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凉蝉
她给常小雁打电话。
她和颜砚对戏的片段是原始片段,不可能平白无故泄露出来。片段泄露到现在,《灿烂甜蜜的你》剧组居然一声不吭,任由这些片段疯狂发酵。
“这几个片段是剧组主动漏出来的对吗?”池幸开门见山,“陈洛阳真的不保颜砚了?”
“保什么保啊,陈洛阳已经有新女友了。”常小雁在那头低笑,“这圈子不就这样么,风水轮流转,颜砚这种人,哪里玩得过陈洛阳?”
她三言两语把来龙去脉说清楚。
即便有原秋时加持,《灿烂甜蜜的你》在年底各种大剧之中也并不出挑。前期营销砸了大钱,但前五集都是欧阳雪年轻的戏份,一集四十多分钟,颜砚出场时间至少占半,十分赶客。豆瓣开分只有3.2,各大社交和视频网站上一水的低分和嘲笑。就连硬买的话题和糖点营销,也抵不住评论里齐刷刷的讽刺。
相反,接替池幸的女二号得到了更多赞扬。
为维持收视率和讨论度,制片方终于甩出了杀手锏:主动泄露出池幸和颜砚的原片段炒作话题,把“全剧演技谷底”之类的热搜按在颜砚身上。颜砚比不上现在的女二号,也比不上被换掉的池幸。
加上池幸此前的舆论事件让她自带热点,话题一开始投放,立刻引来关注。
之前吹捧颜砚“演技有灵气”“活泼灵动,明显进步”的视频号几乎全部倒戈,翻来覆去截图、截片段,分析颜砚演技的瑕疵。
这段时间里,《灿烂甜蜜的你》收视暴涨,每个视频网站的弹幕里都是嘲笑颜砚的打卡评论。
“昨晚上正好播了蒋昀扇欧阳雪耳光那一集,收视率超过了央一和央八,顶天了你知道吗?”常小雁笑道,“真不愧是陈洛阳,谁看了不说一句真他妈狠。”
泄露出来的片段经过了仔细筛选,四个片段里有两个藏在尚未播出的剧集中,成功引来极大的好奇。观众好奇接替池幸的演员会怎么演,也好奇颜砚究竟差到什么程度。两个片段前后刚好是矛盾冲突点,剧情十分狗血精彩,看得人停不下来。
池幸完全明白了:“原臻那边就顺水推舟,反转我的负面舆论。”
常小雁已经和原臻联系上,她默认:“原石的公关很专业,时间点抓得非常准。”
颜砚演技口碑大跌,又有剧组人员出来匿名爆料,她在现场如何找池幸麻烦,池幸如何忍气吞声。颜砚认为池幸太过出色,所以整了池幸一把,云云。
孰真孰假不重要,这些事情听上去很有意思,这才重要。观众们每一次议论都是发酵,“颜砚就是上次害池幸的人”,说得多了,这样的论调渐渐成了真相。
许久没听到池幸反应,常小雁问:“你不喜欢这样吗?”
池幸:“脏水泼到谁的身上我都不乐意。”
她现在甚至开始怀疑,当初陈洛阳布局对她进行狙击,实则也是炒作的其中一环。
彼时《灿烂甜蜜的你》尚未拍摄完,身为制片人,陈洛阳要保证剧组顺利平安完成工作。狙击离组的池幸,一方面可以泄愤,一方面可以炒热一波话题,让人关注剧集,另外也可以稳住与陈洛阳分手、但仍在拍摄的颜砚。
如今剧集已经播出,池幸事件的反转是一波话题,颜砚演技低谷又是一波话题。陈洛阳现在要保证的是电视剧有足够的话题性,有足够的收视率。池幸已经不在剧组,但她仍有剩余的利用价值;颜砚当初在宴会上自以为是地令陈洛阳在众人面前丢脸,陈洛阳视面子为命根,他怎么会放过颜砚。
如此种种,都是设计。池幸更觉头疼。
她愈发明白为什么陈洛阳这样恨裴瑗。他如此精明狠戾的一个人,只在裴瑗这个女人身上栽过跟头,而且是这么狠的跟头。他又不能报复,谁都知道裴瑗是她前妻。
池幸心想,在自己和颜砚之间,陈洛阳或许更怨恨让他丢脸的颜砚。
“谈个恋爱,你怎么性情都变了?”常小雁想了想,又说,“算了,也没变,你以前就是这么个人,嘴巴上不饶人,但也没见你害过谁。原石下一步打算想办法澄清真相,就你打人进派出所那件事。”
周莽带池幸回家,吃完晚饭打算和她一起去机场。
晚饭时池幸接到裴瑗的电话,她从国外回来,正在隔离,暂时还不能正常拍摄。池幸可以在家里多留几天。
池幸一下放松,乐滋滋和周姨聊起做饭的事情来。
周莽继父是个不大说话的男人,偶尔蹦出一两个冷笑话,只有周姨最捧场。他手艺很好,做饭一绝,池幸撺掇周莽多学学。
周莽问她有什么安排,池幸一看日程,明天要上德文课。
“正好,我明天也有事儿。”周莽说,“上完课给我打电话。”
周莽不说是什么事情,池幸也没问。第二日一早,周莽便出了门。
县城不大,他骑电动车七拐八弯,钻进一个城中村。城中村里都是民房,他反复察看手机上的信息,最终停在一栋楼房前。
这房子挺气派整齐,门前围出一个小院子,停着两辆车。
周莽在门口徘徊片刻,有人从屋内走出来,叼着一根烟:“搵边个?”*
周莽:“张一筒?”
那男人正是张一筒。他闻言一愣,走近细看。他认不出周莽,狐疑地上下打量。
“钱我都还了,龙哥还想做什么?”他压低声音,“说好了还钱就行,做得大佬,讲话不算数是吗?”
周莽摆出保镖架势,一脸严肃。他严肃起来令人生畏,一张无表情的脸更是充满威慑。
“我找你表妹,唐芝心。”他说。
----
搵边个:粤语方言,“找哪个”。
作者有话要说: “我找你表妹,唐芝心。”周莽说。
他语气阴沉,皱眉,目光冷峻,直盯张一筒。
同时心里在想:演戏嘛,我好像也还不错。
第43章 池荣(1)
周莽人脉广, 他想找唐芝心,三问两问,问出唐芝心已经回到故乡, 和池幸几乎是前后脚。她当日摔下楼梯, 骨头受伤, 暂时不能跳舞,于是拿了长假休息。趁着假期,便回到了温暖湿润的南方。
周莽能找到唐芝心的家,但他没有去。他来找张一筒, 是想确认一些别的事儿。
听到他说“唐芝心”,张一筒的戒备心消失许多。他知道唐芝心回来, 但不清楚她在什么地方。周莽谎称是同学聚会, 但联系不上唐芝心。张一筒掏出手机找唐芝心的电话,周莽说:“你能出来吗?隔着道铁门,很像探监。”
张一筒响亮地骂了一声, 解锁开门。两人站在路边,张一筒终于翻到唐芝心号码,在亮给周莽之前他忽然多个心眼:“你叫什么?”
“周莽。”
这名字落在耳边有点儿熟悉,张一筒一怔,竭力回想。在他终于想起的瞬间, 手被周莽牢牢攥住。
“我记得你!”他尖声大骂, “你是那个贱人池……”
周莽卡住他的下巴,后面一截话,张一筒没能说出来。“在找唐芝心之前,我想先跟你聊聊。”周莽低声说,“我不是来打架的,不想惹事, 只想坐下来说说话。”
他料定张一筒不敢闹事。之前陈洛阳的人挖出张一筒和他表舅的事儿来给池幸泼污水,张一筒又上采访又混抖音,很是威风了一阵。如今原石娱乐为了洗清池幸身上的负面舆论而有所动作,调查事件的人连周莽的朋友都找到了,不可能不接触张一筒。
张一筒过去是这儿的地头蛇,但他的能力范围也仅止于此处,如今他经营两家烟酒店,早已脱离原本的行当。周莽这话一说,他立刻明白其中深意,眼里还气得冒火,但已经不敢再乱动。周莽看他的手:当年被池幸用脚踩骨折的手指治疗后保留了形状,但虚软无力。
周莽示意张一筒进屋,自己则紧随其后。房子里装潢倒是富贵,红木家具完整一套,吊灯华丽。周莽眼尖,看见桌上有奶瓶和玩具,让婴儿练习爬行的地垫摆在客厅一角。他故意扮演出的火气消去大半,听见楼上有人走下来,用方言问了张一筒几句话。
那应该是张一筒的妻子,楼上还隐隐传来婴儿的笑声。周莽安心坐下,确定在这个地方,此人一定可以跟自己好好聊天。
池幸暂时不回北京,德文课在线上上。老师结束一堂授课,委婉地建议池幸也去上上英文课。池幸想了想:“我英语过了四级的。”
老师嗤笑:“谁不能过四级?”
池幸:“……哦。”
老师:“你口语不行,以后如果去国外拍戏,英语才是最重要的。”
池幸点头答应。老师虽然讲话不客气,但建议是好的。池幸更新日程,邮箱提示,又收到了一封来自德国的邮件。
麦子重写了剧本里中国国籍性工作者的背景,剧本的支线剧情也随之进行调整。或许是因为池幸是麦子引荐的,他们对池幸非常重视周到,每次调整她的角色,都会告诉她具体调整了什么地方。
邮件是编剧写来的,她邀请池幸对新的角色设定提出意见。
池幸启动翻译软件,边看边译。
她在工作中没想起过周莽,也不知道周莽正在做什么。剧组群里时不时跳出一个信息,留守北京的工作人员分享拍摄场地的最新消息:又停水了,B组导演今天又发脾气了,姜岺和Eric吵架了,Eric剃光头了,灯光师又……
池幸有点儿想回去。她几天不拍戏,就觉得浑身不对劲。不能脱离赵英梅太久,否则感觉会消失,又得重新费劲找回来。
手机震动,是何年的来电。
何年与何月现在跟在小周身边,常小雁天天带三个人奔波来去。小周结束综艺节目的录制,正在准备一个歌唱节目,天天跑录音棚和练舞室练习。
何月悄悄给池幸发过信息:还是拍戏好玩儿。
池幸按下通话键,何年的声音立刻传来:“幸姐,有件事儿不知道你晓得不。”
池幸:“查到唐芝心的背景了?”
两人同时说话,何年一顿:“查到了。”
母亲李新月,父亲钟映,唐芝心原名钟芝心。钟映车祸离世后几年,李新月再婚,嫁给了一个姓唐的男人。两年后钟芝心改姓,成为“唐芝心”。
她从小跟父亲钟映学习舞蹈,以艺术生身份参加高考。研究生毕业后留校工作,正是周莽所在的学校。
唐芝心参与过一些影视剧的摄制,当的是舞蹈替身。她技术很好,在国内外的比赛上获奖颇多,是一个小有名气的探戈舞选手。
因校学校学生投诉唐芝心故意推人入水,唐芝心被停职。虽然后来多人作证称唐芝心不是害人而是救人,但唐芝心最后主动辞职,离开学校。这是发生在周莽毕业之前的事儿。
唐芝心离校后很快在一所舞蹈学校找到工作,她个人气质形象好,专业技能和成绩出色,很快站稳脚跟,成了学校里数一数二的舞蹈老师。
紧接着,便是池幸的舞蹈老师不能带她,给她安排了学校里最年轻、人缘最好的,唐芝心老师。
一切仿佛冥冥之中的某种安排。命运让唐芝心和池幸在多年之后意外重逢。
池幸只是静静地听何年说话。她无意识地捻动手指。幼年时唐芝心赠予的巧克力,那黏糊、甜腻的触感,似乎还停留在她的指尖。
小时候,因为有池荣这个动辄骂人打人的父亲,池幸几乎没有朋友。池荣打人不分远近亲疏,池幸幼儿园时带朋友回家里玩,因为笑声太大,池荣用皮带当着其他小孩的面狠狠抽她。乱飞的皮带打中了一个孩子的胳膊,登时红肿。
没人和池幸做朋友,池幸成日跟着妈妈,或是在姨妈家玩。巧克力是多么奢侈的糖果,她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吃上。在她的认知中,巧克力都在超市里摊开来卖,用金箔纸包着,伪装成轻飘飘的金币形状,咬进口里会碎成粉末。甜是甜的,还要嚼几下才能咽下,更像结结实实的糖饼。
池幸没吃过唐芝心给的那种巧克力,她第一次晓得原来巧克力是会因为体温融化的。她慌里慌张,等待黑褐色糖果在口里化成粘稠的甜浆,心里充满新奇的惊喜。
第一次有陌生人无来由地中意她,要把所有的巧克力都给她。
池幸永远记得唐芝心瘦削的手脚和明亮眼睛,她穿着轻纱般的舞裙,就连那件池幸最钟爱的白色小纱裙,同样的款式,穿在唐芝心身上总是多几分甜蜜天真的气质。她眉眼像钟映,好脾气好性格,头发也像钟映,黑得像墨。长发总梳成两条辫子,戴精巧的蝴蝶形发夹。那都是池幸羡慕,却没法得到的东西。
她躺倒在床上,胸口有一种窒息的痛苦。
唐芝心找张一筒打过她,李新月在全校师生面前质问过她:你怎么这么脏?
池幸偶尔会恨她们,但这恨意总是片刻就消失,它没法持久。好像这种恨自己也知道,它没凭没据,更没有资格。
池幸确实是“脏”的见证者。可那真的是“脏”吗?这种“脏”曾救过孙涓涓,让孙涓涓像个人一样活过几年。
世上唯有池幸,她除了包容一切往事之外没有任何办法,不能恨不能怨。孙涓涓和钟映都不在了,她是仅剩的靶子。
“……幸姐?”何年没听见池幸回应,小心地问。
“你能查到钟映,应该也查到我妈和他的事情吧?”池幸哑声一笑,“你有什么想法?”
何年沉默片刻,答:“那是他们的事,和你没关系。”
池幸很低地笑,叹气。
何年等了一会儿才继续说:“我找到莽哥的师兄,他说莽哥也在查唐芝心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