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惟兮
“再说了,这都是上次说好的,哪能言而无信?”
时延凯也看向贺曦,“没关系,刚开始都手生,多练两次就行了。”
“去挑一辆吧,”成芸这时候过来,干净的眼底温温柔柔的,“就当我和你叔叔回来送你的见面礼了,选一辆喜欢的。”
“就是,你看你老贺搞这么生分做什么,我这是把贺曦当做我半个孙女才送的,又不是送给你的,你拒绝什么!”
老爷子喜欢贺曦是大家都知道的事,疼她也确实是像疼孙女一样。
坐在殷圣曼旁边的贺静怎么瞅怎么不对,古灵精怪的小声道:“殷阿姨,我怎么觉得爷爷这更像是在疼孙媳妇啊?”
“别瞎说,哪有什么孙……”
殷圣曼话音一停,又赶忙仔细望了望那边,“你是说,你姐?”
这么久了,她跟贺永楠这怎么一点没发现???
见她爸这会也为难了,贺曦上前解围,“爷爷,新年礼物我可以换成其他的吗?”
时砚之刚要拿起杯子的动作停住。
“当然可以啊,你说说你想要什么?”
贺曦目光朝向窗外,唇角轻弯,“爷爷,相比于车子我更喜欢您院子里的花,等到时候开了,能送给我几朵最漂亮的吗?”
“哈哈哈哈哈”
一句话引得一屋子人大笑,老爷子更是合不拢嘴,“你这丫头啊,比你爸还聪明。”
“送花当然行,到时候都给你。”
老爷子说这话时有意无意的朝旁边瞅了一眼,那眼神传递着:当初是谁说,别到时候连他哥女朋友的花都送不成?
屋子里在谈着事,贺曦因为刚才的事找了借口来花园逛逛,外面天气寒,她刚刚拿了外套,这会拉上拉链站在亭子下倒也不算冷。
没多久身后就响起了脚步声,贺静拍了她肩一下,“姐,看什么呢?”
前两天下第一场雪把花园全都覆盖上了,这两天连着阴天,今天好不容易出了太阳,积雪融化,从亭子屋檐上时不时的滴落着雪水。
光秃秃的枝头上还零星的散落着一些小雪摊。
“你怎么出来了?”
“他们大人都在谈事啊,我也不感兴趣就干脆出来找你了。”
而且再说了,贺静双手插兜摇着腿,“我跟时爷爷家其实不熟的,从小到大就没来过几次,感觉你不在那别扭。”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水果糖递给贺曦,“从博宇那拿的,分你一块。”
彩色的糖纸攥在手心里,贺曦也没剥开就来回看着,半晌,“你说感觉别扭,那是因为你没对爸爸敞开心扉。”
贺家对贺静来说,唯一一个最熟的人只有贺曦一个,所以贺曦一走,她感觉自己待在那更陌生。
两姐妹似乎鲜少提到这个话题,贺静舔着糖的动作一顿,无声的笑笑,“其实姐,我一直都认为你比我更适合做贺家的小姐,我可能……还是不习惯吧。”
“贺静,你知道的,爸很在意你。”
相比于贺静,她这个贺家大小姐才是做的名不正言不顺。
大家都知道贺家的贺曦,但又似乎都不知道。
真要算起来,贺曦是在五岁那年跟着孙宁来到贺家的,那一年她有了一个叫贺静的妹妹,也是和贺永楠真正有血缘关系的女儿。
而也是从那一年开始,贺曦再次开始拥有了父亲,一个亲手把她从黑暗里拉出来,一个比她亲生父亲、亲生母亲还要关心她的人。
接下来的那段时间,应该是贺曦在贺家最快乐的时光,尽管孙宁那几年怕贺家的亲戚说闲话,故意对贺曦严厉,不理不睬,只关心贺静一人,照顾贺静一人……
但贺曦也很满足,那段时间相差五岁的两姐妹也是形影不离,贺永楠对外从没多说过贺曦真正的身世,可以说作为一个父亲,他做的很尽职。
可是久而久之,大概是这种故意真的成为了习惯,孙宁就是真的开始疏离贺曦,讨厌贺曦了……
再后来,这种孙宁一个人的习惯变成了她跟贺曦两个人的默契相处,似乎母女两多说一句话都开始变得生分。
再后来,后来……孙宁还是跟贺永楠离了婚。
“尽管爸一直把我视作亲生女儿,可对他来说,你一直是他心底不可弥补的遗憾。”
贺静低着头吸着鼻子,“可是姐,对妈来说,你又何尝不是她心底不可弥补的遗憾?”
因为离婚那一年,在两个孩子的监护权上,孙宁选择了贺静。
尽管贺曦才是那个一开始被她带来的人,尽管贺曦是跟贺永楠一点没有关系的人,尽管贺静才是贺永楠的亲生女儿,尽管贺静才是贺家真正的大小姐,尽管明知道她这个母亲如今是唯一和贺曦有着血缘关系的至亲……
可孙宁还是选择了贺静。
孙宁还是选择了留下贺曦孤身一人在毫无血缘关系的贺家继续生活。
这个选择当时让所有知道的人大吃一惊,所有人都会以为孙宁会带贺曦走,可没想到她会让贺曦留下,坚持要带贺静。
再回忆这些时,贺曦某个地方还是有些抑制不住的疼痛。
“她明知道如果你留在这个家里生活不会有任何改变,你依然是爸的女儿,你依然是大家认可的贺家小姐,她也明知道如果把我留下的处境,明知道她一旦离开,我在这个家根本没有任何存在的理由,她明知道我之后在这里的生活会受到周围人异样的眼光……”
“明知道我曾把她看作了人生的全部,明知道……”
贺曦自嘲的笑笑,缓解着酸涩的眼皮,“可她还毫不犹豫的选择了你。”
这样做的理由贺曦再清楚不过了,孙宁不过是想用跟贺永楠有着唯一血缘关系的贺静来拴住贺家,用抚养费来养着自己罢了。
虽然贺家那时候给她的离婚费已经是天文数字,但孙宁……大概真的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那个时候的贺曦只有十岁,贺静五岁。
而贺永楠不想让贺曦觉得他们两人谁都不要她,谁都抛弃她,当时立马答应了他愿意继续抚养贺曦,但贺静也要留在贺家。
孙宁在贺家老爷子还在世的时候还有所忌惮,后来老爷子去世后她也没什么好避讳的了,直接撕开了脸,扬言如果不同意也把这事闹上法庭。
无论是按照贺家的势力还是当时孙宁的经济情况,亦或是这种大家都唾弃的道德理论,即便真打了官司孙宁也是必输无疑,极大的可能是带走贺曦。
只不过孙宁的目的从不在此,她只是想把事情闹大,想让这件事人尽皆知,想把贺家的名声毁了。
贺永楠自然不会在乎这些,但他还要考虑贺曦和贺静,这两个孩子一个十岁一个五岁,当时要真把这件事闹开,他怕对她们两人造成不可磨灭的心理伤害。
他是可以使用法律,也可以使用强制手段,但无论选了哪种,受伤害最大的还是两个孩子。
所以,最终的最终,贺永楠还是妥协了。
贺曦留在了贺家,拿着补偿款的孙宁带着贺静离开,因为自己的女儿,贺永楠每个月还要支付一笔贺静的抚养费用。
谁都知道,这笔钱大没有必要,也不违反法律责任,只是贺永楠自己良心上过不去罢了。
至于作为母亲该支付的贺曦的抚养费用,贺永楠从没要过,因为他从没把贺曦当过任何筹码。
孙宁的目的达到了,而且达到的很成功。
没有人知道贺曦那段时间有多恨“孙宁”这两个字,她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一遍遍的写在纸上,再一点点的亲手撕碎。
“母亲”这个词从那个时候就彻底从她生活中消失了。
剥开手心里的糖纸,贺曦把水果糖塞进嘴里,甜味在口中蔓延,却又很快被用涌上来的苦涩覆盖。
“爸和她离婚后的前两年你还经常回家,可自从爸跟殷阿姨结婚以后你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
“再等到博宇的出生后,你基本就没回过家。”
“贺静,爸其实一直很想你,博宇也一直把你看作很重要的姐姐,只是你渐渐把自己从这个家里摘出去,渐渐疏远了爸,殷阿姨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苛刻,她也许是最适合爸的人。”
糖块在口中被贺曦嚼碎,她拿起糖纸放在阳光下,“而至于我跟那个人,大概这一生我对她都叫不出曾经最顺口的那两个字了。”
贺曦今年二十五岁,一到五岁那几年因为她亲生父亲酗酒赌博,她所有的生活都只有“妈妈”一人……
五到十岁,她重新进入了贺家这个温暖的环境,却又失去了曾经唯一的母爱。
“我用了五年的时间习惯和她的相依为命,又用了五年的时间习惯她的冷淡疏离,再然后,”
糖纸被拿下来,刺眼的阳光照到贺曦的眼角上,一滴莹润悄然滑落。
“我用了剩下的十五年时间习惯了再也没有她存在的生活,用了十五年的时间习惯了自己一个人,用了十五年的时间戒掉了‘妈妈’这个伟大的词。”
“姐,”
贺静低着头,抽泣声更大,“对不起。”
不管当初孙宁是什么缘由选了自己,但终究带来最大伤害的人还是贺曦。
妈妈选她目的不纯是真,但妈妈爱她胜过爱贺曦也是真。
她们两人,在孙宁这个问题上,终究是贺静欠了贺曦,终究是孙宁对不起贺曦。
不远处的亭子外,一身灰色的时砚之眉头紧蹙,幽深如潭的双眸黑不见底,平常冷静淡然的眼角此刻却是凌厉中透着几分不可侵犯的冰冷,两侧的双手一点点的握紧,久久没松开。
那一天时砚之做了一个这辈子都未曾后悔一毫的决定。
世人眼中的贺曦,曾遇见过满目荒凉,曾感受过世态炎凉,但在时砚之这里,余生往后,倾尽一生,虽非万里锦缎,但必让她碧霄驰骋。
第31章
大年三十那天贺曦中午在贺家吃了团圆饭, 下午的时候又开始帮着殷圣曼忙起来,因为他们晚上要去饭店和大伯,二伯, 姑姑一大家在一块吃饭。
这是贺老爷子在世时就定下的规矩,每隔三个月贺家一大家子就要在一块聚一次, 谈谈各自的境况, 任何人都不能缺席。
只是随着贺老爷子离世,这个规矩逐渐变成每年一聚, 只在除夕夜的时候大家貌合神离地坐在一张桌子上“谈笑风生”,看似和谐,实则互相攀比炫耀。
这一家子早就同姓不同心了。
“贺曦贺静啊, 你们赶紧帮我看看, 我给你们弟弟妹妹准备的那些礼物都齐了吗?”
殷圣曼都上了车, 还有些紧张自己礼物没带够。
贺永楠坐在前面摇摇头, “你放松点,都带了,刚才我亲自拿的。”
“姐姐,”贺博宇坐在贺静的怀里, 耷拉着小脑袋没了精神,“为什么我们每年过年才见一次伯伯和姑姑们啊,我一点不喜欢他们, 也不喜欢那些哥哥姐姐。”
“我同学的伯伯们都是经常给他们买礼物, 带他们吃饭, 为什么我的伯伯从来没来过我们家?”
这话把车上的另外几人都问安静了,贺曦拍拍他的小脑袋,“那是因为伯伯们都有事要忙,等博宇长大后也会很忙的。”
贺博宇撅着小嘴巴, “真的是这样吗?”
“是这样,”贺永楠吩咐司机,“开车吧。”
贺静略显无奈的和贺曦对视了一眼,传递着:看吧姐,大家都知道。
今年的除夕下起了小雪,他们出发的时候只零零飘散了几片,等到地点的时候已经开始漫天飞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