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栖见
陶修平被她的语出惊人呛了一下。
陶枝非常体贴地说:“如果你真的有了喜欢到想要娶回来的阿姨,我也不是不可以接受就是了。”
她对这方面看得很开,她想做什么事情陶修平全都由着她,那到了陶修平这里,如果他真的有了喜欢的对象,陶枝也没有理由阻止。
那样的话,她就太自私了。
她有自己喜欢的人,有想做的事,也有属于自己的人生,陶修平也应该有。
即使心里可能多多少少会有一点点不舒服,但她可以努力让自己去接受和克服。
多么无私又善良的一颗桃。
陶枝被自己的善解人意打动了。
陶修平就看着他闺女在那里表情一会儿一个变,从纠结到坚定,最后居然还释然了,觉得有些好笑。
小孩儿小时候可爱,长大了青春期稀奇古怪的想法多了起来,又挺好玩儿。
他抬手,手上沾着的水渍对着她掸了:“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呢,除了枝枝和阿繁,爸爸没有喜欢的人。”
陶枝摆了摆手,一脸“你就装吧”的表情:“知道了知道了。”
陶修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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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修平做饭很好吃,虽然很少能吃到,番茄剥了皮切丁,甜酸的味道混进带着鸡蛋碎的浓稠面汤里,手擀面劲道十足,即使没有肉只是一碗素面,陶枝也吃得津津有味。
吃到一半,季繁也颠颠跑过来,伸着脖子往厨房瞅:“老陶,这面还有吗?”
男生食量足,刚吃完晚饭几个小时又饿了,陶修平煮了一锅,又盛了一大碗给他。
季繁就坐在陶枝旁边吸面条。
陶修平坐在对面,看着他们吃。
有种无法言喻的,奇异的满足感。
虽然难管,有的时候也不知道该怎么教育他们,会反复的考虑自己这样讲会不会反而产生了反效果,又很难去平衡家庭和工作两者之间的重心天平。
但在这种静谧的瞬间,又会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幸福。
大概,季槿也是这样的。
只要看着他们吃饭睡觉,看着他们学习成长,就会觉得非常幸福。
在他全身心投入到工作和赚钱当中的那些年,她一个人在这栋房子里,身边所拥有的的,也就只有这两个孩子了。
某一刻,陶枝和季繁忽然同时抬起头来,看向他。
陶修平回过神来:“怎么了?”
“你刚刚叹了口气。”季繁嘴巴里含着面条,口齿不清道。
陶枝点点头说:“果然是快破产了。”
“……”
陶修平眯了眯眼睛:“小屁孩哪儿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没有!老子没破产!”
季繁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可能只是因为你男朋友不给你饭吃。”
陶枝:“……”
“对了,那小……男生,叫江起淮是吧?”陶修平问。
陶枝埋头吃面,装聋作哑。
陶修平:“附中那么好的学校怎么转到实验来了?听说从小是跟他爷爷生活在一起?”
陶枝拿着筷子的手指顿了顿,她抬起头来。
陶修平状似不经意地问:“他父母是做什么的?”
“你怎么知道他跟他爷爷长大的?”陶枝说。
陶修平“啊”了一声,看向季繁,还没说话。
“别说是听季繁说的,”陶枝打断他,“我也从来没跟季繁说过他家里的情况吧?”
她在一瞬间变了脸,连季繁都有些没反应过来。
陶修平深吸了口气:“枝枝……”
“你去查了吗?”陶枝一股火儿不由分说地往上窜,“就因为你女儿跟他谈了个恋爱,所以你连人家家底都给翻了个底朝天了是吧,陶总?”
陶修平也提高了声音:“就是因为我女儿要跟他谈恋爱,所以我才得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
餐厅里忽然安静下来,季繁看了一眼陶枝,又看看陶修平,默默地把面碗往后挪了挪。
陶修平叹了口气:“我今天问你,就是想知道你了不了解这些,你知道他家里什么情况吗?”
“我不管他家里是什么情况,”陶枝硬邦邦地说,“我喜欢的是他这个人,他有没有钱都跟我没关系。”
“你以为爸爸会在乎他家庭条件好不好,有没有钱?”陶修平深吸了一口气,人站起来,“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陶枝一声不吭地看着他。
她想起今晚的那个男人,还有江起淮当时的反应,忽然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陶修平拉开椅子走上楼,进了书房。
没一会儿,他拿着一个档案袋下来,放在陶枝面前:“看看吧。”
陶枝犹豫了一下,放下筷子,捏着档案袋上的绳子,一圈一圈拆开来。
她捏着那几张薄薄的纸,一行一行的看,每读一个字,攥着她心脏的那只手就缓缓收了几分。
“四岁之前在孤儿院,后来被他爷爷找到领回去了,不知道妈妈是谁,他爸是个混混,没工作,因为入室抢劫伤人入狱,所幸受害者后来没死,判了十几年,又因为在里面表现良好,减了几年刑最近放出来了。”陶修平捏着眼角,缓慢地说,“这些他有没有跟你说过?没有吧。”
陶枝脸上最后一点儿血色彻底褪掉了。
怪不得。
一直不怎么太会管她晚上几点回家的陶修平突然给她设了那么早的门禁。
怪不得明知道她早恋也始终没说过什么。
陶枝捏着纸张边缘的手指一点一点收紧,她低垂着头,眼睛一点一点地红了。
她倏地把手收回来,纸张锋利的边缘瞬间划破脆弱的皮肤,血丝在手指上一点一点渗出来。
她捏着流血的指尖说:“你给我看这个是什么意思?”
“我想知道你了解到什么程度,”陶修平没有再掩藏,“而且你容易因为一时冲动做事情,爸爸希望你也能理智一点儿看待问题,你得明白,你性子太简单了,而有些人是不适合你的。”
陶枝沉默了一下,然后缓慢地点了点头:“你确实,一直都是特别理智的。”
陶修平皱了皱眉:“枝枝……”
“我跟人打架,我被老师找家长,你最关注的从来都不是我的感觉,而是告诉我怎么样解决问题更好。我已经习惯了,你一直都是这样的。”
她低声说:“但他不应该是最辛苦的那个吗?”
陶修平定定地看着她。
陶枝的声音带上了一点儿哽咽:“以为自己终于也可以有一个家的,结果却不得不面对那样的爸爸,小时候明明最开心了,小时候明明最肆无忌惮了,他为什么就得一直一直这么辛苦的长大?”
陶枝忍不住想她五六岁的时候在干嘛。
缠着妈妈撒娇要听睡前故事,跟爸爸要好多好多新的毛绒娃娃,和季繁调皮捣蛋到处惹事打架。
闯了祸就缩在妈妈怀里,不必担心任何事情,反正无论发生什么,总是会有爸爸和妈妈帮她处理好。
她的头顶,始终会顶着一片无坚不摧的天。
但江起淮从一开始就不曾拥有过天空。
他一无所有。
所以他得到的每一样东西,每一份爱,甚至可能每一颗糖,在他看来都是一种慷慨的施舍,是命运的眷顾,是他偷来的,对于他来说很奢侈的幸运。
陶枝眼圈通红,眼泪不受控制地大颗大颗掉下来:“他真的很好,他无论什么事情都可以做好,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人,他已经那么那么努力地想要让自己变好了,他那么拼命地想要从那片泥沼里逃出去……”
“但你却要这样简简单单就把他拖回去吗?你要用这种方式告诉他,他根本不需要努力,因为他就算做再多的挣扎,做得再好,这辈子也都摆脱不掉吗?”
陶修平愣愣地看着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陶枝眼前视线一片模糊,她抬起手来,用力地擦了一下眼睛,然后站起身,抽噎着说:“爸爸,你这样不公平,你这样对他太残忍了。”
她没有去看陶修平是什么表情,推开椅子转身冲出了家门。
夜晚的街道灯影绰绰,陶枝下了出租车,横穿过马路,在尖锐得有些刺耳的车笛声中,用尽全力朝着江起淮家的那条胡同的方向跑。
在前面不远处的公交车站,远远地,她看见了他的影子。
江起淮下了公交车,路灯光线下人影扑朔,他五官隐匿在夜色中看不清表情,唯一能感受到的只有他一身一成不变的挺拔傲骨。
他站在公交车站牌前面一点,忽而抬起头来,远远地看着她,然后脚步停住。
陶枝拼尽全力朝他跑过去。
冷风像是混杂着冰碴,混着泪水刮在脸上生疼,陶枝却好像没什么感觉。
她直直地扑进了少年的怀里。
强大的冲击力带着江起淮跟着往后撤了撤,他一脸错愕,下意识张开手臂接住她,被她撞得往后退了半步才勉强稳住身形:“怎么了?”
陶枝紧紧地抱着他的腰,脑袋深深埋进他怀里,近乎贪婪地汲取他的温暖和味道。
她摇了摇头,用鼻尖蹭他,声音还带着哭过的沙哑:“冷。”
江起淮皱了皱眉:“你怎么不穿外套就出来了?”
“我来不及,”她又蹭了蹭脑袋,“我急着想见你。”
“撒手。”江起淮说。
陶枝摇了摇头,死死地抱着他不松手。
江起淮叹了口气:“你先松开,我又不会跑了。”
陶枝慢吞吞地,不情不愿地松开了手。
“别动。”江起淮拽着外套拉链拉下来,脱掉,然后劈头盖脸地把她整个人包裹起来。
温暖在瞬间隔绝了冷意。