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漂亮 第16章

作者:凉蝉 标签: 娱乐圈 甜文 现代言情

  “为什么这样看我?我做错什么了?”她眼里蕴着恨,“世上所有人都可以骂我唾弃我,唯独你不可以!要不是因为你……”

  池幸哇地哭起来。孙涓涓如梦方醒,忙把她抱在怀里,不停道歉。

  池幸在学校里偶尔会遇到钟映的女儿。

  女孩儿穿漂亮的衣服,校服永远整整齐齐干干净净,长发梳成辫子,发夹上的蝴蝶会随着她跳跃而一颤一颤。

  池幸从不跟她打招呼。她给池幸的巧克力,池幸也没有吃完。初生的罪恶感像融化的糖果黏在她手指上,她代替孙涓涓感到羞愧、污浊。

  她再也没有去过钟映的练舞室。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尤其是这样的小县城里。

  池荣在邻县有另一个家,孙涓涓从不过问。消息还未传到池荣耳朵里,钟映的妻子先知道了。

  越是有教养,越是讲体面。钟映妻子也是个老师,文化人,她不跟钟映吵,也不跟孙涓涓吵。

  她是池幸小学的教导主任,升旗仪式结束后,她让池幸上主席台。池幸茫然紧张,站在全校人面前,她扭头看身边打扮入时的老师,听见她用和钟映一样漂亮、准确的普通话大声对麦克风说:二(3)班池幸,你没有干净校服吗?你家里没有人帮你洗衣服?你这儿都破了,你爸又打你?连衣服破了都不给你换一套?穿这种衣服上学,你还要不要脸?你妈妈呢?你怎么这么脏啊?

  放学时池幸被堵在学校角落。钟映的女儿叫上几个孩子揍了她一顿。优雅漂亮的芭蕾小姑娘不见了,女孩跳着脚骂,用她学会的、贫瘠的脏话一遍遍骂:坏女人,你们都是坏女人,烂货……

  “张一筒!打她啊!”她尖声对表哥大喊,“你不是说帮我出气吗!”

  “我一个初中生帮你打二年级女生,我丢,讲出去我张一筒怎么做人!”

  他说完又在池幸脸上摸一把。池幸年纪小,长得完全不像池荣,几乎和孙涓涓一模一样,自小就是个美人胚子。一筒摸了脸不够,犹犹豫豫,手往池幸胸口伸。

  那天池幸被打得很凶,她咬了一筒的手指,太过用力,几乎听得到骨头碎的声音。

  书包被扯断了背带,头发也被挠得凌乱,校服脏兮兮,她顶着绵绵的秋雨走回家。

  刚拐进街角,池幸就看到孙涓涓从家里走出来。她穿了件酒红色的裙子,撑一把黑色折叠伞,快乐地、微微昂着头往前走。她又要去跳舞了,哪怕钟映现在并不能天天出现在练舞室,她也仍然每天都去。她宁可一个人在镜前,和不存在的男舞伴跳舞、旋转、弯腰,也不愿意留在家里。

  街边闲坐的人窃笑,指指点点。孙涓涓浑然不觉似的,腰背挺拔。她真漂亮,纵使女人们再怎么骂她,也得承认她漂亮。

  她也唯有这一件事可以让自己昂首挺胸了。

  她很快走远,没看见自己狼狈的女儿。

  池幸蹲在街角哭了很久。只有两只同样瘦小的流浪猫陪她,乖乖趴在她被踩脏的鞋子上。

  空气清冷,香烟的烟气愈发清晰地钻进鼻腔。

  池幸和裴瑗站在冷飕飕的露台上。是裴瑗听完她说的话,想跟她“聊聊女人心事”。

  从半开的门扉里看到局促的周莽,频频回头张望。麦子不停跟周莽搭话,带着坏笑,想要打探什么似的。

  “你保镖挺俊。”裴瑗慢慢吐出烟气,“让他小心点,麦子男女通吃。”

  池幸不禁笑了:“那也要看我这保镖愿不愿意。”

  裴瑗:“他喜欢你吧。”

  池幸:“为什么这么说?”

  裴瑗:“看你的目光不一样。”她指指自己双眼,又指指周莽:“听了你的故事,有人会觉得你惨,会同情你,可怜你。但他看起来很想去抱住你……还有点儿后悔?痛苦?真复杂。为什么?”

  池幸摇头:“谁知道。”

  风吹散了裴瑗烟上积的烟灰,她问:“你恨你妈妈吗?”

  池幸:“……”

  沉默很久,裴瑗换了个问题。

  “钟老师没了的时候,你妈妈什么反应?”她像探索,也像追问。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昨天帮忙捉虫的读者!

第16章 孙涓涓(3)

  钟映的死讯是池荣带回来的。

  他从邻县回来,在车站门前目睹了一场车祸。雨天路滑,一个老头摔倒,手里东西掉了一地。钟映弯腰帮忙,一辆急匆匆拐弯的小车从他身上碾过去。

  孙涓涓那时候正为池幸换校服的钱发愁。池幸五年级,个头蹿得老高,校服越来越小。夏季冬季各两套,还有参加班级合唱比赛要穿的格子裙,加起来得好几百块。孙涓涓跟池幸说没关系,她会想到办法的。

  母女俩一起吃晚饭,池幸发现母亲今天吃得很快,还发现她指甲上新涂了甲油,非常亮润的红。

  池幸立刻猜到,孙涓涓今天会跟钟映在练舞室见面。

  雨下得不大,天阴沉沉的。池荣回家,脸上带着喜悦。

  “钟映死了。”他乐滋滋地欣赏孙涓涓的表情,“我亲眼看见医生蒙了白布,救不活了。”

  孙涓涓眼睛都没抬,冷哼一声,继续吃菜。

  池幸产生了可怕的预感,她立刻要护着母亲。池荣动作比她快,背包狠狠砸在孙涓涓手臂上。

  孙涓涓扔了筷子起身:“疯够了没有!”

  池幸很少见母亲发火,尤其在跟钟映有来往之后。她愤怒、暴躁的部分被钟映、被练舞室、被轻盈漂亮的舞裙抚平了。

  但每每回忆起那天,池幸都觉得恐惧,甚至是恐怖。

  她才十一岁,对人世的事情充满懵懂的理解。她生来第一次看见一个人如何渐渐丧失生气,如何一点点地死去。

  池荣绘声绘色地描述车祸现场。他说得好详细:钟映的鞋子被撞飞了,他那头微卷的黑发沾满血,白衬衫上像开了一个洞。他眼睛一直闭不上,妻子和女儿匆匆赶到,撕心裂肺地哭,想帮他捂住伤口,但血啊,那是血。血怎么捂得住,它从指缝里滚出来,染红了那一对母女的衣裳。

  孙涓涓真的成了一具人偶。她一动不动,脸越来越白。精心烫过的卷发松松堆在肩上,她自己用烧热的铁棍烫的。她也给池幸烫过,“妈妈厉害吗?”她还会这样问池幸,笑眯眯地梳理池幸微硬的头发,“女孩子太漂亮,不是一件好事。”

  此刻的她只是睁大了眼睛,看池荣的目光像看一个死神。

  池幸害怕地去牵她的手,她甩开了,把头发捋好,连伞也没拿,直接走出门。

  孙涓涓没能离开这个家。池荣揪着她头发把她拖回家,拖进卧室。池幸哭着去拍那扇门,用椅子砸。卧室里是闷响、斥骂,孙涓涓拼了命地反抗,直到池荣把她打晕。

  池幸出去找人帮忙,左邻右舍探头探脑,有几个胆子大的在院子里吆喝两句,见没有回音,笑说“两夫妻的事”就作罢。池幸去派出所,张一筒的表舅在值班。他跟池幸来到家里,池荣正好束着皮带出门。

  两人相约去喝酒了。池幸跑进卧室,孙涓涓已经爬了起来。

  她光着半个身子,坐在镜前化妆。但被施暴的痕迹很难掩改,她不停往脸上抹粉,想遮住额头、眼角和嘴角的伤痕。

  时间到了,她应该出门。她要穿过秋雨,撑着她黑色的伞,走进一个轻盈、光亮的梦里。

  只是脂粉刚涂上去,又被眼泪冲走了。

  到后来那已经不是哭,是困兽濒死的嘶吼。

  “初一那年我妈就走了。”池幸仰头看天,光彩剧院在四环外,秋天风大,能看到冷冷的天和星星,“她最后那两年没有一天开心过,心事太重了。县医院的医生说,她的病是因为太苦了,心里没法过去,熬出来的。”

  “你怎么办?住哪儿?”裴瑗问,“那个家还怎么呆?”她眉毛秀气,微蹙起来时,有几分愤怒,也有几分忧郁。

  “住姨妈家。”池幸跟她解释,这个“姨妈”其实就是孙涓涓开服装店的姐妹,没有血缘关系,却是从小的好朋友。孙涓涓也让池幸喊她姨妈,在知道自己不久于人世的时候,反反复复叮嘱池幸:去找姨妈,跟姨妈住,她会保护你。

  池幸后来从姨妈口中得知,孙涓涓尝试过离婚,在池幸两岁左右的时候。她连池幸都不要了,一个人跑回邻县的老家。

  池荣带池幸去找她,腰里揣了家中的两把刀。一夜过去,孙涓涓乖乖回来,从此再也不敢动离婚的念头。

  “后来我长大了点儿,姨妈看不过去,她劝我妈逃走算了。这么大的天地,总有池荣找不到的地方。”池幸笑笑,“她还劝我妈不要带上我,我毕竟是池荣的种,当初我妈怀上我,根本不是心甘情愿。”

  裴瑗:“她为什么不走?因为那个钟老师?”

  池幸不知道钟映是否跟孙涓涓承诺过什么,但她在姨妈家里玩儿的时候,曾听孙涓涓和姨妈聊过钟映。姨妈让她问钟映借千把块钱,先逃了再说,以后钟映可以找机会离家,和孙涓涓会合,俩人一块逃遁。

  孙涓涓哑然失笑,边换衣服边答:他不可能跟我走的,玩玩而已,你以为他有多认真。老婆体面,女儿乖巧,傻了么,跟我走。

  “和钟老师没关系。”池幸说,“……她说,我不能走,他打不了我,会打幸幸。”

  头顶太清明了,不像北京的夜空。像南方,像湿漉漉的小县城。池幸鼻子酸涩,视线晃动模糊。

  自孙涓涓走后,再没有人喊过她“幸幸”。她不再是谁最珍爱的小宝贝了。

  “……我已经不恨她了。”一个延迟的答案从她口中吐出,“我可怜她。”

  孙涓涓的故事打动了裴瑗,加上麦子细说了峰川传媒和池幸的合约不合理的事情,她没再生气。

  “我不是最难搞定的。”裴瑗说,“在我和陈洛阳的关系里,一开始确实是我恨他,恨不能杀了他。但现在我走出来了,做事业谈恋爱,是他还恨着我。”

  说到这里,她狡黠地笑:“因为我手里做得红火的两个公司,原本都是他陈洛阳的。”

  告别时她提醒池幸,池幸吃两家茶礼的事情是身边人告诉她的:“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池幸还没开口,麦子接话:“她这张嘴,得罪的人可不少。”

  池幸没想出是谁,只能耸耸肩。

  “学跳舞开心吗?”裴瑗又问,“《大地震颤》里,你可得好好表演啊。”

  说不上开心,但心情会很好。很多时候,跳舞的技术是肌肉记忆,池幸还没练到那个程度,但她似乎有一点点明白孙涓涓的心情:在大汗淋漓的舞动中,人确实会忘记不开心的事情,何况,她还有机会穿上那么美的裙子,和心仪的男人共舞。

  离开剧院,周莽和池幸并列而行。池幸感觉到他想说什么,但他一直没开口。

  路过便利店,周莽问:“还吃冰淇淋吗?”

  池幸:“不吃了,回家吧。”她觉得冷,也觉得累。回忆往事让人疲倦、难受,她没跟任何其他人说过自己的家事,就连常小雁和林述川也没知道得那么详细。

  她回想起来,总感觉是周莽注视自己的目光,向她输送了勇气。

  ……为什么?为什么被他看着,我就有开口的底气?我看到他就不会再害怕吗?

  池幸打住了思绪。再往下想,实在很危险。

  她回头,周莽站定了,在不远处。

  “你想吃啊?”她笑着问,“想吃就直说,去买啊,我等你。”

  “对不起。”周莽说。

  池幸捋了捋头发,秋风把长发吹乱,她才想起鸭舌帽落在剧院,竟忘记带走。她是有些失魂落魄了,但在周莽面前,总得维持好自己一贯的态度。

  “什么?”池幸故意装作不懂。

  周莽没有回避,他铁了心要在这事情上给池幸道歉:“我以前说了些不好的话,对你,还有你妈妈。对不起,我当时不知道详细的情况,我……”

  “我忘了。”池幸把鬓角乱飙的头发别到耳后。

  周莽对孙涓涓是“坏女人”的印象,当然来自于他周围的人。孙涓涓没了之后,县城里愈发流传着她的传说。她勾搭男人,她轻浮浪荡,她不守妇道,她……很坏、很坏、很坏。

  而跟孙涓涓一样漂亮的池幸,自然也要归属于这一行列。

  所有人都盯着池幸,等待她做出和孙涓涓一样的事情。

  周莽怔怔看池幸。池幸忽然想起十三岁的周莽站在路灯下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