄的水雾。
有的时候白寻音脑子里不自觉的就会浮现一个问号——她到底是真的在林澜生活了十八年么?
为什么现在那里……什么都没有属于她的了呢?
白鸿盛没了,妈妈去古镇了,外公外婆自然不用说,就连住的地方也没了。现如今她寒暑假和过年过节回家,都不能说是回林澜,而是回古镇了。
自己在林澜生活了那么多年,竟然没有留下一丝痕迹么?
北方冬天的暖气很足,可白寻音纤细的手指攥紧被单,竟只觉得冷,好像心里有着一个无底的黑洞。
*
白寻音在大四的时候被学校保研,选择的依旧是本校的研究生。她没有考虑北城,樊城那些高校——即便她的分数已经能够达到TOP1高校的录取分数线。
但白寻音志向不在TOP1,她现在仿佛一直受伤了的小兽,只想呆在自己的‘舒适圈’,她已经习惯了北方的一切。
只是白寻音的‘舒适圈’,和常人所理解的‘舒适圈’不同。
本科四年,研究生两年的时间里,她已经成为了工大学生论坛上赫赫有名的‘变态校花’。
这个称号不是夸她变态的漂亮,而是感慨白寻音在学术上近乎变态的不要命。
如果说大一大二的时候还好,那么从大三开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白寻音一下子变成了一台似乎只知道学习的精密仪器,就连相熟的室友见到都要退避三舍的程度。
雷打不动的七点钟起来跑步,所有课程一节不落,没有课就去图书馆自习,每天几乎都是天擦黑的时候才回来。
工大的图书馆很有名,里面浩瀚万千,但几乎常去那里的学生都发现了一道‘靓丽’的风景线——白寻音。
她的生活里除了学习,研究,似乎没有什么别的乐趣。
白寻音长的纯,却不爱笑,也不爱说话,带着眼睛在图书馆里自习的模样自带‘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使得那些曾经蠢蠢欲动的男生都自动自发的偃旗息鼓了。
大一的时候还曾经有类似于方旭那样‘单纯’的男生不怕死的过来追白寻音,但等到白寻音研究生时期,就压根没有敢主动过来提出交往的男生了。
对此,白寻音浑然不觉。
其实白寻音不是不知道学校传播的那些坊间谣言,什么变态,酸她假装读书用功等等……只是她都不在乎。
除了行动,没有别的东西能回击那些流言蜚语。
而每个学期期末的绩点公开,白寻音在全校所有专业学生的混战下悬挂榜首时,那些乱七八糟的抨击自然就烟消云散了。
她已经是‘学神’级别,击败了全校百分之九十九的学生。
在高中的时候,白寻音一门儿心思的学习,铆足了劲儿的相当这个第一。
现在她真的每回都是第一了,但不知怎的……也觉得不过尔尔。
不知不觉间,曾经水乡孕育出来的软玉温香的姑娘,现在已经成长到比北方的冬天还要冷清了。
白寻音身上的气质一年比一年要‘凌厉’,就像这北方凛冽的冷空气一样。
可只有真正跟她熟悉的人,才知道白寻音只是外在越来越麻木迟钝,不易进人而已。
长时间教室图书馆研究室的三点一线,让她整个人沉浸在没完没了的数字,实验,还有各种理论研究中……她不得不变的麻木。
实际上内里,她还是原来那个不善言辞,但却温柔好说话的姑娘。
什么‘冷漠淡然,不敢接近’的传言,不过是易碎的纸老虎而已。
傍晚白寻音从图书馆到食堂,随意的拎了一份饭回宿舍,就看到同在工大读研究生的赵娜在化妆。
她长长的睫毛一眨一眨的,听到动静就兴奋的转过头来。
“音音,今天系里组织了一个聚餐,晚上一起去吧。”赵娜挥舞着化妆刷,兴奋的说:“据说还有别的学校的,应该会碰到不少小帅哥呢!”
她边说边在化妆镜前扭来扭去,手舞足蹈的跟她形容——几年的时光荏苒,赵娜也不是大一时那个素面朝天的少女,化起妆来尤为熟练。
白寻音垂眸扫了一眼她面前那些瓶瓶罐罐,只觉得化妆品是她下辈子才能研究的课题。
“算了。”白寻音摇了摇头,微笑拒绝:“我对帅哥没兴趣。”
赵娜无语,这几年,这句话都快成白寻音的口头禅了——
对酒吧没兴趣
对谈恋爱没兴趣
对八卦没兴趣……
总之正常人会感兴趣的一切白寻音仿佛都没兴趣!
明明应该是个青春洋溢倾国倾城的大美女,身上却莫名有一股‘老干部’的气息萦绕……
赵娜臊眉耷眼的看着她:“拜托,你怎么又没有兴趣?拜托了音音,你能对除了图书馆和实验室以外其他的场所有哪怕一点点好奇心么?”
“……”白寻音诚实的说:“食堂。”
赵娜直接厥在了地上。
她撒娇耍泼上了:“不行不行!你必须去!我都吹出去了说我能把我的校花室友带去,呜呜呜音音你得给我这个面子。”
白寻音来了工大快六年了,依然是这个学校的劳什子校花。
也不知道是学校没来好看的小姑娘,还是评选系统坏了一直没重新选人……
一低头,看着赵娜眨着长睫毛眼巴巴的盯着自己的可怜模样,白寻音还是心软了。
她迟疑的答应下来:“好吧。”
“YES!”赵娜原地满血复活的跳了起来,搂着白寻音的肩膀,眉眼横飞的小声问她:“音音,你知不知道咱们学校有多少男生喜欢你呀?”
白寻音:“没研究过。”
“保守估计……”赵娜嘿嘿笑,神秘兮兮的举起来五根指头:“这个数。”
白寻音一挑眉:“五个?”
“去你的!”赵娜怒了:“是五百!”
……
人可以夸张到什么地步,白寻音算是见识到了。
“你放心。”赵娜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大言不惭的说:“姐今天晚上一定介绍给你一个最帅的。”
她简直看起来像是有备而来的模样。
白寻音无所谓的笑了笑,并没有放在心上——大学似乎是一个天然的恋爱圣地,热血青春的年轻人聚在一起有钱有闲,不谈恋爱干什么?
白寻音知道她的这些室友都有男朋友,无一落单,有的还甚至换过好几任,除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